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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十娘|客厅:花生的回忆

渡十娘all 渡十娘 2020-09-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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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老仇

编辑|渡十娘 

               


                                      




作者简介:老仇,生于海滨城市青岛,入学皇城根下北医。北京大学口腔医学博士。一辈子从事医疗教学研究工作,专注于治病救人。现为洛杉矶私人执业医生。闲时好与人聊天解闷儿,属丁克一族。老迈时呆坐,常有陈年往事涌上心头,予朋党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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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正月十五在群里聊天,有人提到了花生馅的元宵,就勾起了肚里花生的馋虫。打小在青岛吃惯了花生油,后来去北京读大学,在北医的集体食堂里第一次吃到菜籽油,就觉得里面有一股戗了的味,直到今天也无法忍受这种味道,还是觉得花生油香,这是因为花生香。


山东大花生誉满全国出口世界,颗粒大又饱满,一口咬下去满嘴都是香味,外省的花生可比不了。


还记得三年困难时期,我拎着提篮去西镇云南路大茅房旁边的一个货栈,排队领取按户配给的花生饼。库里堆的花生饼都如锅盔那么大,一两寸厚,是工厂札花生制油后剩下的渣滓压榨而成的。油都札光了,花生饼还保留着花生米的黄亮颜色和润滑的光泽,看着就流口水。


货栈的工作人员是个年轻的后生,扎着蓝布围裙,手握一把切草喂马的大铡刀。先探头查看每家副食品证上有几口人,再按人数论斤两。估摸好了重量,将铡刀高举过头顶,在大饼上楞砍下一条来,放在杆秤上称。多了就拿回木墩上砍下一点,少了就抓把碎末添上,给你倒到篮子里。


花生饼里花生的精华都榨干了,但香味还余存。提篮回家的路上就忍耐不住在饼上啃了一口,齿间留香许久。就是饼里面掺的沙子太多了,牙碜。


-2-

再后来花生饼也没了供应,就改成给豆饼。清灰色的豆饼一点香味也没有,还一股子豆腥气,硬得啃也啃不动。只好拿回家在蒜臼子里捣碎了,添上些豆面苞米面,与剁烂的菜帮菜叶合在锅里煮,做成岛城的家常菜——小豆腐,好吃又充饥困。


有一天听别人说,以前花生饼和豆饼可不是给人吃的,是榨油厂贱卖到乡下后,农村的饲养员拿来喂牲口。也不是天天喂,仅在农忙时骡马出大力后,加到草料里给牲口添膘用。听了后就目瞪口呆,心里有点儿不是个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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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父那些年一直在咸阳工作,每年坐火车回青岛休一次探亲假。假期少不了逛街这个活动,就是生活困难时期也是如此,所谓再穷也得过年不是?革命现代芭蕾舞剧《白毛女》里的故事说,杨白劳欠着地主黄世仁的钱,一直在外头躲债。年关时回家也要给喜儿扯上二尺红头绳,还得称二斤白面好包饺子。


青岛人管市中心的商业区叫街里,那天我们一家去的就是街里中山路。逛马路时遇见有小贩偷偷地蹲在街边卖五香花生米,要价一毛钱八粒。三年困难时期食品短缺物以稀为贵,所以花生不论斤两上秤约,而是精确到论粒儿卖!那些年农村里还搞灭资兴无运动,割资本主义尾巴,乡下都取缔了农民的自留地。花生都是老乡在房前屋后的空地种的,产的不多是个稀罕物。


家里大人见孩子在摊贩跟前挪不动步,只好掏钱在小贩那里买了五毛钱的。交易时买家和卖家都是蹲在地上,大眼儿瞪小眼儿地瞅着,真的是一粒粒数着算够了数,最后才用手绢兜起来拿回家。父母怕我们孩子们偷吃,就锁在五斗橱的抽屉里,每天给二、三粒香香嘴儿,吃了好多天。


打那以后,兄弟就落下个毛病,吃五香花生米从来不搓皮,这个习惯直到今天也改不了。也是,六十年代花一毛钱买八粒花生米,谁舍得搓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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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文革了,全国各地的造反派纷纷夺权掌印。听说那时候在纺织厂保卫科工作的青工杨保华,也随着红色风暴揭竿而起,在厂子里拉了个造反组织。还与其他单位的造反派联合,夺了青岛市委市政府的权,当上了青岛市革命委员会的主任。


杨的对立面组织就满大街贴大字报揭发,说他在三年困难时期搞投机倒把,去李村集上买了老乡种的花生后,在自个儿家的大铁锅里用盐粒和沙子炒,制成五香花生米去黑市上卖高价,一毛钱八粒。


于是乎对立面给杨保华起了个外号叫杨八粒。一时间“油炸杨八粒”的标语铺天盖地,在青岛大街上四处可见。再后来,在街上看到还有贴的大字报说:经查明杨保华同志过去倒卖五香花生米,不是一毛钱6粒,而是8粒,特予以更正恢复名誉!


