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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十娘|“境外势力”回乡尽孝记

渡十娘出品 渡十娘 2022-06-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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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桥帮主
编辑|渡十娘 


 


作者简介:桥帮主,杭州天目山人。住在杭州,工作在深圳,生活在西雅图。出版过四本诗集。


 


第一章 我要回家!!!

 

 

曾几何时,我这个土生土长的中国人,一夜之间变成了“境外势力”,真令人有点哭笑不得。
 
先别提我这个“境外势力”在新冠疫情之初,与国内民众同心共情,搜寻身边方圆百里商店,到处买口罩等抗疫物资寄回国内,更惶论,本“境外势力”还为家乡疫情捐钱抗疫,有收据为证,此为物证。除了捐款损物的物证之外,我还成功策反了一个土生土长的美国人,天天吃中国菜,晚晚追宫斗剧。我不仅有物证,还有人证嘛。
 
无论如何,2021年十一月,我这个“境外势力”决定排除万难,冒险回家。只因为88岁老父亲在重阳节那天昏厥跌倒,摔破了头住在医院。尽孝之心,叠加思乡之情,当天晚上就咬牙买了机票,决定回国。
 
机票那时单程一万三千人民币,相当于十倍平日的价格,却是疫情发生以来,两年间北美回中国最低价格,回国机票动则十万以上的价格并非天方夜谭。回国的检测要求,免费检测点的报告已经不被我国政府认可,需要到指定的检测所检测,华州费用485美金,约三千人民币。这些还是小困难,困难的是每个回国的人都应防疫要求,要先进行隔离,隔离的食宿费用自理。浙江省的隔离要求是21天酒店隔离,外加七天居家健康监测,七天社区健康监测。这算是仁政了,其他省的有要求隔离28天甚至56天的。
 
是那个时候开始怀疑起自己的身份:难道我非中国人吗?为什么回国这么难啊!这么贵的机票,史上最严的检测要求,伟大的祖国母亲,难道是要抛弃海外公民吗?传说中的战狼呢?此时不是应该驾着五彩祥云,来到我的窗前接我回国吗?
 
作为中国的海外公民,包括很多留学生,这两年的生活实在是太难了。我所知道的大多数华人,不管是否加入他国国籍的,对中华文化的认同,对国家的直接间接的贡献并不小,一直是国内建设的积极参与者。家乡侨办发起的捐款活动,也得到了众多华人的支持。但是现在互联网上对于居住在海外的人,相当不友好,连回家省亲,也变成“万里投毒”,好象出了国门有罪,不应该回去享天伦之乐似的。这令人非常不开心和无法理解。
 
“洋装虽然穿在身,我心依然是中国心”。别说我心了,我胃我肺我连直肠都是。
 
后来我才知道,这世界除了一个ID之外,还有IP这个东西。于是乎,我这个土生土长的中国人,疑似成了“境外势力”,不得不服,有些人的逻辑能力果然是猴子变的。在全球化的今天,IP地址,只是你为了淘生活的一种活法,糊口饭养活一家人的方法而已。中国人,应该有自已的文化自信吧,走四方,可以把中华文化的种子播向四方,怎么就是一定成了境外势力?为什么有那么一群人就是对自己的文化这么不自信。
 
2021年的十一月,传说中的战狼,终究是没有来接我。

我不管,我要回家!我想念我父母兄弟了!我想念家乡了!我想念钱塘江的一江春水和西湖的断桥残雪!我想念弄堂口的生煎包子!我想念!!!我要回家!!!
 
战狼靠不住,我靠我自己吧,我开始打包行李,为了顺利开心地度过21天的“禁闭”,我还带上了瑜伽老师给我的旅行瑜伽垫、瑜伽带,甚至最后连瑜伽砖都装进了行李箱。人证物证都不够的话,就让我接受祖国的考验吧,考验我的忠诚之心吧!!!
 
