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十娘|别以为易烊千玺踩的雷,轮不到你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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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连清川
编辑|渡十娘
易烊千玺无意中踩爆了一个雷,这个雷就是整体社会的下流与失序。在这样的一个世界中,没有一个人是安全的。
冰川思想库研究员丨连清川
我大学毕业以后不久,被分配进了南方日报社。
我是编制内的,我以为大家都一样。
可是我在南方周末的时候,发现我身边大概有一半左右的同事,不是编制内的。他们是编外的。
编内和编外自然有很大差异。报社给我分配宿舍,尽管只有七平米,但是编外的没有,只能自己租;我有工会发的各种福利,包括“计生用品”,广州橡胶厂生产的,尽管我从来不用,但编外的没有。
最重要的是,编内的工资,比编外的高。计算方法很复杂,但反正就是高,甚至高出三分之一。
我心里非常惶恐。因为他们基本上是那个时代里这个国家最优秀的调查记者,版面编辑,评论员。而我,只是一个刚刚走出校门的,屁也不懂的小屁孩。我凭什么,比他们得到更加优厚的待遇?
幸亏,我的羞愧和不安并没有持续多久。在不到一年之后,南方周末全面实行了同工同酬;我也搬出了报社宿舍,租了房子;工会的待遇也普惠到了所有员工。我们终于平等了。
对于我们那一代人来说,最起码对于南方周末的编内同事们而言,编内编外的差异,成了我们的内心负担而不是骄傲。
在一个社会的上升时期,人们向往的是普遍的公平,以便能够创造出更多的机会,而不是去抢夺更多的资源。
01
易烊千玺终于还是扛不住舆论的压力,退却了。
在决定不入职国家话剧院的声明中,他说:
保持沉默的这些天,庞杂的流言蜚语让“易烊千玺”逐渐变得面目模糊,失去了基本的“人样”,无论作为公众人物还是个体本身,这种“失真”都让我感到巨大不安。必须承认,有悖科学的、与家人相关的种种谣言让我感受到从未有过的荒诞与恐惧,但我内心明白,那个被拼凑出来的“易烊千玺”,不是过去与现在的我,更不会是将来的我。
在过去这许多日的喧嚣中,我曾经提出这样的几个原则性的问题:
其一,如果未经严格的考试,而仅仅作为一个知名的演员,易烊千玺就可以进入国家话剧院,那么这个专业机构的招牌专业性何在;
其二,易烊千玺不上班,还要给国家话剧院交钱,如果是这样的话,还不如招些企业家,不是得到的钱更多?
其三,国家话剧院作为编制内的单位,那么其招聘过程,就应该公开公平公正,如果没有这个原则,那么国家级机构这些所谓的规则何在?
我当然依旧坚持以上的判断。尽管我查阅的资料上说,从2020年开始,国家话剧院就已经在考试规则中,就演员岗提出无需笔试,但我对此依然颇有微词。
话剧的性质,并不是流量逻辑,而是对于演员的文化素养有着非常高的要求。你要演出莎士比亚或者老舍的著作,连台词你都读不懂、不理解,你如何能够有精湛高超的演出?
显然,国家歌剧院的这一规则,是存在可争议的空间的,显然有为了扩大招聘的范围甚或向流量妥协的嫌疑。
但这个问题,是国家话剧院的,而不是易烊千玺的。
02
但是因此而群嘲和踩踏国家话剧院,是一件极其可笑的事情。
作为一个艺术类的单位,国家话剧院显然与普通的编制单位不同。从艺术的角度上说,一个人的艺术天赋,远远比他的考试能力重要得多。因此对于国家话剧院而言,设定符合自己的考试方法,天然是合理的。这些东西,根本也无需向普通公众交代: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根本没有任何能力判断。
在艺术领域中,缺乏文凭或学历,是否受雇于某个机构,甚至包括是否需要笔试,几乎都是无足轻重的事情,更加重要的,在于判断一个应聘者是否具有艺术的素养,与是否具有成长的空间。
因此,在这个特殊行业中,被星探发现、被破格录取的人比比皆是。只要发现是一棵好苗子,所有的一切程序,都应该因应这些东西来变化。
这与是否有编制,没有任何关系。
图/网络
对于罗一舟和胡先煦来说,我的确没有任何判断的依据,因为非常不熟悉,从来没有看过他们的东西。
当易烊千玺是TFboys成员的时候,我也曾对他的确不屑一顾。但后来他出演的《长安十二时辰》、《少年的你》;我都比较认真看过,他所参加的综艺《这就是街舞》,我也从头跟到尾。
这是一个具有上进心的,一直在努力的小孩。在普遍浮夸的、躁动的流量明星的演艺圈中,易烊千玺最起码算是一个能够认真对待自己的表演和专业的演员。
尽管在当下破溃的演艺产业中,他仍然不免顶戴着一个流量明星的头衔,可是我个人的看法,他依然具有成为话剧演员的可能性。
▲《奇迹·笨小孩》中扮演“景浩“的易烊千玺(图/豆瓣)
无论在国内还是国外,能够成为一个具有艺术家性质的话剧演员,或者歌剧演员,基本上是一个专业演员梦寐以求的高峰体验。布鲁斯·威利斯、娜塔莉·波特曼和罗伯特·德尼罗,都因为曾经成为百老汇演员和话剧演员,而倍感骄傲。百老汇会在乎给他们一个编制吗?
