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兵团战友 Author 张怡静
序: 常有人说你们知青到农村吃点苦,就一直叫苦,那农民一直在吃苦咋说?这话差矣,这和知青没有关系,这是社会问题。为什么农村这么贫穷?是农村户口限制他们自由寻找出路,是人民公社吃大锅饭,割资本主义尾巴限制生产力,不是致富是致贫,他们也是有苦难言。今天我们知青也不是叫苦,只是记录历史。我今天的文章是一个农村姑娘的记录,为了隐私起见,文中用的是化名。
梦作者:张怡静
丁香是我在乡下上中学时的一个女同学。
那时我的家在几十里外的定海,星期天回家没路费,只好留校。
丁香的家就在学校附近的村里,她经常把我带到她的家里,而且留我一起吃饭,甚至还在她家留宿。
她家门前有一棵柚子树、几棵桃树和李树,春天一片花艳花香,令人舒爽,这是此地农人家家都有的氛围。
丁香有一个妹妹,没有兄弟,加上她母亲,一家子都是女的,就她爸是个男人。
丁香的爸爸瘦弱矮小,看上去干巴巴黑戳戳的,不善言笑,每天就是扛着锄头去队里干活,而且一条小腿还有溃疡,走路有点瘸。
丁香妈妈是个健康漂亮的女人,爱打扮,有一头浓密黑亮的头发,山茶花开时,她就在头上插一朵山茶花。挑花艳开时,她就插一支桃花,她的头上总是有一朵妖艳的鲜花。穷人也有穷人的欢乐,丁香妈是个乐天派,不会成天把愁闷挂在脸上。
丁香的家就在山坡下,山上有部队驻扎,山下有部队的大营地,还有篮球场。年轻力壮的军人小伙在这里练兵打靶,打篮球,生龙活虎地散漫在四周,比此地的农民还多,非常养眼。
丁香妈在家里摆着一架缝纫机,她不下农田干活,悄悄靠缝纫挣点钱,倒也心灵手巧,裁剪出来的衣服跟得上城里的时装。因此挣的钱不比队里大呼隆出工的工分少,只是瞒着队里,有时给队长家里缝补衣服不收钱,队里也就由着她,算是生产队的一项为民服务的设施。有时也有军人拿着衣服走进她的家门,军民一家是很自然的事情。
丁香很喜欢我,她有好吃的就留给我,我不要都不行。
丁香爱唱歌,她一点不怕羞,常常在教室里搂着我,让我和她一起开怀唱歌。
她爱唱《红霞》里的插曲:三祝红军。她的歌喉不错,嘹亮又深情,很好听。我只敢跟着她小声唱,有她的大嗓门带着,我唱得跑调也不怕了。
丁香不怕上台,过节时,班里排节目准有她,只见她穿着一件小红褂,梳着一条大辫子,站在台上,嘹亮地唱道:红军啊,我的亲人,我的一颗心给了你们 ……台下的男生们听得很开心。
有一天老师带我们去小河里游泳,丁香脱光衣服,只穿着一件小背心和花短裤,扑通一声就跳下河,游得老远,原来她早就会游泳。
这时,有个男同学突然指着游在水里的丁香喊道:你们看!丁香像不像《红色娘子军》里的吴琼花?就是那个演员祝希娟!
大家齐刷刷扭过头去看着丁香,那双浓眉大眼和微微有点厚的嘴唇确实有点像!
丁香游在水里高兴地哈哈大笑,一边笑着一边拍打着水花,游得更远了。
后来她和我说,原来我像演员祝希娟呀,那可是明星!
