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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则动量面面观

2017-09-22 徐湛 物理与工程

本文作者:徐湛


本文发表在《物理与工程》2017年第5期。作者为清华大学物理系徐湛教授。


提起粒子的动量p这个概念,人们的第一反应通常就是p=mv,但这并不总是对的。对于带电粒子在磁场中运动的情形,动量的概念要复杂得多。在系统中添加磁场是基础物理和应用物理中经常使用的手段,甚至可以说现代物理的大部分热门和前沿课题都离不开磁场,而磁场的出现使动量的概念变得非常微妙。有鉴于此,本文试图对这个问题进行比较深入的讨论。


1  经典力学: 带电粒子在磁场中的3种动量

对于带电粒子在磁场中的运动,首先想到的当然是它的运动方程。假设粒子的质量是m,电荷是q,空间中的稳恒磁场是B (),那么熟知它的运动方程是

(1)

其中称为洛伦兹力。但是问题并不止于此。由于运用分析力学的方法可以更深刻地认识系统的守恒量,尤其是以后还要发展到量子力学,所以我们再问:从最小作用量原理[1]出发,什么样的拉格朗日量的欧拉方程恰好就是上面的方程?这个问题的答案

(2)

其中A()是磁场B(r )的矢量势[2],它的旋度给出了磁场

(3)

通常还假设它满足规范条件(橫场条件)

(4)

证明如下。现在欧拉方程是

其中=1,2,3(=x,y,z)并且对求和。在此式中取=1,那么

对于=2,3也类似,这表明欧拉方程是

再注意到式(3),它正是方程(1)。现在问题来了:这时的正则动量p是什么?按照分析力学的正则动量的定义[1],它是

(5)

即是在mv 之外多了一项qA。通常称mv 为机械动量,qA为电磁动量,而正则动量p是二者之和。显然,产生这个区别的根源在于洛伦兹力与粒子的速度有关。

再过渡到分析力学的哈密顿形式(亦称正则形式),系统的哈密顿量是拉格朗日量的勒让德变换,即

(6)

注意: 哈密顿量要以正则坐标和正则动量为独立自变量。用这个哈密顿量写出的正则运动方程

就分别是式(5)和式(1)。在这里特别要强调:无论是拉格朗日量还是哈密顿量,用来表征磁场的都是矢量势A而不是磁场强度B。此外,注意到,所以哈密顿量(其物理意义是系统的能量)在数值上其实就是,即粒子的动能。由于洛伦兹力永远和速度垂直因而永远不做功,所以这个结果是不难理解的。

从正则运动方程很容易看出系统的对称性与守恒量之间的关系:如果哈密顿量和某个正则坐标qi无关(这样的坐标被称为循环坐标),那么与qi共轭的正则动量pi就是守恒量,因为

这里必须避免两个误解。第一个是把系统的对称性认为是磁场的对称性(比如磁场在平移、旋转等等操作下不变),但事实上哈密顿量里出现的不是磁场而是矢量势,所以系统的对称性指的是矢量势的对称性,不是磁场的对称性。第二个是把守恒量当成机械动量,但事实上守恒的是正则动量,它在机械动量之外还要再加上电磁动量。实践表明,这两个误解经常出现,有时候连学过高等物理的人也难以避免。

最后一个问题是规范变换不变性。熟知若矢量势A受到规范变换

(7)

其中α是任意函数,那么磁场B并不改变:

(8)

所以运动方程也不改变。从拉格朗日量的角度说,在A的规范变换下它增加了一项对时间的全导数项,与原来的拉格朗日量虽然不相等但却是等价的,而从哈密顿量的角度说,它在A的规范变换下完全不变。这就是理论的规范变换不变性。但是必须注意,这时正则动量是要变的,因为它的变换是

(9)

也就是说正则动量并不是规范不变量,所以它不是可观察量。这使我们处在一个微妙的境地:当粒子在磁场中运动时,机械动量是我们实际观察的,而正则动量虽然是基本的动力学变量却不是可观察的。这是理解正则动量概念的困难所在。


