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十娘｜林世钰：高耀洁追思会——是说再见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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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林世钰
编辑｜渡十娘
作者简介
Time to say goodbye （是说再见的时候了）。
昨晚卧听风声雨声，我希望夜无尽地长，12月18日不要来到。可是，告别的时刻还是来了。
和一周前高耀洁奶奶走的那天一模一样，纽约雨横风狂，天地同悲。
纽约芬克利夫（Ferncliff）公墓，这个曾经安葬了宋美龄、宋子文、孔祥熙等中国名人的地方，今天，公墓的教堂里聚集了两三百人。他们从四面八方赶来，与高奶奶告别。据我所知，有从国内赶来的，有从加州、新泽西、华盛顿赶来的。
Ferncliff 公墓教堂
为什么我们的眼里噙满泪水，因为我们爱她。
高奶奶的小脚曾走遍了中国艾滋病疫区。我们每个人，都在已知或未知的状态下蒙受过她的荫庇。 “你当为哑巴开口，为一切孤独的伸冤”，在耄耋之年，她又颠着小脚，来到了大洋彼岸。她曾说过，死也要死在回国的飞机上，可是故国青山，终也等不到她的回归。
这是我的痛，也是无数中国人的痛！
高奶奶躺在灵柩里，面容安详。旁边放着两本她生前写的书：《高洁的灵魂》和《我的防艾路》。我抚摸着她身上紫色的中式衣服，泪如雨下。我多么希望她和从前一样，可以坐起来拉着我的手说：“我想你想得肝肠断！”，然后，与我天南海北地聊。
然而，斯人已逝，往事不再。
花圈摆放两侧，一侧放着奶奶的遗照，她笑吟吟地看着我们。如果没有记错，这是记者卢广帮她拍的，奶奶很喜欢。地上堆满了鲜花，寄托着无限哀思。
这几天，包括艾晓明、柴静在内的各界人士委托我在追思会上代献花。我遵艾老师之嘱，买了张大卡片，密密麻麻写满了高奶奶曾经帮助过的乡亲、和她有过交集的朋友的名字。其中一个是胡杰，曾经和艾老师一起拍摄过纪录片《中原记事》。朋友一枚也让我替五湖四海的一枚园地读者以及其他朋友给高奶奶献花。其中让我最动容的是一位河南艾滋病病人MU，他在后台给一枚留言，请帮忙买一束花，请就写：高奶奶，我们没有忘记您！
高奶奶在美国的十几年里，作为她的监护人，哥大黎教授帮她处理了生活上的各种事情，大到租公寓、找医生，小到开银行卡、买面包、联系公寓管理部门打臭虫。
黎教授与我（徐蕾摄）
在追思会上发言中，今年也已年过八十黎教授用中文发言。他说——
“过去十五年，我帮助高大夫处理生活中的一些实际事务……在这个过程中，我最深刻的印象，是中国老百姓对高大夫的尊重和关心，帮她解决各种实际问题，提供精神支持……我不点名，但是你知道你是谁。比如，高大夫到达纽约时无处可住，有她并不认识的中国人把她带到自己的公寓……纽约各个大学本科生和研究生帮她写文章和书籍，电脑坏了帮她修理……
除了护工之外，高大夫独自一人呆在公寓里，身体不舒服，语言不通，住在异国他乡， 怀念故乡，在这个情况下，留学生、学者、中国来旅游的人经常来拜访，我经常会收到他们发来的电子邮件，表示非常钦佩高大夫，听说她住在纽约，是否能拜访一下？我会把这些电子邮件转发给高大夫，以便她决定是否欢迎访客，而她总是邀请访客到她的公寓。这种心理上的鼓励比什么都重要……
观察中国人那么爱高大夫，让我意识到中国人的真实内心。他们爱的是高大夫道德清明，敢说真话……她特别关心艾滋病患者和艾滋病孤儿。当她向我讲述他们的故事，总是流泪。高大夫和她的帮助者、支持者表现出中国真正文化，中国人真正价值观，中国老百姓真正性格。我为这个经历要向高大夫和所有出来支持她的人表示诚恳谢意。能够认识高大夫是我一辈子宝贵经验，让我更深入地了解中国的美丽道德传统。”
曾经和高奶奶一起从事防艾事业、香港智行基金会负责人杜聪说——
23年前，我和高奶奶在河南郑州她家里第一次见面。她是我的良师益友，也是我的家人。我们一起去农村“打黑洞”，她感动了我，从此开始帮扶艾滋遗孤。她影响了我的人生观和价值观。她是一个很有爱心的奶奶，也是一个丰富的人，不卑不亢，关心身边的人。因了她的帮助，很多艾滋遗孤的命运被改变了，读书，结婚生子。希望她的精神可以被延续下去。
高奶奶的大女婿用家乡话，含泪读了一封写给高奶奶“家书”：
妈妈，妈妈，您并未走远，您能听得到这段咱们的家乡话。
妈妈，2009年 5月7日，是年高82岁的您，身负使命启身流浪余生的前一天，在郑州明晖小区一间陋室，平日坚毅果敢的您，神情无比柔弱彷徨，小姨带着我们陪伴在您的身旁，笔谈相勉，那分分钟钟的情节都深深存在我们共同的记忆里。十四年后，2023年12月10日，这厉寒的冬日，您辉耀并顽强的生命凋谢于这暂栖的异乡😭......
此刻，我们来到了您的身旁，可对您啊！依然是归途崎岖，路远迢迢……但您高洁的魂灵永远属于那片您念兹兹，无日或忘的家乡故土；您那无尽的爱，人们都会永远感受的到！妈妈，敬爱的妈妈！待以时日，我们一定“带您回家”！
高奶奶的大女儿也做了发言，感谢所有帮助过高奶奶的人。
高奶奶的妹妹追忆了1945年高奶奶带她看中华民国飞机以及2009年她带高奶奶坐火车离开郑州的往事。
仅容一百多人的礼堂挤满了人，外面还有许多人在排队。大家安静地进来，安静地出去。
我带着女儿，眼含热泪三鞠躬，为我们尊敬的高奶奶送别。
让我欣慰的是，女儿大学里的两个男孩也过来了。环顾四周，晃动着很多年轻人充满朝气的脸庞。
高奶奶生前在《高洁的灵魂》里对“故国的孩子”说过这样一段话——
但愿你们不会重蹈苦难的老路，因为世界正在前进呀。但愿你们能看见我们还没有看见过的曙光，因为太阳总要升起呀。但愿你们能走上光明的坦途，因为中华民族已经付足了代价，该到收获的季节啦。但愿你们终生留住美好的梦想，因为没有梦的星星就会变成地上的一块黑石头了。孩子们，请记住一个老人的祝福吧。即使我走了，那颗名叫“高耀洁”的小星星也会在夜空中看着你们啊。
如果她的在天之灵看到今天的场景，一定倍感欣慰——她的精神薪火从未熄灭，代代相传。她曾经照亮我们的，我们也将照亮别人。
出门时，雨停了，天空蔚蓝，鸟儿在枝头鸣啾。回望礼堂，光打在门上，像一团温暖的火。
回到新泽西的家，执笔写这篇，想起来，中国的此时，已经是12月19日。在天上的高奶奶，96岁生日快乐！
夜深了，累，躺下，但是睡不着。又听到政法大学老校长江平老先生去世的消息。
高耀洁，江平......有风骨的老一代渐次走了，看长城内外，唯余莽莽。
亲爱的奶奶，江平老先生与您作伴去了。😭
再见了，高奶奶。您照亮我的，我将去照亮别人。
爱您。
（林世钰于2023年12月18日深夜，美国新泽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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