这种明褒暗贬的文攻手法,与现在网上的那些恶搞口水帖子如出一辙,叫人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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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革开放后,青岛平地里冒出各种形形色色大小不等的农贸市场,肉食副食应有尽有,也不要票证了。每次回岛城的时候,我都会去西镇团岛的那个农贸市场,从里面摆摊大嫂们的那些面口袋里,买二斤五香花生米带回家吃。也还是老习惯,不搓皮。


不过,青岛市场的花生米大都炒得有点欠火候,稍稍有点僵,吃着就不尽意。听街坊的大哥说,花生米欠点火候压分量,可以多卖钱。听后就在心里骂了一句,真是无奸不商!


有一年回青岛,在街边摊上还见到有煮花生在卖,是那种不到收获季节的鲜花生。因其水分多既无法炒也不好油炸,只能煮着吃。农村人对吃这种尚不成熟农作物的尝鲜行为,叫啃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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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下人有啃青的风气。


比如长到七、八成的青苞米。农民下地干活时就手掰下来在地头上烤来吃,或带回家煮了吃。青苞米除了嫩之外还有一股甜味儿,口感极好容易嚼。只不过这种青苞米不顶饥困,庄户人也只是浅尝即止。谁要是拿它当饭吃,会被村人视为败家子。


还有,当地瓜长到半大不小的时候,乡人也会刨出几个来尝鲜。这样的新鲜地瓜,细溜溜的比黄瓜粗不了多少,掰开两半儿后会有白色的汁液渗出,像牛奶一样。上锅蒸熟了吃,比存在地窖里半年之久的老地瓜绵软,细腻香甜入口即化,还多了一层奶香味儿。那是一种农村人家稀罕的点心果子,有客上门时才舍得往桌上端。


在我的老家即墨,农家孩子有时候连青苞米杆子也砍来吃,像吃甘蔗那样当水果消遣。不过老家人不叫甘蔗这个词,而叫甜杆。甜杆嚼起来水分多解干渴,杆汁稍有些甜头,还隐隐带着一丝尿味。所以老家人管它叫甜杆臊,名字很传神。苞米一旦成熟,苞米杆子就干老刚硬没法下口了,只能拿来烧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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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户人在田里劳作一天之后,常在回家前从地头上顺手薅些鲜花生拎回家,用盐水一煮就是佐酒的好肴。这种花生因为还沁着泥土的芳香,又没有经过晒干或晾干就直接下锅煮,吃来有一种格外鲜嫩的滋味。


鲜花生尚不成熟,所以产量低,也不出油。除了自己尝鲜,农人大都舍不得收割上市贩卖或运去工厂里札油。这些年国家在经济上放开搞活,土地都承包了。农村在多种经营下致富的路子也多了起来。乡人除了种地也渐渐有了经商的头脑,现在这种煮花生的叫卖摊贩在城里街上,或饭馆里也随处可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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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生里面,我最爱吃的是不知什么原因未能长大的那种瘦小花生米,个头大概仅有正常花生米的一半儿。表皮也皱皱巴巴的不光滑,很不耐看。但这种花生米吃起来除了香以外,还有股松仁坚果的甜味。个头矮小的花生米,大概也论证了“浓缩的都是精华”这个道理。喜欢吃花生的人也都好这一口儿,打开花生壳以后见到了,众人会去抢。


这种半大花生米,青岛人叫它瘪(念比)眼儿,北京人叫半空儿。


上小学的时候,小朋友之间吵架,恼了也会骂对方是个瘪眼儿,带有明显贬低他人人格的恶意。对方小朋友听了,往往会起急,常挥拳相向大打出手。多半是因为这话听上去太侮辱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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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人艺有一个传统的保留剧目——话剧《茶馆》。剧里有各种老北京小吃的叫卖声,其中就有半空儿。演员在舞台上学的半空儿叫卖声在最后还拐了个弯儿,拉了个长音儿,那个腔调挺难拿的。


后来在北医工作的时候,有一次在什么地方读老舍先生写的回忆,说过去老北京冬天的夜半时分,胡同里常有挎篮卖半空儿的吆喝声,在夜深人静的巷子里能传出去老远,透着一股生活不易的凄凉味儿!


2001年太座去日本开国际学术会议,我相跟着去玩儿。闲暇时去东京的街上逛店,在一个超市竟见到有卖半空儿的。日本的物价死贵,大约半斤装的一小包半空儿,竟要10美元!大概是见了嗜吃如命的喜好者,黑心商人就明摆着敲竹杠呗。


古今中外,莫不如此。


多少年没吃到这口儿了,兄弟狠狠心买了一包吃个新鲜。回味起来跟小时候的那种甜香一模一样,就有点舍不得全吃,每天只吃一小把儿香香嘴儿。回洛杉矶的时候,因为无法在机场带入关,剩下的小半包只好扔了,心疼了好几天。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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