2  带电粒子在匀强磁场中的平面运动

现在考虑一个最简单的例子。设沿着+z轴方向有一个匀强磁场

(10)

而带电粒子被限制在xy 平面内运动。熟知这时粒子的运动是匀速圆周运动(同步回旋运动)。假设圆的半径是R,粒子运动的角速度(圆频率)是ωc,那么运动方程就是

所以

(11)

也就是说,ωc只取决于粒子的荷质比|q|/m和磁场强度B,这个频率称为同步回旋频率。当然,粒子运动轨道的半径R、圆心位置C和运动速度v是由初始条件决定的。至于粒子在轨道上的转动方向,用矢量叉积的右手螺旋法则不难定出:从xy平面的上方向下看,q>0时粒子顺时针旋转,q<0时逆时针旋转。

为了更深入地理解这个运动,让我们看看粒子的3种动量。首先要为磁场B选择一个矢量势。不难证明可选

(12)

这是因为

而且

这称为矢量势的对称规范。因而哈密顿量成为

(13)

这个哈密顿量显然是绕z轴旋转(也就是在xy平面上绕原点旋转)不变的,所以粒子角动量的z分量是守恒的。问题是哪个角动量?是机械角动量吗?不是。应该是正则角动量。注意,粒子运动轨道的圆心可能在平面上的任何一点,而如果圆心不在原点,它的机械角动量的z分量显然不是常数。下面我们来证明:无论粒子的运动轨道的圆心在哪一点,粒子的正则角动量的z分量是守恒的。为确定起见,假设粒子就是电子即q=-(e>0),因而是逆时针旋转的,轨道的圆心在rc,半径是R,那么根据前面的分析,电子的运动是

所以机械动量的分量是

电磁动量的分量是

因而正则动量的分量是

由此可知正则角动量的z分量是

它的确是常数。此外还有一件有趣的事情:按照通常的理解,当粒子做逆时针转动时,它的角动量的z分量是大于零的,但是现在我们发现:如果rc>Rlz是小于零的。其原因在于:粒子的机械角动量的平均值总是大于零的,并且与rc的位置无关,但电磁角动量的平均值总是小于零的,并且随着rc离开原点而变得越来越大,到后来就会压过机械角动量而成为正则角动量的主要成分。这向我们提示了正则动量和机械动量有重要区别,在某些条件下,它们甚至可能有完全相反的特征。

前面还提到:正则动量依赖于规范的选择。所以,“正则角动量的z分量守恒”这个结论,其实只在对称规范下才成立,如果换一个规范的话,守恒量就是别的量了。比如我们重新选择所谓的朗道规范

(14)

不难证明它也满,那么哈密顿量就变为(也是对电子)

(15)

显然,这个哈密顿量不再具有旋转不变性,而是变为具有x方向的平移不变性(哈密顿量与坐标x无关),因而正则动量(不是机械动量)的x分量是守恒的。验证如下。粒子的运动仍然如前,所以它的机械动量还是一样,然而电磁动量变为

因而正则动量的x分量是

它的确是常数。在粒子的圆周运动中却存在着守恒的线动量,不能不说是非常新奇的事,而这也来自于正则动量不同于机械动量。

通常来说人们习惯的认识是:确定的运动有确定的守恒量。然而这个例子告诉我们:对于磁场中的带电粒子,尽管粒子的运动是完全确定的,守恒量却会随着规范势的不同选择而改变。这使我们运用守恒定律时必须特别小心。


3 量子力学: 正则动量算符和几率流

然后我们从经典力学的正则形式(哈密顿形式)过渡到量子力学。熟知经典力学的“正则量子化”规则就是把正则动量p变成算符

(16)

所以哈密顿量也变成了算符(仍然是对电子)

(17)

如果矢量势A满足规范条件(4),则哈密顿量算符也可以写成

(18)

