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影节观影札记 | 山田洋次：「家族之苦」中的家族之美
山田洋次作为深受国内观众喜欢的日本著名导演，去年的上海国际电影节就曾专门对他的多部作品进行展映。
北京电影节这次更是放出大招，拿下了高收十亿日元，并得到第40届「日本奥斯卡」多项提名的《家族之苦》的续集——《家族之苦2》的全球首映。
这提早一个多月的首映既吊足了日本本土观众的胃口，也让海这边的影迷们欣喜若狂。
《家族之苦》以一纸老夫妻之间的离婚协议书引出了一连串的家庭危机，为父母间的感情操心不已的三个儿女，却也各自有着自己的婚姻烦恼。
母亲富子忍受不了父亲周造日复一日的邋遢，周造则对富子写小说的爱好嗤之以鼻。
长男幸之助是和父亲一摸一样的老顽固，因此和父亲一直争吵不断。长媳史枝因此成为了这样一个三代之家的支柱，过着上有老下有小的全职主妇生活。
长女成子一直被温柔的丈夫泰造包容着，但因为一个偶然被打碎的古董盘，泰造第一次冲成子发了火，两人也闹着要离婚。
而准备和女友结婚并搬出家里的庄太夹在自己的家人之间，既渴望独立的生活，却也放不下身后乱哄哄的家人。
在一部的最后，周造突然昏倒，在鬼门关前绕了一圈回来的他，第一次正视妻子的心情，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了字，但看着这样的丈夫，富子却选择了撕掉了协议，决定一直留在丈夫的身边。
一年后，这一家人又来了。
第二部依旧发生在这个大家庭里。这次的危机依旧是由父亲周造引起的。儿女们担心他出事故想劝他放弃开车，然而固执的周造死活不认老，见一个骂一个，不肯交出车钥匙，甚至还想着买辆新车。
无奈，由幸之助带头，家族再次聚集起来，打算一起讨论父亲的开车问题，说服父亲放弃这个危险的爱好。
然而就在会议的前一晚，周造和高中的老同学丸田久别重逢，喝得烂醉还把人带回了家。第二天一早，丸田却死在了床上。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家族陷入了慌乱之中。警察和医护人员打乱了家族会议的议程。
丸田是个独居的孤寡老人，最后却死在了一个热闹的大家庭之中。周造询问子女们能不能一起去送丸田一程，答应他的只有庄太和幸子。
周造这次没有呵斥自己的孩子们，只是喃喃地道着谢，说着有家人真好，转身慢慢上了楼。
但最后，平田一家都聚在了丸田老人的四周，为他祈祷冥福，仿佛一直以来都是他亲密的家人。
告别式结束之后，周造特地向忙碌的幸之助道谢，幸之助一边赶着去机场，一边提醒着父亲等他回来，两人还是要好好讨论开车的问题。
平田一家人的生活似乎自此又回到了日常的轨迹上。
曾经有人说《家族之苦2》一开始看会以为是在讨论日本的社会高龄化问题，但最后才发现山田洋次的落脚点是生死无常，是家族在个人生命最后的陪伴。
实际上，老爷子从第一分钟开始，就为观众埋下了不少的指向标，一步一步的随着他的指引，看见他所要展现的家族之苦与家族之美。
死亡在电影里是一条贯穿全片的线索，在平田一家人的日常生活之中如影随形。富子妈妈在去旅行之前一直在念叨，能看到极光的话，死了也无憾了。
周造爸爸和儿女争吵的时候大吼，我会一直开车开到死为止！
庄太向宪子提议和她的母亲及外婆一起住，也是担心她的外婆病得太重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撑不住。
周造和丸田久别重逢，把他带到居酒屋里时，丸田有一瞬间犹豫，但最终还是接过了酒。周造让老板娘给丸田烤些银杏果，说着这家伙以前最喜欢银杏果了，喜欢到可以把银杏果当成他人生的最后一顿晚餐。
在周造家里，丸田对着富子的照片道歉，以及那仿佛遗言一般的喃喃自语。
“我很多年没有喝到这么美味的酒了。”
“今天真开心啊。”
在这些举重若轻的话语之间，是人们对死亡的敬畏和坦然。
山田洋次的镜头一直处于一个“观察”而非“融入”的角度，而这次，他的角度更是刁钻。一次是家族会议时，他从沙发背后探出镜头，以“偷窥”的角度观察站立着说话的人们。
整部电影里最震撼的一幕，不得不提平田一家人在焚化炉前和丸田道别后的那个长镜头。观众与棺材里的尸体处在同一视角上，随着摄像机的滑动，观众从焚化炉深处，向外看着聚集在那一个小门后表情各异的人。然后两道门被人用力关上，光线在一瞬间熄灭，然后是火光冲天。
一直观看着他们的喜怒哀乐，吵吵嚷嚷，最后却在这么一个逼仄的环境里感受了一次“被看”，还是以一具尸体的角度，实在令人心生震动。
棺材里的银杏果在焚化炉里炸开，把工作人员吓得直接跑出了工作间，周造和他的老朋友却偷笑着转过身小声说棺材里那位一定很高兴，毕竟他最喜欢的就是银杏果。
银杏果在高温下四处飞溅，躺在其中的丸田面容安详。山田洋次镜头里的死亡总带着一种焦糖色的温暖感。如果不是那一颗突然飞进了鼻孔里的银杏果，这里说不定会引起一片轻轻的抽泣。
这大概是老爷子任性的恶趣味，他知道平淡生活里突然出现的生死无常会让观众掉眼泪，他准备好了与第一部一脉相承的笑点。
比如家里那个谁上谁摔的楼梯，还有家族会议必备的鳗鱼饭和送外卖的小哥，以及和剧情氛围格格不入而显得更强烈的装傻桥段，用这些轻易把这一点鼻酸盖了过去。
或许因为眼泪就像一场大雨一样，下过了，第二天依旧是一个晴天。
也或许是因为老爷子要的就是一个纯粹的喜剧，就像在《如果和母亲一起生活》中一样，他要拍的是一个简单的悲剧，他便不会给观众太多会心一笑的机会。
在两部电影中，家族里的矛盾都没有得到真正的解决，但他们仍旧是家人。我们捉摸不透和家人的正确相处之道，同样，我们也捕捉不到山田洋次的心思。
我们只能继续生活下去，感受生活本身带来的喜怒哀乐，酸甜苦辣，然后气冲冲的长叹一声家人真是麻烦，却又在最苦痛的时刻扑进家人的怀抱痛哭失声。
毕竟家族是每个人都无法摆脱的存在，跨越所有的矛盾冲突，在面对生死的一瞬间，人唯一眷恋和依靠的，也只有自己的家人。
死亡面前更显家庭的意义。
当庄太和宪子开着车从警局回家时，车上的收音机播放着天气预报，提示着东京晚上会下大雨，庄太和宪子在车内有了一段让人鼻酸的对话。
“似乎要下雨了呢。”
“是啊，就像眼泪一样。”
幸好有这两句对话，不然之后落在东京夜里的那场雷雨，又会被人认为是“为赋哀愁强降雨”的桥段了。
死亡是孤独的行为，本是凄苦无依的，但山田洋次却用高级幽默的一次意外来透视人生的悲喜，喜剧式的孤独与死亡在他手里并不显得太轻，反而更让人觉得心酸，发人深省。
本文图片均为《家族之苦》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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