就从那次游泳开始,丁香突然变得爱打扮起来,也学着她妈,爱往头上插一朵花,其实丁香的性格就像她妈,也是一个开朗又乐观的人。
见过丁香爸的人,都说丁香不像她爸,像她那个漂亮的妈
星期天,我又被丁香拉到她家过夜。那一夜,把我吓着了。
因为是夏天,我们把凉席铺在院子里睡觉。
丁香妈说她怕蚊子咬,留在屋里,还点了一盘蚊香。
现在我才明白,那蚊香只有部队的军人才有,那时的村民非常贫穷,只会烧不花钱的蒿草来驱赶蚊子。
那天晚上,我一时睡不着,望着头上闪烁的星星数着玩,突然听到有脚步声,朦胧之中好像有人走进丁香家的屋里。
接着就听见一阵一阵的喘息声,那喘息声分明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和丁香妈压抑的哼哼声,还夹杂着床板的嘎吱声,好像有人在使劲地摇晃着床板。
我有点害怕,又有点奇怪,不知是怎么回事。
我把丁香推醒,趴在她的耳边说,屋里有人,好像在打架。
丁香迷迷糊糊地说,别管他们。
后来我才明白,怪不得她们家常有馒头包子和大饼油条吃,丁香总忘不了送我一二个解馋, 那都是村民吃不起的。
丁香家里很穷,除了那架缝纫机,幽暗的屋子里没有一件值钱的东西 。那时的农村普遍都很贫穷,割资本主义尾巴搞的。缺吃少穿的农民经不住大饼油条的诱惑,这是人类为了活下去的自然本能 。
初三那年,我看见丁香的胸脯明显地鼓起来,小屁股也翘起来,一扭一扭的。还有她的裤子太瘦,裆下就像藏着一个三角糖包,鼓鼓地顶满在裤裆 。
我问她,你怎么了?我指指她的裤裆。
发育了!丁香毫不掩饰地回答我。
我又戳戳她鼓鼓的胸脯说,多难看,跑起来一颠一颠的。
丁香笑起来,你不也有了嘛。不难看,女人就是这样。
我也笑起来说,那个、那个、你来了吗?
你是说哪个,来潮了是吧?我比你早,去年就来了。这个姨妈很讨厌,要洗要换,不过没这个红潮 就不会生孩子,现在咱俩都会生孩子了!说完她又哧哧地笑。
突然她趴在我的耳边说,今天正好星期六,你跟我回家,我已经被一个洪常青爱上啦!他每星期六下午,在我回家路过的一颗大树下等我呢。
我惊讶极了,你恋爱啦?
是他恋爱我,丁香纠正说。
放学后,我跟着丁香走到离那颗大树不远,果然看见那里站着一个大兵,手里拿着一个小纸包,看到丁香身边有我,慌张的不知该怎么办,迟疑地站在那里,不敢上前。
这个大兵长得挺英武的,身材精干,浓眉大眼,是有点像洪常青,我忍不住偷偷地笑起来。
我推了推丁香说,你上前去呀,人家害怕我,不敢过来。
丁香这才走过去和那大兵说,她是我最要好的朋友,没关系的。
洪常青赶紧把手里的纸包递给丁香。大兵红着脸没说话,憋了半天,也不敢看我一眼,扭头就走了。
丁香说他几乎每星期要送给她一个小纸包,有饼干糖果什么的,还有信,一边说着一边打开纸包给我看。
果然有一封信在里面。于是,我们就在大树旁边坐下来,一边吃着糖果,一边欣赏这封洪常青的情书。
洪常青在信里诉说,他喜欢丁香浓密的头发,喜欢丁香挂在嘴角的微笑,尤其喜欢丁香那捉摸不定的眼神。丁香看他一眼他就醉了,回营房就一直想着丁香那双朦胧的眼睛 ... ... 最后还问丁香,你喜欢我吗?
洪常青还说,等我复员,我们就结婚,我要抱紧你,我要亲你 ... ... 我们要生几个孩子,一直到老。
我和丁香读着情书哈哈大笑,打闹成一团 。
丁香说别看他在纸上乱写,但他没有碰过我一下,他说没结婚以前不能耍流氓 。
这是个正人君子,就是嘴上歪。
没想到,后来丁香真的嫁给这个憨实的洪常青了。
洪常青后来调到市里的部队,在舟山复员,留在部队打工干修理,洪常青电工技术很好。后来部队有一间旧营房给他住,其实长期住在旧营房的是洪常青,丁香还是住在乡下。
丁香学习一般,但她的家庭成分是赤贫,初中毕业后在生产队劳动三年,后在村里当上代课教师,并转正。他们还生了两个孩子,一家人本本分分地过日子。
我赴兵团农场十几年后,两手空空再回到舟山,丁香来看我,拎着半篮子鸡蛋和一只活鸡,高兴地说这都是她自己养的。
她急急忙忙地说她是家里的长女,父母没有儿子,她要像儿子一样把这个家撑起来。她一边代课,一边利用课余时间养了一大群鸡,就是太累了,没时间照顾两个还在读书的女儿,两个女儿学习成绩平平,反正是女儿,就随便她们吧 ... ...