问题是: 在经典力学里,我们是通过机械动量和电磁动量来理解正则动量,而量子力学的情况却倒过来了:我们的出发点就是正则动量,那么机械动量体现在哪里?为了回答这个问题,我们先写下相应的薛定谔方程:

(19)

其中Ψ(r,t)是波函数,所以

取复共轭得

根据玻恩对波函数的几率解释,ρ=|Ψ |2=Ψ *Ψ是坐标几率密度,从以上两式可得ρ对时间的变化率为

若记

(20)

就有方程

(21)

这表达了几率守恒,其中应理解为坐标几率流密度。众所周知,在电荷守恒的情况下,如果空间电荷密度是ρ,电荷平均速度是v,那么电流密度就是=ρv。把这里的情况与之对照,可以把式(20)重写为

(22)

其中,既然ρ=Ψ *Ψ,所以不妨认为粒子的“速度算符”是

(23)

它就是经典关系mv=p+eA的量子力学对应。当然,只有把这个算符和波函数结合起来(也就是通过(22)式),我们才能理解它的涵义。还要注意的是:在量子力学里,“粒子的轨道”这个概念已经失去了意义,所以,即使我们对给定的波函数算出了粒子的几率流密度,它也只能定性地和粒子的经典运动进行比较。

对于前面所举的例子即电子在匀强磁场中的运动,在对称规范的情形下,哈密顿量算符是

(24)

不难发现

(25)

所以正则角动量的z分量是守恒量,这和经典物理的结论一致。因此可以取定态同时是的本征态,也就是说在平面极坐标系(r,φ)中,定态波函数可以写为分离变量的形式:

(26)

它对应的的本征值是。熟知此时电子的能级(称为朗道能级)是

(27)

其中ωc=eB/是同步回旋频率,但是这些能级是无穷度简并的(对于无限大平面),比如对于基态(n=0),就有无穷多个波函数

(28)

是归一化因子)给出相同的能量。注意现在全体,但它是正则角动量而不是机械角动量的分量的值。在极坐标系中,∇算符是

对称规范的矢量势在xy平面内也可以写为

所以对于式(28)的波函数,(22)式的坐标几率流密度的正则动量部分是

由于M≤0,所以它是逆着eφ方向的,而电磁动量部分是

它是顺着eφ方向的,二者之和是

尽管M≤0,足够大的总可以使u2+M>0,即粒子的几率流顺着eφ的方向。这和粒子的经典运动图像是一致的。

如果取朗道规范,那么哈密顿量算符是

(29)

这时

(30)

是守恒量,也和经典物理的结论一致。波函数的分离变量形式现在变为

(31)

其中px代表算符的本征值,把它代入薛定谔方程,知Ф(y)需满足

(32)

这正是在y轴上固有频率为ωc的线性谐振子的薛定谔方程,只不过势能曲线的对称轴是y=y0,所以我们仍然得到式(27)给出的能谱,但能级的简并变成了不同的px值。现在基态(n=0)的波函数变为

(33)

(C′是归一化因子),因而几率流密度的正则动量部分只有x分量,其值为

的电磁动量部分也只有x分量,其值为

二者相加给出

当y>y0jx<0,粒子的坐标几率流朝左,而y<y0jx>0,坐标几率流朝右,这也和粒子的经典运动图像是一致的。


4  量子力学理论的规范不变性

在量子力学里,正则动量的算符表示总是,与矢量势的选择无关,但我们不能因此就说量子力学里的正则动量是规范不变量。事实上,在量子力学里,物理量的测量结果不仅仅与代表它的算符有关,而且和波函数也有关。所以我们还要问:在规范变换下,波函数怎么变?可以证明,为了保证理论的规范不变性,当规范势受到变换AA=A+∇α的时候,波函数要受到变换

(34)

这称为波函数的规范变换。可以从两个角度理解它的合理性。粒子几率流的正则动量部分是,当波函数受到规范变换的时候,它的变换是

这和式(9)pp′=p+q∇α相对应。此外,薛定谔方程是

(35)

