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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故事:​爱的呼唤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知青50年 Author 贾宏图

文中主人公王超恒 戴桂荣夫妇 

爱的呼唤作者:贾宏图

她,躺在省医院急救病房雪白的床上,心电仪上显示的那条绿色的光线,还在微微地波动。她是下岗工人戴桂荣,2004年1月9日突然发病住院,脑干出血,已陷入深度昏迷。医生说,我们会尽最大努力,但没有希望了!


他,坐在她的床头,抚摸着她的手,轻轻地呼唤着她:“桂荣!桂荣!”泪水从他的脸上流下来,染湿了那白色的被褥。他在对她说,说着昨天的故事……


一天,两天,十天,二十天,他天天坐在她的床头,呼唤着她,天天给她讲故事。他喃喃而语,总是泪流满脸,让在场的人无不动容!医生惊奇地睁大了眼睛,那条绿色的生命线还在波动着,顽强的波动着!难道奇迹真的发生了!坐在病床旁的人叫王超恒,病人的丈夫,省总工会的一位中层干部。


“桂荣,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他对她说。那是在一个遥远的时代、遥远的北大荒的一个荒凉的地方。刚刚下乡的18岁的哈尔滨知青戴桂荣,在雨水中收麦子得了关节炎和肾炎,出院后,连领导给她安排了一个轻活儿,去看押四个“黑帮”,一个是犯了生活作风问题的“破鞋”,一个是“反动权威”连队的技术员;还有两个“反革命”,一个顺嘴胡说的北京知青小张。另一个就是现行“反革命”连队学校的校长王超恒。


当时派来看“黑帮”的有两个女知青,那个北京姑娘说起话来很横,好动手,北京红卫兵的脾气。而小戴清秀文静,很腼腆的样子,特别是那双温情脉脉的大眼睛,让王超恒冰冷的心上掠过一缕阳光。而眼前的王校长让小戴很伤感,这个平日文质彬彬衣冠楚楚的小伙子,满身褴褛,污头垢面,一脸沮丧。她知道,王校长是江苏东海师范的学生,来这里投奔从部队转业到农场当干部的姐夫,他教学认真,多才多艺,又一表人才,被连里的许多女知青爱慕。特别是他创作的那首《延兴是个好地方》的歌子曲调优美,人人爱唱,成了他们延兴农场即二师十三团的团歌,大家都会唱。


那一天他突然被揪斗了。原因是他看到教室的棚顶漏灰,领着学生用旧报纸糊棚,结果把一张《兵团战士报》上的毛主席像的头朝下了。


一个老师在揪斗大会上揭发:“王超恒这个地主的孝子贤孙,是故意把毛主席像贴倒的,他对毛主席有刻骨仇恨,我们要砸烂他的狗头,永世不让他翻身!”


王校长说:“我不是故意的,他们刷糨糊,我站在桌子上糊,看不清方向……”


不管他怎样申辩,还是被关押起来了。连队向上级报告:建议判七年徒刑。法院认为证据不足。王超恒被关押在基层改造。


“小戴呀!你知道吗,是你的爱救了我!”说着说着,王超恒止不住又流泪了。


单薄瘦弱的他接受着难以承受的劳动惩罚,每天早上要扛250包麻袋,每袋180斤,要一气装满五辆汽车,白天锯木头劈拌子,下地刨冻土修水利,晚上为知青烧炕,烧得不热和太热,都会受到辱骂。


这时王超恒经常想起大诗人臧克家的那首《老马》:“总得叫大车装个够,它横竖不说一句话,背上的压力往肉里扣,它把头沉重地低下!这刻不知下刻的命,它有泪只往心里咽,眼前闪过一道鞭影,它抬起头望望前面。”


失去尊严的知识分子是很脆弱的。这时小戴和他形影相随,说是监督他改造,不如说是保护他不受虐待。她担心他的身体,更担心他的精神。她取消他每天饭前在大食堂的“自报狗名”和“三敬三祝”;尽量减少批斗的时间,理由是让他多干活;干重活时,又抽他去接受批斗;她每天领他到卫生所治耳鸣病,说是为了让他更清楚地听到大批判的声音。