聊了一会儿,她就赶紧要走,怎么也留不住她。
丁香还是那么直来直去,没有一点弯弯肠子,和我无话不说。
有这么一个离别十几年还没有忘掉我的同学,我也很高兴。其实在兵团农场时,我们偶尔也有信件联系,我以为我们可以一直联系下去。
我回到舟山以后的环境,已经不是从前的环境,在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而且富的流油,富到国外去,富的说不清楚,富的贫富差距之大,是以前想象不到的。
在这样的氛围之中,丁香那个憨实的丈夫只会埋头干活,不会偷奸取巧,又没有什么背景,而且丈夫家的父母也要他照顾寄钱,要靠他发家致富是不可能的。
丁香说她的的父亲已经不能起床,那条经常流脓血的小腿已经烂到骨头里,据说要截肢,要到大城市的医院去手术,要一大笔钱,可是家里没有钱。
说起她的家,丁香爱笑的脸上没了笑容,只有愁闷和压抑。她说她多想改变家庭的困境,她说她不怕吃苦,她要努力!
丁香的妹妹上小学时赶上文革,没学到什么文化,后来就在生产队里干活,早早嫁了人,家境也不富裕。
丁香要养育两个孩子,还要照顾娘家,要给她父亲治病,靠那份小学教师的工资远远不够。眼看人家盖新房,建小楼,她娘家还是那间快要坍塌的旧房子。
丁香说她在部队废弃的一排旧营房里,养了几百只鸡,还雇了一个老汉帮她看守养鸡场。她自己只能等下班后,才能跑过去干活。
她说她骑着一辆大架子车,每天早上前面驮着小女儿,后面驮着大女儿,拼着命地蹬车,把她们送到学校。下午放学就只好让她们自己走回家去,丁香就赶紧往鸡场跑。
有一次她说村里闹鸡瘟,她家死了不少鸡,损失不少钱,真心疼。人家说要在鸡食里拌点抗生素,她要求我把医院里用空的青霉素和链霉素的瓶子,给她收集一些,里面有剩下的药水,拌到鸡食里可以防治鸡瘟。
人人都忙着想改变自家的穷困窘迫,社会没有正确的引导,养殖业就这样开始乱搞,什么激素抗生素乱用,导致今天的食物让人吃着担忧。
这时的丁香和我,每天都是紧张忙碌,连照一下镜子的功夫都没有,女人爱美的心思都被深埋,在中学里的欢乐仿佛是上辈子的事情,在梦里都没有。现在说白领们上班是九九六,累得都不想生孩子。我们那时是八六加,八小时、六天、还要加班加点,还没有钱。
时间在无情地剥夺着我们的生命,却没有换来生活的富足。
劳动不一定能致富,我和丁香都是被牢牢拴在工作岗位上,要靠挣那几大毛工资度日的普通人。
我们见面机会越来越少,当丁香再次来到我家时,她说她已经不养鸡,离开学校停薪留职,也搬到市里,住在老公的旧营房里。
丁香说她的鸡场败在一次孵小鸡的季节里,在她送去一批孵小鸡的鸡蛋里,竟然有百分之九十多的鸡蛋孵不出小鸡,丁香只好关停鸡场。
再见到丁香时,已经过去许多年。她突然专程来找我,站在我面前的丁香穿戴也变了,穿着一件质地很差的西装,烫了头,擦了粉,打扮得不伦不类,但是她信心十足,握着拳头说她要努力赚钱,要努力、再努力!