对这个方程进行规范变换,即是把其中的Ψ 换成Ψ ′和A′,则左方变为

右方变为

因此仍然有

(36)

即是薛定谔方程在规范变换下不变,所以量子力学理论是规范不变的理论。


5  关于磁镜装置的讨论

磁镜是利用磁场对等离子体的运动进行约束的装置[3],图1(取自文献[3])是一种比较典型的磁镜。两个同样的通电圆线圈同轴地放置,因而产生了两头强中间弱的磁场,这种磁场就可以把在其中运动的离子在强磁场处反射回去,如同镜子反射光线一样,所以被称为磁镜。利用正则动量的概念,我们对它的工作原理分析如下。

由图1可知在磁镜装置的轴线(z轴)附近,采用柱坐标系(ρ,φ,),磁场B

(37)

由于要满足∇·B=0,所以Bz和Bρ必须满足

由此可知

因而磁场的分布是

(38)

其中B(z)(>0)是已知函数(文献[3]中有式(37)但并未给出式(38))。那么什么样的A可以给出这样的B?利用柱坐标系中的旋度公式

不难证明可以取

(39)

由于这个A与时间 无关,也与角度φ无关,所以离子的动能和它的正则角动量的z轴分量都是守恒的,即有

(40)

(41)

其中离子的运动由ρ (),φ (),()描写,vρ≡dρ/dtvφρ(dφ /d),vz≡d/dt,离子的电荷q>0。在分析力学中,这样的守恒方程被称为运动方程的一次积分。其实,即便不引入正则动量的概念,式(41)也可以藉运动方程m(dv /d)=qv ×B的柱坐标形式

(42)

(43)

(44)

直接导出(文献[3]没有引入矢量势A,也没有写出完整的离子运动方程,因而没能给出式(41))。由于离子在磁场中的回旋运动非常之快,当它完成一周的回旋运动时在z方向上只移动了很小的距离,所以我们可以对它应用绝热近似,即假设离子的回旋频率(参见式(11))完全由当地的磁场所决定,这样就有

(45)

把它代入式(42)中,就得到

(46)

由此可知vρ=常数。但文献[3]的式(2)未说明理由就取了vρ=0,未免过于武断。实际上,从图1也可以看出vρ是不等于零的。与此同时,两个一次积分也分别变为

(47)

(48)

由(46)—(48)式可以看出,一旦函数(z)和初始条件(即ρ,φ,zvρ,vφ,vz的初始值)给定(比如说让离子的初始位置在z=0的平面上,vρ0,vφ0<0,vz0>0),我们就可以完全解出离子此后的运动ρ(t)φ(t)z(t)(这称为可积的问题),求解过程就不细写了。对我们的目标而言,重要的是从式(47)可知ρ2B=c1(常数),而式(45)给出vφ2=(q2/m2)ρ2B2=(q2/m2)c1B,所以在离子朝右方运动的过程中总有

(49)

这个式子与文献[3]中的式(8)是一致的。另一方面,式(48)又给出了vφ2+vz2=常数=vφ02+vz02,所以,当B(z)的值增大到

(50)

的时候,离子运动到那一点就有vz=0,因而不再向前运动了。这就是磁镜装置的基本工作原理。式(50)和文献[3]的最后结果(即它的式(10))是一致的,但这里的分析更严格,补充了一些它没给的式子,还指出了它的某些式子实际上是错的。


参考文献

[1]周衍柏. 理论力学教程[M]. 3版. 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9.

[2]郭硕鸿. 电动力学[M]. 3版. 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8.

[3]张琳,蔡莉莉. 磁镜原理及其在磁约束中的应用[J]. 物理与工程,2013,23(3): 16-18.

Zhang Lin, Cai Lili. Principle of magnetic mirror and its application in magnetic confinement[J]. Physics and Engineering, 2013, 23(3): 16-18. (in Chinese)


引文格式: 徐湛. 正则动量面面观[J]. 物理与工程,2017(5):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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