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十娘｜莫奈池塘——从西方到东方到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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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陈颍

编辑｜渡十娘 

作者简介

陈颍，自由艺术家。有译作《艺术史：1940年到今天》，作品集《石头与爸爸》，《医院组画》。其独创银杏叶画系列深受中外艺术爱好者喜爱，今年四月最新作品集《战争、和平与希望》于palo alto图书馆结束展览，部分作品被图书馆申请留存。

将一片叶子投入池塘，会起涟漪吗？

如果是一片画有莫奈池塘的叶子呢？

它将把我带向哪里?

还是从几年前说起……

01

莫奈池塘：

巴黎橘园美术馆的邂逅

巴黎橘园美术馆，莫奈睡莲展厅局部，照片来自wikipedia

巴黎的橘园美术馆有两间专门为作品设计建造的椭圆展厅，里面陈列着印象派大师莫奈（Monet）晚年的巅峰之作：90米长两米高的全景式睡莲池塘系列，分作八幅长卷，布置在两个展厅的八面墙上。柔和的光从天窗透进展厅，大幅画作将整个空间包围，画上的池塘没有边际，流动的水、漂浮的睡莲，摆动的柳枝，云彩的倒影，落日的余晖，难以捉摸又无比迷人。

巴黎橘园美术馆，莫奈，睡莲池塘-绿色倒影，

这是大师一百年前为我们留下的沉浸式艺术空间，身处其中，可以心无旁骛，沉醉于纯粹的美，精神的净化，全身心去感受艺术的魅力。

莫奈绘制橘园睡莲，1922年，佚名摄影师，巴黎奥赛博物馆

上个世纪初，莫奈将生命的最后12年，倾注在这些巨幅睡莲池塘的创作上，将他的吉维尼（Giverny）花园池塘一幅幅移到全景式画布上，并通过朋友乔治·克里门梭（Georges Clemenceau），将这些画作为一战停战礼物捐献给法国。克里门梭最终选择了橘园美术馆来陈列，莫奈亲自构思设计了展示空间，也就是我们今天看到的椭圆形展厅。

晚年的莫奈被眼疾折磨，但没有阻止他完成这个系列，直到1926年去世，这些画根据画家遗愿送到巴黎安装上墙，并在1927年正式展出，从此成为经典。画家以这种方式，把他的人间天堂搬到了城市中心，成为一部常年回响在都市里的田园交响曲。

巴黎橘园美术馆，莫奈，睡莲池塘-清朗的早晨

百年之后，当我们来到橘园，莫奈的睡莲池塘依然静谧美好。第一个椭圆展厅里，《清朗的早晨》、《云》、《绿色倒影》和《落日》，呈现了从清晨到傍晚光线变化下的池塘不同姿态。莫奈对光影的深入研究和细腻捕捉，在这些画上得到了充分的诠释。

巴黎橘园美术馆，莫奈，睡莲池塘-云

水，是莫奈晚期主要描绘的内容，他在《睡莲池塘》系列中竭尽全力表现水的各种魅力。在他的画笔下，水，照见了世界上一切可能有的色彩，成为流光溢彩和变化无穷的织锦缎。景物，天光，云彩，在水里得到了重建。马奈（Manet）称他为“画水的拉斐尔”。

巴黎橘园美术馆，莫奈，睡莲池塘-落日

在那幅《落日》之前，两位白发女士在认真观看，画面上晚霞将水面和水草映照的色彩斑斓，展厅里没有音乐，而此时无声胜有声，仿佛听到诗人在低吟“人生晚年的金色池塘”。

1909年，莫奈开始酝酿创作的时候，他希望在躁动不安的城市和他的作品之间营造出一个独特的空间，让人们在“绘之不尽”的大自然面前沉思。让那些“被工作折磨得紧张不堪的神经在此得到放松，像水面一样的平静，在这里静思默想。”

他做到了。

巴黎橘园美术馆，莫奈，睡莲池塘-清晨杨柳

第二间椭圆房间里，布满四面环墙的是带有东方意味的垂柳池塘：《清晨杨柳》、《垂柳晨光》、《对柳》和《水中树影》。莫奈说，他的睡莲池塘是“没有地平线也没有海浪的无边的整体幻象”。椭圆形展厅里微曲的画面制造出一种没有边界，无穷无尽的观感。用散点透视来表现平铺的风景，莫奈是否也看过中国的风景画？把画面尽可能延长，达到卷轴的效果，剩下无边的水面，倒影其中的天空和自然。