我当然无法判断易烊千玺想进国家话剧院的真正理由是什么,但是肯定不会冲着它的工资去的。是否因为国家话剧院的编制,我也说不好,但即便有这个因素,也是冲着安全的因素,比冲着编制的理由去的概率要更大一些。
如果从我比较善意的角度去判断,那么国家话剧院中有着许多经验丰富与人脉广阔的前辈,以及在表演艺术上属于中国国内最高等级的口碑,有着不容置疑的吸引力。
一个年轻演员而言,只要他有起码的职业追求,进入国家话剧院,获取人脉与技术的提升,这样的心态,应该属于正常的吧?
一个已经获取了巨大的流量与实际利益的人而言,所谓的编制到底有多大的重要性?
03
可是易烊千玺自己大概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因为这么个事情而踩雷了吧。
这个雷其实本来很难踩响:它是一个艺术专业类的编制,和全国99.999%的人没有关系。小镇做题家根本没有机会去考这个编制;
一个流量明星去争取国家话剧院的工作岗位,这是一件多么正能量的事情,本来应当成为一众青年的榜样才对;在以往的案例中,无论是表演艺术家,还是流量明星,在众多的编制单位,煤炭文工团、总政歌舞团、上海话剧中心等等编制内单位中,从来也没有出现过什么负面的舆论。
那么为什么踩雷? 无非是公众的戾气。
图/图虫创意
公众的戾气当然并非由来无自。2022年,有一千多万的应届毕业生;经济低迷,就业压力加大;小镇做题家随随便便酿成舆论风暴,阶层流动性的降低,使中下层公众向上流动的可能性不断下调。
人们对于一切的不公正都有着一点就着的性质。资本家要挂路灯,郑爽已经彻底打翻,明星身上出现一点日本元素就会被批倒批臭。
仇富、仇名、仇编制、背后却是求富、求名、求编制。但所有这一切的求,却并不是通过努力与上进而获取,而是通过嫉妒,举报和网暴来实现。
把别人拉下马,虽然我自己也上不去,但是谁也别想上去。这就是挤公交的逻辑:我尽量能挤上去最好,挤不上,就谁也别想上。
这个逻辑令人不寒而栗。它就是霍布斯在《利维坦》中所描述的“所有人与所有人的战争”的那种互害型社会的典型体现。
他们甚或都不是为了争夺稀有的资源,而是要破坏所有的资源。当生存竞争进入到最残酷的阶段的时候,其目标并不是为了自我的生存,而是为了毁灭别人的生存。
当这种社会心理形成的时候,任何的榜样、奋斗与积极因素全都被消灭掉,人们怀疑一切的公正性,攻击一切的公平性,以及消解一切的进取性。
图/图虫创意
在小镇做题家的眼中,所有的成功者,都有作弊的嫌疑;在所有的失业者眼中,所有的资本家,都有剥削者的原罪;对于所有的编制外人员眼中,所有的在编人士,都是特权者的天下。
下流社会的典型体现,就是所有的上进,都必然有着特权的暗影。
易烊千玺说,“庞杂的流言蜚语让’易烊千玺‘逐渐变得面目模糊,失去了基本的‘人样’”。这的确一语中的。人们攻击易烊千玺,并不是因为易烊千玺本人,而是易烊千玺所代表的成功与富有。
他不是一个人,他只是一个标靶。
04
胡锡进辩解说,自己不是一个骑墙派,和稀泥的人,而是一个独特的人。
他大概对独特有什么误会吧。他劝解易烊千玺,建议他退出编制,成为一个编外。这就是一个典型的骑墙、和稀泥的行为。
如果易烊千玺的招聘程序有问题,那么就应该追究国家话剧院和易烊千玺的责任,直至以法律相规范;如果程序没有问题,那么易烊千玺凭什么要因为一些暴戾的言论,而因此自污?
图/微博
胡锡进让易烊千玺去牺牲作为一个鲜活的个体的选择权,而去承受大众无情的戾气。只要一把火烧完,是否正确已无关紧要。
我觉得胡先煦的态度就挺正确的。他说,我符合一切程序,你们去举报吧。这才是正能量:坚持原则,坚持自我,坚持这个社会的底线。
回顾当年我们之所以对于编制内的处境,感到愧疚与不安,是因为整体社会充满希望,积极而向上,每个人都在寻求社会的进益与扩张,因而更加渴望公平与开放。而今天部分人陷入困顿与失望,挤压与打击他人,想把整个社会拖入纷争状态。
不是他们对别人获取编制而感到不满,是他们对于别人获得成功而愤懑。
易烊千玺无意中踩爆了一个雷,这个雷就是整体社会的下流与失序。在这样的一个世界中,没有一个人是安全的。
在所有人对所有人的战争中,每个人都会因为自己的努力与成功,而被炸得粉身碎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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