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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十娘|十万弃婴的心灵之歌:木棉花开(五,完结篇)

渡十娘出品 渡十娘 2023-0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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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译|陈谦
编辑|渡十娘 



 “像你呢,” 戴安笑出了声,吐了吐舌。  “我在她的年纪,已经在内华达的小镇上跟父母骑着马到处跑了,从这点说来,我很幸运。“

  戴安点头。“小说的主角是生活在一个小镇儿童收养院里的小姑娘劳丽。劳丽从懂事起,就一直都在追问院长,想了解自己的身世“。戴安的眼睛一亮:“劳丽多大呢?”  “七岁左右吧”  

辛迪喝了口茶,说:”人在这个年纪开始对世界有好奇,有想法,也有了欲望。劳丽并不想要同龄孩子想要的东西,比如玩具啦,糖果啦,漂亮裙子啦,她想要了解的是一种看不见的东西,就是‘我是谁?,她很难理解的是,一个人如果不知道自己得来历,怎么能长大?听上去熟悉吧?”  ”太熟悉了!噢,你等等。你不介意我录音吧?” 辛迪一个停顿,戴安就将手机的录音键摁下了。”我喜欢听你讲故事。”

“院长是个三十多岁的姑娘,她知道劳丽还没有到能理解复杂世事的年纪,就告诉劳丽:‘你的母亲已经死了。” 这一听就是编的。不过对我们这样的人,特别还是小孩时,如果不是这个原因,怎么讲得通啊。他们当年也一直跟我讲同样的话啊。” 戴安说着撇了撇嘴,又说:“更可怕的是,等你那么辛苦,用了那么长的时间去接受了这个解释,突然,那个早已死去的妈妈居然又活了。如果我是那个女人,我是不会有脸去找女儿的。”  辛迪摇头:“且慢。劳丽所在的收养所里,大部份的孩子来自问题家庭,比如贫穷,失业,单亲,父母病重之类,他们多半是被临时寄养,等父母的情况改善了,再被接走。劳丽晓得院长对每个孩子的情况都了如指掌。小劳丽当然无法接受院长给她的回答,她哭叫着责问院长为什么说谎?每个孩子都有妈妈,为什么你要把我跟她分开?” 戴安的表情严肃起来。


“你还好吗?”辛迪给她倒茶,将装着山核桃曲奇的小盘子递过去。
 
“没事,请说下去,”戴安拿起一块曲奇,说。

"院长搂住劳丽,告诉她,你还没到能理解事情不可能总是如我们所愿的年纪。如果我能将你的母亲还给你,我肯定会的!”  “这听起来也很熟悉。”    

辛迪笑笑:“ 劳丽当然不相信院长的话。她很肯定院长知道自己母亲的下落。就她的观察,所有的秘密都藏在院长屋里的铁柜中。院长单身,就跟孤儿们一起生活在收养院里,住在孩子们的大寝室旁边。劳丽找因母亲病重而被暂时寄养在院里的小女伴格拉迪斯商量,求她一起想办法去偷看藏在院长房里柜中的密档。格拉迪斯答应了帮忙。“


“噢!” 

“两个孩子商量了很多办法,最后决定,趁院长夜里洗澡时溜进院长的办公室,偷出自己的档案。等她们终于冒险打开劳丽的档案,发现里面没有关于她父母的任何记载,只写着小劳丽是在一个夏夜被发现的。当时只有两三天大的劳丽被放在一只购物袋里,扔在收养院门外街口的灯柱下,身上只有一片白色的塑料垫片,用两只珍珠发夹夹在两边,尿布上别着一只粉色别针,四周没有任何留言。劳丽很快被收进孤儿院,院里给她编了号,随后为她起了名字。”

戴安挪了挪身子:“我还有个碗呢,”话一出口,轻叹了一声,看向辛迪的眼神带着哀怨。

“小劳丽太失望了,她忍着声,在暗里一直哭。其实这一切都被院长看在了眼里。她忍住想去安慰劳丽的冲动,在暗里等劳丽哭累了,靠着柜子睡过去,才轻轻地将她抱回寝室的床位上。院长回到自己屋里也哭起来,她想不出来,该用什么方法向劳丽解释这个世界和生活,怎么才能让一个被遗弃的孩子理解,对某些人来说,被遗弃也许是一个命运的转机呢?”