她对他常说的一句话是:“你要挺得住,早晚是会自由的,因为你没有罪!”她的关爱,化作了他活下去的勇气和力量。


经过129天的关押,王超恒又被送到马车班劳动改造。白天跟车老板上山拉木头,到地里送粪;晚上打扫牛圈,给牲畜喂草,也允许他参加开会和学习了。


完成了看“黑帮”的任务,小戴回到了农工排,可她多了一分牵挂,下了工常来看他。她为他缝补衣裳,还对他说,是金子放到哪里都会发光,你应该从头干起。于是王超恒用自己的热情和能力,让畜牧排出现了奇迹:他组织这里的老职工和知青,在废弃的兔舍建起了学习室和俱乐部,他组织大家学习毛主席著作,排练文艺节目,还创作演出了小歌剧《一个烟斗的故事》,在全团得了奖。


一年以后,王超恒所在的畜牧排成了全连的先进全团的典型,排长还入了党,当然他的入党申请书是王超恒代笔的。


戴桂荣是畜牧排的常客,她真心为王超恒的进步高兴。每次她来,马车班的老班长路国林都把小戴和王校长请到自己家,为他们包饺子,请他们吃顿饭。然后让他们到小后屋唠一会嗑儿。那铺温暖的小炕,是他们心灵的伊甸园。他们总有说不完的话,可最想说的那个“爱”字却说不出口。王超恒是不敢说,他来到农场快十年了,爱慕他的姑娘并不少,可就因为他的地主出身,刚刚萌发的爱情都夭折了。本来有个和他学琴的北京姑娘勇敢地爱上了她,可就在他被批斗的第二天,给他写来了绝情信。


他心里明白这个美丽的哈尔滨姑娘真诚地爱他,可她不忍心让她和自己一起受苦!戴桂荣却想好了,王超恒就是当一辈子车老板子,我也爱他!可是她却羞得说不出口。王超恒读懂了她深情的目光。


“桂荣呵,桂荣,我永远忘不了你给我写的那封信!”王超恒记得那是1972年小戴回哈尔滨探亲过春节,他亲自赶着马车把她送到罗北县,又送上回哈尔滨的长途汽车。


几天后,她来了信,说父母要给她办病退手续,不让她回兵团了!王超恒心如刀绞,她是他唯一的希望!他怎么舍得她!但是他还是很快写了回信:


“我非常同意你病退,你应该回到你的父母身边!我们的爱情是不可能的,我的条件太差,出身不好,年纪比你大许多,工资收入比你少,政治前途渺茫。我不能给你幸福!”


又是几天后,王超恒突然接到了戴桂荣的电报:


“我立刻回来和你结婚!”


小戴真的回到了王超恒的身边,也许就是他的那封真诚的信感动了她善良的心。她对他说,凭你的这封信,我就要嫁给你,当一辈子车老板的妻子我也不后悔!


22岁的漂亮女知青要嫁给28岁的没摘帽的“反革命”!成了全团爆炸性的新闻。有人说小戴疯了,有人说小戴傻了!


指导员向团里请示,团里答复:只要不是敌我矛盾,可以结婚。领导的恩准让他们欢喜若狂,王超恒借了30块钱,买了两条迎春烟、两斤糖果,买了一套锅碗瓢盆和油盐酱醋,最后还剩下三元八角七分。


他们把两套行李往老班长的四平方米的小后屋一搬,又用旧报纸把小屋的墙和棚一糊,就有了自己的家,那是温暖的家,他们心灵的天堂。


那一天是1972年3月26日,王超恒向连长请求,能不能在食堂摆两桌招待一下关心他的同志,再搞一个结婚仪式。连长说:“现在正抓阶级斗争新动向,你成分不好,又在改造期,婚事从简吧!连里晚上还要开抓阶级斗争的大会,给你俩放假一晚,你俩可以不参加。”


当时,王超恒的心在流泪。他知道,连里不想支持这不般配的婚姻。可是,他没有回头路了,不管别人怎样,只要我们两个人真心幸福就好。


那是一个凄清又幸福的夜晚,除连里几个职工的小孩来要糖吃,没有一个连队干部,也没有一个职工参加他们的婚礼,当然他们也没有接受一份祝福!


王超恒哭了,他对戴桂荣说:“委屈你了!太委屈你了!”


小戴也哭了,她把他紧紧揽在怀里,她用自己温暖的胸怀捂热一个男人冰冷的心,她用自己青春的激情唤起一个男人应有的尊严,她还要用自己肥沃的土地为他生长出茁壮的花朵!


