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站的自制综艺《说唱新世代》,让我一个电影博主看得上了头。
两期下来,我感觉我至少看饱了五部电影。
因为罕见地,这些年轻rapper们重新挖掘出了说唱的叙事力。
最先引起我注意的是rapper圣代的这首《雨夜惊魂》。
从名字开始,它就像极了美国三四十年代的黑色电影。
一个以第三人称开始的叙述,指向一个班级里的“异类”。
他是个怪物他是个病人
他是班上能让所有同学恐惧
并躲避的异类
看似很平常看似没波澜
但一擦肩而过
就能闻到让我害怕的气味
差不多身高差不多年龄
他总写着笔记本
从不理会班级上的议论
他危险又沉默,大家都在猜测他的“死亡笔记”中隐含的信号。
在这个上帝视角中,黑色气味扑面而来。
我们开始知悉,这是一个隐含着危险的故事;但真正的危险,来自圣代的叙事诡计。
从这一句起,他转换了叙事视角。
下课铃响起 妈妈来了短信
她说今天下雨让我别走那条捷径
外面的天黑 让我格外小心
于是我从书包拿出雨伞慢慢撑起
我们开始进入受害者的身体,进入一个危机四伏的狩猎场。
开始了,下课铃声、短信的“滴滴”声、窗外嘈杂的雨声。
在危险里,每一个声音的响起都是致命的。
配合着阴沉的天色,手机上刺眼的亮光适时地亮起——
“别走那条捷径”。
当我余光正好落在他的位置
他还坐在那里
突然抬起头对视
他的表情略带着歉意
像是某种暗示让我猜不透意思
从这里,表演开始。
舞台上的圣代如同曝在亮光中的猎物,惊慌失措捕捉着周遭危险的讯号。
他明白对方脸上的歉意意味着什么——
“对不起,今天你又被选中成为我们的猎物了。”
又是视觉性的,切到一双脚的特写,冷静,又轻轻搅起一点危险的旋涡。再次用听觉通过想象穿透到视觉,用通感搅动我们的神经。到这一句,演唱者用声音与身体共同发起了一阵紧张尖锐到接近发狂的笑声。混合着懦弱、逃避,又急速推进到一种急于跳脱出危险的失控之中。随着受害者对凶手的指认,叙事视角挪到了“他”(施暴者)身上。我们听到了一阵全然区别于前面唱腔的怒音——这次,我们进到了凶手的身体。 这个“他”,就是前面的“我”,是“我”此刻正打算猎杀的对象。凶手的猎杀宣言,在“a”的尾音中以怒吼达到高潮,而与此同时,人格的切换正是在这声怒吼中完成。不仅戴望舒的雨巷为更改为一个邪恶的巷道,“羔羊”意象更与前面两次提及的“沉默”一起,直指那部《沉默的羔羊》。
在汉尼拔眼中,可怜的芸芸众生如同愚蠢惊恐的羔羊,为了自己的利益挣扎求生,却逃不出命运的屠刀,最终都会被生活无情的吞噬。于是,让我们回头去看《雨夜惊魂》中的施暴者,他那具有仪式感的节奏,大概正是来自这位用古典乐作为杀戮进行曲的汉尼拔。但谁也没想到,就在这一刻,叙述中最大的诡计开始了。当圣代在这一刻再次将唱腔转换为那种失控变态的尖叫时,我脊背发凉。一个扭曲的脸部特写,衔接着雨伞伞尖的蒙太奇,随后从伞尖里直直滑出一把尖刀。
它以完全视觉化的方式,用意象蒙太奇完成了一次身份与意义的转换。而值得注意的是,圣代的词句衔接简直太轻巧,轻巧到不仔细揣摩便很容易错过那种微妙的深意。
紧张和抓狂不见了,变成轻巧——一种几乎是残忍和麻木的轻巧。
如果是在电影里,我们几乎能想象他是怎么如同奉俊昊的《母亲》那个傻儿子一样。拍拍身上的灰,把女尸倒挂在房顶上,然后哼着小曲回家抱着妈妈睡。是第一次,我在说唱综艺里看到如此精彩的一场表演,仿佛说唱只是进入黑暗迷宫所需的一个形式。不仅是这一曲,另一首《她和她和她》也难得地被女rapper于贞赋予了娓娓道来的叙事力。于贞描绘出三个女性,她们像飞天小女警一样需要攻破重重的困境。她用三个故事来发问:一个女性在当代社会正常地生活,究竟需要牺牲怎样的代价?要成为好医生只能剪去长发,或把它们隐藏在手术帽底下。
要认真地完成工作只能晚点回家,放弃恋爱放弃家庭,要比别人做得“更好”才能达到“刚好”。
就像电影里那些被塑造为“高处不胜寒”的女强人一样。
但她站在那里,一瞬间不知道象征着“公平”与“正义”的法律到底是为何意。把最大的讽刺,四两拨千斤地融进失望的情绪里,又还不忘记捎上一点安慰式的善意和希望。再包括Rose Doggy那首编排得格外精彩的《叫爸爸》,让我们再次看到了作为亚文化的嘻哈冲击主流文化的那一面。
此刻,《邪不压正》里被打掉牙满口血也要认“爸爸”的蓝青峰可以无缝衔接。
“万物皆可说唱”,在B站这档节目里还真的没有沦为一个噱头。在这里,中年焦虑、女性困境、校园暴力、身材羞辱等皆可被诉说。
甚至陈春秀那桩高考顶替案,也被选手置入到自己的表达之中。“她用所剩的力气不断追问,为何努力与发奋不如取巧快捷?”是这样的,当固守着老旧说唱形式、在没有时代语境的支撑下仍念叨着“车子、票子、女人”的说唱节目颓势四起时,我们就该及时转移阵地。
的确,爱奇艺那档节目充当了中国说唱从“无”到“有”的催化剂,却在更迭到“新”的路途中乏了力。当说唱沦为配上beat的顺口溜,当他们穿金戴银在台上挥舞着空洞的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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