   

戴安的坐姿仍然是雅静的,只是眼睛已经发红:“院长想出了什么方法?”

“院长肯定感到很难啊。就像我自己,经过多少的这种时刻,特别在年轻的时候,有时联想到自己,更是控制不住。” 辛迪说到这儿,停下来。戴安给她的茶杯里添了水。


“ 从那时起,劳丽开始感觉到害怕,更应该说是讨厌起收养院外面街区的路灯。过去她总觉得它们像棒棒糖,很好玩,现在她知道它们晓得她身世的秘密,却又永远不会告诉她。她开始躲避,经常往院子深处的柳树林里钻,也更不愿跟小伙伴们在一起。就在柳树林里,劳丽发现草丛里有三只小野猫,它们刚出生不久,连眼睛还都没张开,全是黑猫,嗷嗷待哺。孤独的劳丽轻轻上前,蹲下来抚摸它们,又回去把自己的牛奶拿出来喂它们,守着看它们喝饱了睡去。她等啊等啊,却一直没见它们的妈咪出现。她知道这儿不时有野狗,臭鼬出现,甚至有时还有浣熊,她很担心这些小黑猫的安全,可想来想去,也没什么别的办法,就把小猫们偷偷抱了回来,藏到自己的床角,用被单轻轻盖上。

“ 这很容易暴露的呀,”戴安着急起来。

“你见过刚出生的小猫咪吗?它们是没声音的,眼睛也看不见的。当然,这一切逃不出院长的眼睛,她只装作什么也没看见。很快,院里的小伙伴都知道了三只小黑猫的秘密。她们一起偷偷地帮着劳丽照顾小猫咪,给它们送吃的,一起保守着这个秘密,兴奋又开心。可好景不长,其中一只小猫开始生病,任劳丽和小伙伴们怎样呵护照顾,也没能救回来。”

“院里的清洁工阿姨抱着劳丽和小猫,安慰她。阿姨告诉劳丽,这里不适合养小猫,因为要保证孩子们的健康,就需要用市里发放的清洁用品来打扫卫生,这些东西对小猫的生命是有危害的,为了挽救它们,只能将它们放归大自然,比如放回后院。劳丽一听就叫起来,说,不行的,院里经常会有野狗什么的动物,它们会危害小猫。阿姨说,那我们可以把狗拴上,再请动物控制中心的人来抓有害的动物。劳丽还是不肯。她给第一只死去的小猫弄了个小葬礼,好多小伙伴在课后都偷偷去参加了,她们哭着将小黑猫埋在院子深处的大树下。可第二天,孩子们就发现第二只小黑猫又死了。劳丽哭得病倒了。”

“可怜的劳丽,”戴安叹着气。


“终于熬到了夜晚,劳丽醒过来,一眼就看到最后剩下的那只小猫跳下床,在地上跑,她赶紧起身将它抓回来,抱到澡房给它清洁小爪子。到了这时,她已明白不管她多爱小猫咪,如果她不将它送走的话,她只能等来手里这最后一只小猫的死亡。她意识到,要将小猫送走,不是因为自己不爱它,而是因为留它在身边,会比将它扔出去更糟。到了这时,劳丽却想不出该将小猫送去哪里。她在夜里盯着窗外街区的街灯柱子,想啊想啊,想像它们是怎么看过一个购物袋里的孩子,被扔在脚下。”
  
“劳丽很快就发现了过道里有人扔了只购物袋,她赶快捡来,铺上自己的小毛衣,又放上装满牛奶的玩具奶瓶。终于等到夜幕降临,小伙伴都入睡了,她偷偷从院墙侧面的防火门溜出去。她意外地发现所有的关卡都没上锁。”

“是院长故意留的门吧?“戴安问。

辛迪没答她的话,接着说:”夜是那么黑,那么深,劳丽有点害怕。但想到小猫会因此有活下的希望,她壮起胆子,一路跑到街边的一支灯柱下。她最后亲吻了小猫,将它放入袋中,将袋口夹好,让小猫没法爬出来,然后轻轻在灯柱旁放下,整个过程顺利流畅。劳丽没想到的是,院长一直在暗处盯着她。等她将小猫放下,院长拿起电话,只说了:‘马上!’ ”