她说她在做业务,她已经是主任级,她还到过宁波、杭州、北京,常常出去开会活动。
开始我听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后来才明白,原来她是在搞传销。
那一阵,传销泛滥,有上万上亿人都被卷进去,看着有的人悄悄地富起来,穷怕的人们急不可耐地往里冲。
但她不承认是传销,还再三鼓动我参加,说每个月有工资,级别越高工资越高,当了经理工资上万,可以发家致富。总公司在北京,人家都富得有几套房子,还有汽车别墅。一边说一边掏出一些花花绿绿的资料给我看,上面都是励志致富的口号和故事,和已经致富人的照片,和各地一家家的公司,以及各种保健品的宣传。
她一边说一边打开她的背包,拿出几样保健品,说这些产品可以排毒养颜祛斑,可以降脂降血糖,可以清理肠胃,还可以解酒,总之无所不能。说着她把擦着一层厚厚粉霜的脸凑过来让我瞧,说你看我每天吃,现在多年轻。
丁香热烈地说着,都没有给我插嘴的机会。
我看着不伦不类又激动的丁香觉得好笑,就嬉笑地说丁香你变了,你不是从前的丁香了。
她不接我的话茬,还是喋喋不休地介绍着她的产品,鼓动我买她的卵磷脂,当她的下级。
我说你这是犯法,搞不好要坐牢的,她听不进去。
这以后她频频来找我,还几次邀请我给她当宣讲保健品的讲师,并邀请我参加她们召开的客户集会。
我出于好奇参加过一次集会,会场在丁香租住的店铺隔壁。我看到丁香的两个女儿也在店铺里当售卖员。
那天的会场很热烈,丁香热情地张罗着,桌上摆着一杯杯热气腾腾的艾思茶,五颜六色的保健品,还有瓜子和糖果。丁香一杯杯地给客人们送上艾思茶,一边现身说法,说她每天喝,艾思茶健身美容,还减肥瘦身,她现在精神多好,身材多好。丁香的身材一直很苗条,她扭着腰肢说得眉飞色舞,五官夸张地挪动着,两只手不断挥舞着加强语气,再加上音箱里激烈的音乐伴奏,很有煽动性。
会议正式开始,丁香拿着一盒艾思茶说,我们做一个小游戏,我说一个动物名字,你们就学动物叫,谁叫得最准,就奖一盒艾思茶。好不好?她大声问道。
有人轻轻说了一声好。
你们没吃饱饭啊,大声点,艾思茶要不要?
看着丁香挥舞着一盒绿色的艾思茶,夸张甚至放肆的表演,大家的情绪高涨起来,脑袋扭来扭去地笑,都大声地回答:要!要!
丁香突然嬉笑着喊了一声大猩猩,结果大家面面相觑,不知怎么叫。
丁香举起双手张牙舞爪,一声吼叫,引得大家哄堂大笑。
老虎!
啊呜!啊呜!
鸭子!
嘎嘎!嘎嘎!
大家嘻嘻哈哈,前仰后合,领奖的上台,没奖的只管看热闹,好不热烈。
丁香又煽情地喊道:我们要不要健康?
要!
要不要美丽?
要!要!要!
丁香把音乐调高,调高的音乐敲打着耳膜,令人更加振奋,她兴奋地大声喊道:姐妹们站起来,举起手,我们一起高喊:我们要美丽,要美丽!要美丽!
女人们的激情都被激发,又扭又喊又鼓掌,就差跺脚了,真是亢奋。
丁香继续鼓动:姐妹们开心不开心?
开心!开心!
开心就美丽!
美丽!美丽!