泪水和汗水,让两个孤苦的年轻人在春寒料峭的长夜里生机勃发;哭声和笑声,让乍暖还寒的北大荒也回荡着春风。


王超恒铭记和小戴的结合,给他的命运带来了转机。


一个月后,他接到团里的通知,结束了三年的劳改生活,到团部中学报到,他被恢复了教师的身份。那一天晚上,小戴给他炒了一盘鸡蛋,以示庆祝。后来他吃过许多美宴大餐,可只有这一顿饭让他终生难忘。他们搬到了团部,在离小戴工作的工程连四里外的一座小山下,在一座无人居住的破马架子里安了家。


当时的生活特别艰辛,她每月收入32元,而他只发给28元,但他们生活得很快乐。两个人自己动手开了一亩菜地,养了18只鸡、4只鸭子、2只鹅、2条狗和一头猪,他们自给自足,温饱不愁。到了1978年他们已经有了三个儿女,一家人其乐融融,王超恒想一辈子过这种世外桃源的耕读生活了。


“桂荣呵!桂荣!我们都不会忘记是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是邓小平从根本上改变了咱们家的命运!”王超恒还在呼唤。他在一年年一件件向她回忆那些让他们全家兴奋的事件:


1978年12月18日,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党宣布“阶级斗争为纲”的指导思想停止,阶级成分论废除。王超恒老母亲因“两间草房、六亩薄地”而确定的地主分子身份被取消,压在子孙头上的大山从此推翻,他们感到真的解放了!


1979年,王超恒转为国家干部,被提拔为学校校长;而戴桂荣,告别了奋斗了11年的北大荒,带着孩子回到了哈尔滨,接母亲的班,当上了工人。


1980年,王超恒调到农场工会工作,从一个地主的狗崽子,成了工人阶级的一员,他感到了无上荣光。他起草了全省第一部“农场工会条例”。


1981年,王超恒加入了共产党,实现了梦寐以求的理想。


1983年,王超恒因其突出的才干,被调到省农垦总局工会工作,并被提拔为中层干部。


1984年,王超恒获得了全总干部学院劳动保护专业毕业证,经过不断的学习实践,几年后他成了全省职工劳动保护和处理灾难事故的专家。


1985年,他考入了胡耀邦倡导的中国人民大学在农垦系统创办的农经专业大学本科。

王超恒 戴桂荣夫妇一家人

1986年,王超恒调到了省总工会工作,全家在哈尔滨团聚。


在欢乐的时刻戴桂荣对王超恒只夸了一句话:“你干得好!”而他对她说:“是你给了我力量!”


“桂荣呵,快看看吧!孩子们天天守在你的床前,现在他们都有了好的工作,有了自己的家庭,他们盼着你早日康复,多享几天福啊!” 


王超恒在病床前呼唤。


“桂荣呵,快醒醒吧!我们搬到泰山小区,还不到一年,你看我们的房间阳光多好,外面的雪化了,草就要绿了!我们住过农场的破马架子,又住过哈尔滨道外只有6平方米的偏厦子,住过南岗的地下室,现在总算有了自己的房子了!”王超恒还在戴桂荣的耳边呼唤。


戴桂荣肯定听见了老王和孩子们的呼唤,那绿色的生命线还在波动,他们看见了她眼角留下的泪。然而,她什么也没有说。


77天,老王和孩子们呼唤了她77天。


那一天是3月26日,正是她和老王结婚的日子,三十二年前的这一天的晚上20时15分,就是他们走进那个4平方米的小后屋的时分,那条波动的绿色的生命线变成了一条直线。


她走了,也许因为她太累了,这一辈子她付出得太多了,她该休息了;也许她很满足了,老王给了他们所有的爱,孩子们给了他们所有的爱,她无所求了;也许她不想拖累老王和孩子了,她昏迷前的最后一句话:“不要住院,太费钱!”她下岗后没有办医疗保险……


在泰山小区G栋一间阳光明媚的住宅里,王超恒给我讲了他们的故事。我看到了戴桂荣当年的照片,老王说:“她年轻时真漂亮,像个俄罗斯姑娘!”他还对我说,清明节的那天早晨,我被小戴叫醒了,她微笑着对我说:“清明了,该出去走一走了!别老闷在家里,会闷出病的!”


这时,我醒了,原来是一场梦!那时外面正下雨,那滴滴雨水顺着窗上的玻璃往下流,好像泪水一样……

来源:知青50年欢迎知青朋友来稿,投稿邮箱jianzi103@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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