“劳丽在这边一步一回头,哭着回到寑室,又马上冲到窗口边,透过百叶窗望向那只放在灯柱下的购物袋。就在这时,奇迹发生了——一个漂亮优雅的年轻女子出现了。她一头卷发,蹬着高跟鞋,穿着一件时髦的连衣裙,在深夜里快步走向灯柱。她蹲下来,轻轻打开购物袋,从袋里抱出小猫,亲吻着,拿起奶瓶在灯下喂起小猫,最后又将小猫放进袋里,拎着袋子慢慢走远了。”


“劳丽安静地站着窗边,目不转睛地看着窗外的一切,直看到那漂亮优雅的女士消失在街角,她还不愿转身。没想到院长这时已悄悄地走到她身边,将手搭到劳丽肩上,轻声问:好姑娘,你还好吗?劳丽说,很好啊!院长轻声说,你好美,你会长大,变成一个非常漂亮的姑娘的!“


“劳丽说,是的,我知道了。我会长大成为一个懂得热爱自己家人的漂亮姑娘!”

辛迪停在这儿,安静地看着戴安。戴安的茶杯停在手上,说:“到此结束?”

“嗯,小说是这么结束的。”  辛迪摊开双手。戴安点了一下手机,完成了录音。她们笑着站起身。戴安张开双臂,拥住了辛迪,说:“你就是戴安的那个院长。“  辛迪跟戴安相拥着,不再说话。她们都知道,院长将不再年轻,也不再是任何孩子的妈咪。 

这是七月的一个傍晚。凤凰城的气温爬到了近四十度。刚刚起床的辛迪拿了杯冰茶,拎着手提电脑来到凉棚坐下。她凌晨才从墨西哥边境难民儿童收容中心回来。这是马克新近在郊外退休社区购置的新居。夕阳将的四周的景物和园子外奇形怪状的仙人掌映得通红,这是辛迪熟悉的沙漠景象。马克在泳池边支着烤炉,准备做晚餐。辛迪的退休计划已在议事日程上,凤凰城看来就是她的终老之地了。她甚至看过了这儿的老人院,打算安定下来,就去把母亲也接过来。从沙漠里来,在沙漠里去,人生算圆满了。

邮箱里又塞满了新邮件,辛迪一眼扫过去,几乎下意识地就能将它们排出轻重缓急。她顺手删着那些垃圾邮件,光标急速划下。突然,戴安的名字跳出来,她几乎就要顺手删了,余光瞥见,箭头才马上停住。 

   

春天见过戴安之后,辛迪跟她的联系就稀落下来。这里面有辛迪的刻意,也确实因为张总和珍妮传来的都是平安无事的好消息。到了五月底,她还听说黄女士到了纽约,和戴安见了面。在自己一路的奔忙中,辛迪没有去打听细节。没有消息便是佳音,辛迪还是这样想。

现在,戴安又来敲门。辛迪喝了口冰茶,沉着地将光标划下,从信箱里捞出戴安的电邮。

“千言万语不如画面一幅。亲爱的辛迪,谢谢!爱你的,戴安“

只有一行花体字,下面便是一条 YouTube 链接。
    
辛迪下意识地搓了搓手掌,想到那个早晨她为戴安燃亮的烛台。轻轻一下,点开了链接。

这是戴安为自己的短片“木棉花开”做的片花。辛迪去抓阅读眼镜,她认出了肯尼迪机场的出境大厅,很多的汽球,鲜花,川流不息的人流。一个穿着艳色长裙的东方女人出现了,镜头在晃,画面“唰”地变成了黑白,这个感觉是对的,辛迪脱口自语。突发的哭叫声,说着辛迪听不懂的语言,却带着她熟悉的声韵,是黄女士了。

那哭声很快与更多的哭声汇合起来,更多的花,汽球,更多的手臂,一起涌来。辛迪的身子直起,她一眼认出了圈在黄女士厚实的肩上的那只细长的手臂,手腕上有个一个漂亮的刺青,镜头在摇近,再摇近,那是一朵刚刚初放形状的木棉,正正盖在辛迪曾经非常熟悉的那个创口上。辛迪捂住了嘴,这时戴安的脸出现了,她伏在黄女士的肩上,望向画面之外。她的眼里应该带着泪,目光异常沉静。她们的目光交汇了。辛迪伏下身去,摁下了暂停键。

全文完。 

原载  《上海文学》2020.7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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