群情激奋。
我看客户们大都是阔绰的中老年妇女,穿着讲究,面色红润,她们有钱更追求年轻长寿,社会已经分化,丁香不是她们那个阶层的,丁香只是想在她们身上发点财。
这些富婆的丈夫也许是官员,她们自己也许都在不错的单位,待遇好工资高。或者她们根本不用工作,老公或者儿子是老板,是做大生意的,是已经致富的人,才有钱买高档的宝健养生。
但我都拒绝丁香,我即没钱买她的高价宝健,也不想加入她的组织,我还是老老实实当一个上班族吧,丁香对我很失望。
这以后,丁香来我这里再没别的话题,她已经深深地陷进她的发家致富的梦想里。
她说这是她的事业,她将会改变自己贫穷的身份。现在已经不是填饱肚子的年代,外面的高级文明物质,电视、电冰箱、电话 都来了,可她娘家还住在破旧的老房子里,自己还住在老公的旧营房里。而且她父亲去外地看病,欠下一屁股债,她太需要钱了。说着说着她竟然笑起来,满怀憧憬地说,等到那一天,我就是翻身农奴把歌唱 。说着就唱:太阳啊霞光万丈,雄鹰啊展翅飞翔 ... ... 革命道路多宽广 ... ... 翻身农奴把歌唱!
她不是在骗人,她是虔诚地信仰这种奋斗的方式,信仰她致富的梦想会实现 。她那套蛊惑客户们买宝健的方式,就是传销洗脑的方式,我们已经没有共同语言。她看我不但不帮她,还尽给她泼冷水,渐渐地和我拉开距离,不再来找我。
我劝不醒她,也失去信心,我们联系越来越少,几乎失去联系,可惜一段纯洁珍贵的友谊在慢慢地淡化。
多年后的今天,都进入老年,都有了第三代,在街上偶然遇到丁香。只见她站在大街上呆呆地望着对面的高楼大厦,好像在发傻。她的服装依然是不值钱的地摊货,眼圈发黑,身材虽好,但是瘦的瘪瘪的,面色萎黄。
她见到我寒酸几句又扯到她的事业上 ,她说她现在的店铺交给两个孩子打理,她和老公相帮着 。
我问她住在哪里,她说还是住在那位洪常青老公的旧营房里。
我去过,那是一栋没有物业管理的老房子,非常破旧,地段在山脚下的街边,房子外墙粉刷着看不出破旧,走进里面就不堪入目,墙壁脱落,楼道的窗户没有玻璃,楼梯没有照明,黑洞洞的吓人。
说着她打开手机给我看,说她参加了一个红色致富组织,国家级的,是在国家主席带领下的,要让底层百姓成为中产阶级的平台。只要有胆识,讲诚信、懂感恩,成功一定属于你!愿你带着一颗感恩的心,去培训学习考试后,考试通过的,都享受国家特殊的红色富民政策。抱团取暖,共同致富,度你身边的亲人、贫民、难民及亲朋、蜜友们,一起致富!
她说得激情昂扬,我听得稀里糊涂,感觉丁香是走火入魔,是被什么组织绑架了。我说现在网上骗子泛滥,你是受骗了 ... ...
她打断我的话充满信心地说,你等着,本来今年就可以实现的,但是出了疫情,要再等二三年。等我富了,我送你一套房子,你不用再租房子住。我们的致富财产就是三三制,一份给国家,一份做慈善,一份给自己 。丁香自信又固执,拒别人不容置疑,她再三加强语气说,我们在群里天天学习,唱红歌,还要教育下一代,不能让美帝把我们的江山整垮,我们要千秋万代,长春不老,一起富裕,以后我就是红色财团里的中产阶级!
我无奈地望着她,不可救药的丁香,如果打破她的梦,可能她无法活下去。
我们加上微信,以后再联系。
分手以后,丁香不断来邀请我加入她的中产梦主平台。
我感觉丁香如今是个迷,雾里看花,我摸不透她到底是在怎样生活,于是我就去她的店铺观看。
店铺倒是合法的,宝健产品国家也认可。我对丁香说,你让两个孩子有了工作,倒是做了一件好事。我又问她,孩子们对你感恩吗?
谁知她又让我惊讶,原来丁香已经众叛亲离,家人都不相信那个红色中产梦,都说是骗子。凡是她带来的人,孩子们都板起面孔,冷冰冰地不理睬,怪不得对我也是冷冰冰的。
我问丁香,你在你的组织投了多少钱?她不告诉我,说保密,还说她每天晚上在腾讯会议室上课,还学习保密法。她郑重其事又认真的表情,俨然她已经是一个高于我们这些糊涂虫的国家人员,正在参与一项国家级的大工程。
我又问她,你这个中产梦主平台具体叫什么名字?
