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度第一流行语：“老子到处说” 一个表达式的社会语用学分析
2020年度第一流行语：“老子到处说”
一个表达式的社会语用学分析
胡范铸（范之）
一
从3月10日开始，一个极为普通的表达式突然以前所未有的速率和方式爆炸式流行起来：
——被人广泛转发、引用，
——甚至还在短短几十个小时内就被“翻译”为从英语、日语、直到阿尔巴尼亚语、齐切瓦语等的100多种语言，
——还出现了“金文版”“繁体字版”“国际音标版”“方言转写版”“盲文版”“摩尔斯电码版”“逆序版”“二维码版”等等版本。
这就是：“老子到处说”。
二
“老子到处说”出自《人物》杂志对于武汉中心医院急诊科艾主任芬医生的专访。
艾主任是曾因发布疫情检测报告信息而受“训”的李医生的同院，而那份检测报告单的图片最初就是她发给同事的，为此她也曾被“约谈”，遭受了“前所未有的、非常严厉”的斥责：
“作为武汉市中心医院急诊科主任，你是专业人士，怎么能够没有原则没有组织纪律造谣生事”。
于是，“当时有一种很绝望的感觉”，
于是，几乎所有的医生再也不在朋友圈和各种群里讨论，
于是，其后的发展几乎已经尽人皆知，全院超过200人被感染，已有4位医护人员因感染新冠肺炎去世，还有4位医生依然在抢救中。
痛定思痛，“如果这些医生都能够得到及时的提醒，或许就不会有这一天”。
时至今日，作为当事人非常后悔，她不由不发出强烈的感慨：
“早知道有今天，我管他批评不批评，老子到处说，是不是？”
一语甫出，顿成金句，燃爆网络。
三
此语何以流行，肯定与其“霸气”的“武汉嫂子”口吻有关。
国人向来热衷于“谙于《老子》《庄子》《孙子》——老装孙子”，信奉“出头椽子先烂”“枪打出头鸟”“天塌下来自有长人顶”，女性尤然。
近一时期来，全国公众已经深刻体验到“武汉嫂子”的“汉骂”风采，不过，那些大多是出自身份并不十分彰显的大嫂，而此处一个“老子”，不但出自女子，出自女知识分子，出自女主任医生，顾不上任何“斯文”，所谓“平地惊雷”，其劲爆可想而知。
一种“舍我者其谁”的英雄气概，一种“俯仰于天地”间的大写人格立刻跃然纸上。
四
不过更为重要的是，其中提出了一个社会语用学的严肃问题：“到处说”。
就是“公共性话题的公开言说”问题。
五
人类的言说都是一个用语言与不同对象进行交际的过程，但这一过程依照对象不同其实可以分为三类：
其一，是自己对自己言说。所谓“内心独白”。
其二，是自己对“内部人”言说。比如只对家人说，只对好友说，只对同事说，只对上级说，只对下级说等等。
其三，是面向公共空间言说。即向不特定人群公共传播。
每一种言说都有自己的价值，当然每一种言说也都有自己的规则。
私密性的话语应该在私密性的空间言说，
公共性的话题就应该在公共性的空间言说。
可惜，在传统的规训下，国人并不擅长于“公共言说”，甚至将之视为畏途。
结果，往往出现了“言说话题”与“言说空间”的错置：
在公共性的空间特别是网络上充斥了私密性的话语；
而在公共性的话题在很大程度上却被“压缩”到私人空间中讨论，乃至在神圣的大学课堂上都受到各种“不”的约束。
在这次疫情刚出现时，武汉中心医院同样经历了这一言说的困境：“科室的200多号人一个个地口头传达到位，不能发微信、短信传达，只能当面聊或者打电话，不许说关于这个肺炎的任何事情，连自己的老公都不能说。”
六
可是，血是鲜红的。
时至今日，面对先后逝去的四位朝夕相处的同事，面对全武汉逝去的三千个鲜活的生命，面对还在不断吞噬生灵的疫情。
一个有良知的人不能不想：“如果时间能够倒回来该多好”
一个负责任的人不能不说：
“当初就应该继续大声疾呼，应该在所有的人问我们的时候，继续说。”
是的，教训是如此惨痛。
公共性话题就应该在公共性空间中充分地加以言说。
信息流通是社会发展的基础，只有尽可能地让每一位社会成员都能够就公共利益、公共话题尽可能充分地发表自己的言说，并不断地彼此达成最低限度的理解和共识，社会才能有序地发展。
“到处说”意味着各种公共利益的表达都需要在公共空间而大声说；
“到处说”意味着各种公共利益的实现都应该在公共社会而大声说；
“到处说”意味着任何个体都有义务为了公共利益而大声说；
“到处说”意味着任何个体都有权利为了公共利益而大声说；
“到处说”更意味着，最重要的不是裁判某一言说是否正确，而是主张每一个大写的人都具有公共言说的权利。
这才是一个社会应有的话语生态。
否则，疫情可能再度重演，而更大的不确定危机更可能出现。
今天，
艾主任终于意识到了，
艾主任的一声浩叹也激活了无数公众的感受，
无数的“接力转帖”就是一大标记。
从习惯于公共议题“私下说”到终于意识到：公共议题必须“到处说”——这是汉语史上转折性的一大事件，更是国人“议题”与“空间”的社会语用意识全面性觉醒的一个标志！
是以
“老子到处说”当为年度第一流行语。
（本文插图全部采自朋友圈，作者不及一一查证，就此谢过，倘有异议，立刻删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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