这恐怕是西方大师最接近东方绘画精神的作品了，它们把我带回到东方的意境。与许多印象派画家一样，莫奈也深受日本浮世绘艺术影响，他的吉维尼家中挂满了浮世绘版画，他搜集的200多帧浮世绘许多来自浮世绘名家，比如歌川广重，葛饰北斋。

巴黎橘园美术馆，莫奈，睡莲池塘-垂柳晨光 局部

这些大画，没有玻璃保护的阻隔，我可以一米一米看过去，研究莫奈多变的笔触和色彩的交错叠加。看着大师的画，想着自己的画，心情是平静的也是激动的，大师也许不会想到，他的巨作，百年之后，会安慰一个来自东方的独行女子。

莫奈在吉维尼花园，视频来源：腾讯视频

在网上发现这段珍贵的视频，可以一窥莫奈当年作画的情景，身着白色西装的莫奈先生，与友人在花园里交谈，拱桥，池塘，睡莲，都在那里。莫奈立在遮阳棚下，一边观察一边作画，仿佛面对大自然这件艺术品，画家要做的，就是用自己的方式，一笔笔再现出来。这段视频，在喜欢的德彪西的音乐陪伴下，看了好几遍。

02

叶上池塘：

画在中国银杏叶上

从巴黎回到北京，我开始考虑如何记录自己的橘园观画感受。想到绘画，这是我从小养成的观察和记录世界的一种方式，平常看到好的图像，几乎是条件反射一样会产生模仿的欲望。当时正值秋天，银杏叶金黄，我开始想：莫奈的睡莲池塘，是否可以在小小银杏叶上得到些许再现？

我开始尝试。

模仿 莫奈莲池塘-清朗的早晨，陈颍，2019年

在银杏叶上创作已经有几年的经验，对其纹理和着色的把控基本掌握，就把大部分精力放在模仿莫奈用笔用色上。橘园的大尺寸画作提供了一个绝佳的学习机会，可以清晰地看到莫奈针对光、影、形的不同笔触运用，以及不同颜色的叠加顺序。

模仿 莫奈睡莲池塘-清晨杨柳，陈颍，2019年

在橘园近距离拍摄了很多细节照片，拿回家研究，到上手自己画的时候，有了更感性的认识，仿佛在一步步重复大师的作画步骤，又仿佛被大师手把手指点，手握着笔在叶子上平静地勾画渲染，心中却是欣喜若狂。

模仿 莫奈睡莲池塘-云，陈颍，2019年

莫奈将天空的云彩梦幻般呈现在池塘倒影中，铺展开来，绵绵不断。一片银杏叶不够，就多来两片，放置一起，似离非离，饶有趣味。

03

一叶池塘：

将杏叶画投入日本池塘中

画完这些印象笔记，跟大家分享，同学一句妙语"一叶一池塘"，仿佛为这些银杏叶画注入了灵魂，也带给我无限遐想。但是真正形象地看到文字带给绘画的魅力，要等到一年后，学长分享的一段视频，以及这段视频为创作带来的灵感。

日本岐阜县莫奈池塘，视频来源：腾讯视频

这是日本岐阜县关山根道神社的一个小池塘，夏日睡莲开时，层层水草静谧其中，各色锦鲤游弋在睡莲之间，光影交错之下，深浅不一的色彩，渲染出恬静唯美的画卷，活生生再现着法国大师笔下的人间伊甸园，人们因此称之为日本的“莫奈池塘”。

银杏叶画嵌入池塘中，陈颍，2021年

看到此情此景，又生想法，尝试将几片银杏画叶嵌入池中，呈现的画面效果融洽而富画外之音，有种东方性灵回归之美，朋友黄敏说的贴切：“色彩的自然融合，叶片的天然动感，融入使得色彩有了自然过渡，叶片更像是沉淀入画中的一部分，融为一体，而叶片边缘的线条又让观者有探究的欲望，有峰回路转，豁然开朗的感觉。”分享视频的学长亦有诗云：

【莫奈池塘飘画杏】之一

洛城东

光影何能止，晴来梦幻生。

感时还入静，恨别莫须惊。

音画文心琢，诗书字外耕。

瑶台也莫奈，为有人间诚。

 （2021-07-12)