保密,不告诉你,除非你也参加。
后来我在百度搜到这个中产梦主平台 ,就是 “ 中国梦主平台 ”,也叫 “ 众融股权投资系统 ”,该组织依托互联网平台,打着国家的旗号,以 “ 中国梦主平台” 为幌子,通过微信群、互联网等方式,大肆发展人员到秦皇岛考察。并加入该传销组织。“ 中国梦主平台 ” 对外宣称,“ 众融股权投资系统 ”,是国家暗箱操作并政策扶持的国家工程,富民政策工程 ... ... 也是为了培育数亿中产阶级。
后来我又去看了丁香住的那套旧营房,并拍下几张照片,感叹在繁华的市政下还有这样窘迫的住宅,住在里面的都是部队后勤打杂的临时工,地方不管,部队也懒得管,还是以前破旧的老样子。
从旧营房回来,我心里五谷杂陈,如今的丁香给我的感觉难以言表,她已经被传销脑残。
这以后,丁香常会在手机里发来这样的信息:我参加的是国家大刀阔斧进行的商业改革,是国家顶层的改革决心,重新释放改革红利,惠及14亿中国人民,让几亿中国人民加入中国梦,成为红色中产阶级新一族,子孙后代都是中产阶级,它是时代的变革。
我们的组织是从普通老百姓里,选拔、培养、打造懂感恩、爱党、爱国、爱人民、有能力、拥护中国共产党领导的高素质人才。
我们赚的不是小钱,而是大钱,不是短期的钱,而是长长久久的钱,是改变三代,子子孙孙都能富裕的宏伟目标。
她是在给我上课,想让我也加入这个富裕又伟大的组织。
她还邀请我去参加宝健新产品介绍会。我想进一步了解她,我去了。
介绍会在一家大酒店的大厅里召开,到会的有几十位女士,只有三四个男士,包括主持会议的人员。
大厅里的音乐激情澎湃,大屏幕里显示着一位 S 腰的美女,旁边写着:你要不要纤体?
纤体是新词, 纤体的概念比减肥更高级,纤体的效果是通过“围度尺寸”的缩小表现出来,能达到身材曲线更标准 。
我问丁香,参加会议的都是什么人?
丁香说都是客户和像她这样开店的直销人,讲解宝健新产品的是北京来的讲师。
只见一个白白胖胖的女讲师,她说自己是大学生,以前只知道读书工作,不注意健康,后来生病退职。是宝健给了她第二次生命。她现在吃的纤力燃片和沛丽芬露,使她的腰围小了三公分,屁股也翘起来了,晚上她穿着薄纱在老公面前扭摆腰肢做保健操,老公高兴的和她一起扭。她说女人就要做精致的女人,我看台下吃宝健的姐妹个个精致,都是美女。也许会有人骂我们是妖精,我们就是妖精,白娘子美不美?小青美不美?狐仙美不美?男人都爱的死去活来。说到这里,女讲师大笑,台下的姐妹们也大笑。女讲师又说妖精能活千年万年,我们起码能活一百年……
这话丁香也说过。
我说丁香:你看你的体重是负数,你的眼圈乌黑,面色也不好,你的身体并不健康,虽然你每天吃宝健,那不是万能的。我劝她离开那个致富组织,安心度晚年。可是她信心百倍地说,她能活到一百岁,她将来是中产阶级,是红色财团的受益人。
这时大屏幕里打出一组花花绿绿的宝健套餐,叫 “ 再生王炸组合 ”,还打出一行字:如果你有二百元请一定买瓶宝健麟智康,如果你有五百元,请再加一盒宝健沛丽芬露,帮助你实现生命年轻态。
丁香和我说过,吃了宝健不能停,要一直吃下去。宝健还有解馋的零食,有代餐奶昔,有酵素果冻,品种五花八门 。
这时换了一个男讲师上来讲课,男讲师个子不高,但挺精干的样子。这个讲师还算实在,他讲的是健康的生活方式,再配上宝健的组合产品。
台下有一个美眉突然喊了一声:我们吃不起!