银杏叶画嵌入池塘中，陈颍，2021年

更多的共鸣传来，四川的易老师留言：“美丽的白果叶沉入平静的池塘，瞬间变成吸引眼球中心，让诗的意境赋予了叶片高贵优雅的灵魂，毫无违和感的让自然色彩常驻心田。”而学长的诗词，为之赋予了更多的诗情画意。

【莫奈池塘飘画杏】之二

洛城东

五彩睡莲浮，斑斓锦鲤兜。

清茎生历历，幻梦出悠悠。

银杏瑶台意，金池莫奈秋。

凌波瞬息过，一世一扁舟。

（2021-07-13)

04

回望池塘：艺术能帮助我们吗？

对我来说，答案是肯定的，无论是欣赏还是创作。这里分享一点自己的体会。

艺术是心灵成长的甘露，我热爱书画的父亲，在我上理科大学的的时候，曾经送给我几枚手绘书签，其中一枚上面书有：音乐和图画这两条巨流，虽灌溉着生命的不同方面，渊源所至，同出于心灵深处。这段摘自罗曼·罗兰《约翰·克里斯多夫》的句子，被我奉为圭臬，自此伴随我一生。

艺术是心灵的安慰，德波顿(Alain de Botton)在《艺术的慰藉》（ Art as Therapy ）中总结过艺术的七项安慰治愈功能，他写道：（艺术）唤醒麻木的心灵，在它的带领下，对于何为珍贵的事物，我们重新找回较为精确的评估能力，能够向平凡人生中难以捉摸的真实价值致敬。

正如莫奈在《睡莲池塘》中呈现的璀璨与宁静，让我们暂时抛却生活的负累，沉浸在静谧无边的氛围之中，获得舒缓和慰藉。

艺术能让我们“看见”，奥斯卡·王尔德( Oscar Wilde )说：在惠斯勒（Whistler）的画作出现之后，伦敦才开始有雾。艺术，不仅仅是关乎艺术家和作品，艺术是用来感知的，只要去观看和体会，就能真正领会到它的奇妙之处，艺术也因为被看见而完整。

艺术作为一种思维方式，怎么去看艺术？美国当代艺术史学家乔纳森·费恩伯格（Jonathan Fineberg）教授在其著作《艺术史：1940年至今天》中提出，“作为一种思维方式来了解艺术。艺术家们通过创作来探索事物即将呈现的样子。他们对事物有着敏锐的直觉和洞察力，然而这种令人着迷的观点却无法用语言描述出来，因此他们试图通过艺术作品来呈现这些引人入胜的思想。伟大的艺术作品不但能够得到除艺术家之外的普通民众的理解，而且能使他们借助这些作品重新认识他们的经验。艺术家通过移情方式向我们传达他的感受。”

艺术是桥梁和跳板，任何艺术都是有限的，艺术家也是有限的，而唯有艺术的精神，因为生生不息而无限。艺术家所做的，也许就是搭建了一座桥梁，铺垫了一个跳板，让我们有一个途径去感受到美的世界。

艺术是多样的，即便是同样的主题，可以有不同呈现，我们可以欣赏莫奈笔下睡莲池塘，日本神社的池塘唯美，中国秋叶上的旖旎绘画。总有一款适合你的艺术在等待你去发现。

艺术是感官的，在你还没有思考之前，它已经不由分说get到你了，而人们也会用各种方式来表达这种共情，正如华兹华斯（Wordsworth）所说的，艺术家“正咏唱着一首全人类与他共唱的歌”。

艺术的精神是相通的，东方和西方，可以在一座睡莲池塘相遇，这样的融合是在不言中的，表达了类似的人类的诉求：和平，宁静。

在我们无法用语言去描述现实真相、或因为离它们太远而无法分析它们的时候，艺术家利用各种艺术形式体现其内心感知，为我们审视现实提供一条选择的路径。

而人类，无论多远的跋涉，看了多少风景，最后回到的还是内心。

 写在最后

思绪从远方收回，再回到那片睡莲池塘，看到朋友在画下留下诗句，停下脚步，坐在池边，读起来：

心情像是在琉璃的梦里

生命是那条锦鲤

悠然地栖息在

无数的生命之中。

那些斑驳的光影，

是一首久远的歌，

唱着时光的喜乐。

荷塘里弥漫着睡莲的清香，

尘世里最好的故事，你

不要沉落。

蓝天 （2021-07-20）

银杏叶画嵌入池塘中，陈颍，2021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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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走好，不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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