是啊,我也跟着喊了一声:一个月几千元吃宝健,不吃饭啦?
丁香狠狠地白了我一眼。我犟着对她说:就是吃不起嘛!我一个企退休,再吃宝健,睡马路呀!
台上开始让做宝健业务优秀的一个姐妹现身演说,鼓励大家做好销售,可以获奖到巴厘岛一游。
丁香遗憾地说,现在吃宝健的人少了许多,我的店只是勉强维持着。但是她马上又信心满满地说,我再熬二三年,就可以翻身了。
丁香已经执迷不悟,她一直在努力,要改变自己贫穷的底层地位,可是她被卷入的是一个大骗局。
会议和我过去参加过的那个集会一样,只是保健品的名词变的更加高级,会议形式也更加高级,女人们在主持人的带领下,还是那样亢奋,鼓掌,高呼,摇摆,就像打了鸡血一样。
这就是群体效应,也称 “从众心理 ”,是管理学上一些企业的市场行为的一种常见现象。从众心理很容易导致盲从,而盲从往往会陷入骗局。
我不反对保健品,但是宝健品肯定是高利润行业,而且宣传一直在夸大,有钱人就吃吧,普通百姓还是过普通日子。面对这样亢奋的的场面,我是另有所思。
但是丁香非常痴迷,她一直在认真地听讲,一直在跟着节奏起劲,还录像拍照,她崇拜讲师,虔诚疯狂,有时会噗呲地笑出声来,她的盲从这辈子也不会醒过来了。
如今我们都是老年,应该偃旗息鼓。看着黑眼圈的丁香,我劝她不要再挤公交车,背着一包包宝健产品给客户送上门,不要再走门串户去宣讲宝健。晚上也不要再在腾讯会议室上课,听那些骗人的谎言,退下来养养身子吧。
我和她讲过去在学校时的趣事,想唤起她在中学时期的回忆,想和她一起散散步,重温那段闺蜜一样亲热的姐妹友谊,可是她一点不感兴趣,她的全部身心都沉浸在那个红色财团的梦想中。
这是她今天,二零二一年六月三十号发给我的,她的群聊里的截屏,她对中国梦主平台坚信不疑。
我毫无办法,我就是有九头牛的力气也拉不回她,只好退缩 。
其实丁香并不坏,她勤劳能干能吃苦,从来不舍得给自己花钱,又孝顺,总想让家人过上好日子。
可是靠她一个弱女子单枪匹马,就算是拼搏吧,她还是失败了,到老也没有挣来一套自己的房子,可是梦里她还在等着那套别墅。
有时,我还是会想起她,想起那个在中学时代陪伴过我,我们一起唱歌,一起爬山,那个站在舞台上穿着小红褂,梳着一条大辫子,唱着电影《红霞》插曲:红军啊,我的亲人,我一颗心给了你们 ... 的丁香。
如今,那个可爱的率真的丁香姑娘已经彻底消失。
后记:
那间旧营房的照片是今年五月份刚拍的。丁香手机里保存着她的红色财团梦的群聊,和每天晚上的腾讯会议室。她不给我细看,只让我瞟了几眼,她说你不是我们组织里的,要保密。令人不解的是,现在有那么多的网警和保安,有那么先进的高科技,这骗人害人的传销怎么还可以堂而皇之地长期存在?甚至改头换面地,打着国家的旗号,摇晃着爱国的红旗,招摇在世,为什么不取缔他们?
作者介绍我:一九六六年离开学校,打过零工、当过军垦战士、农场职工、企业护士。下岗,再打零工,一个循环。爱好文学是固疾,恻隐之心是遗传,多愁善感之动心写一点文字。文学是我在艰难困苦生活中的一件花衣裳,点缀了我。走累了,坐下来,采摘路边几株花草,陪衬在身上。不忍心丢下这件美丽的花衣裳,直至晚年。
文章来源:兵团战友 图片来源网络欢迎知青朋友来稿,投稿邮箱jianzi103@163.com张怡静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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