 


 
第二章  迎接考验:隔离酒店拿大顶
 
 
说实话,我还是低估了隔离的困难,毕竟作为良民,一向遵纪守法,没有体验过“监狱”,对于单间号子的传说也仅限于影视作品。也只能说明,我这个人的前半生实在是过得太娇情了。
 
下飞机时,我还是非常开心的:终于回来了!我离父母亲越来越近了!
 
迎接我的第一个考验就是传说中的捅鼻和插喉。我沿着隔离墙做成的通道,来到了考验场地:核酸测试点。
 
来吧!捅吧!我暗下决心,坐下来,向天迎着大白,勇敢地把鼻子送了上去!
 
SUDDENLY,我的身体不争气地向后退了出来!我的妈啊,我看见了一根长长的竹签笔直地立在我的鼻孔里:发生了什么!我的身体已经逃离了大白的小手!脑补当时的形象一定非常可笑,一根插着葱的大象。
 
联想起在美国检测所里,米国大妈跟我说的:这里捅不深的,不像中国捅得那么深。原来,是捅鼻取样的棉签,因为捅得太深了,引起了身体的条件反射,本能地向后退去。真的,我发誓向毛主席保证,我不是有意要逃的。那种直捅到灵魂深处的大动作,怎么会不令人产生条件反射呢?
 
大白对我的表现表达了深深的不满,我稳定了一下情绪,反省自己的思想境界,我不信!又咬牙迎上去,在反复几次的捅进逃跑捅进逃跑之后,我的中枢神经终于成功控制住了身体,达到忠诚的标准值。
 
第二个考验是插喉,当刮板来到我的喉咙的时候,那个深度,还是超出了我的想象,我居然呕了!这时我看大白看我的眼神是:戝人就是娇情。
 
眼看着考验要不及格了,令人生出了一个念头:我认怂!我不做了!能押送我回米国吗?显然这是一个单向的没有选择的考验。
 
在不知道最终是如何通过插喉考验的考验下,我终究还是通过了。当大白说可以了,我飞快地拎起随身行李,以最快的速度逃离了检测点,在白色围栏的尽头停了下来,俯下身去,大口大口地深深地喘气。这时身边也停下来另一个人,一个中年男人,他看了看我,我也看了看他,我们不约而同地同时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我到现在还记得那个男子的眼神:一种委屈的受辱的无奈的愤怒的压抑的和无法理解的。
 
到隔离酒店后,我关上门就问国内的朋友:这么难受的捅鼻和插喉,你们是怎么活下来的。
 
回答相当的快乐:还好啊。而且我们只插喉不捅鼻!插喉只是刮板刮刮,没那么难受啊。有的还相当没有同情心地说:谁让你是国外回来的。敢情这个捅鼻与插喉的仪式,是专供海外归国人士享用的。
 
想想也是有一定的科学道理的,因为带不带病毒,深一点的样本更为准确。你从海外回来,带病毒的可能性很大。探得深一点,才能保证病毒检测的数字更准确一些。
 
可是再想想又不是太对,我测过血啊,我有血液报告。那个深度比鼻干深处与深喉样本不是应该更好吗?
 
另外,据说肛测,是最准的。我觉得,国家完全可以推行肛测。肛门的肌肉,不会产生身体的退缩逃离反应,众所周知,阔约肌是向内收缩的,不仅不会逃离,还会帮助测试棒向内推进,夹得更紧更稳更深,更有利于大白的操作,省时省力,测试准确!我甚至替人大代表都想好了方案。建一个测试室,在测试者与大白之间只需要立一墙,中间挖一孔,这样即避免接触保护大白,保护大白不被感染病毒,同时也可以保护受检人的隐私。这一边,受检者褪下裤头,那一厢大白向孔中的菊花口一递测试棒,顺势旋转一周(此一周非彼一周),秒提样本!
 
想到这里,不由也菊花一紧。
 
以上只是开玩笑啦。我绝不是反对国内的防疫政策,相对于欧美的防疫方法,我更能接受中国严谨的政策的。这次的大疫情,是自现代医学以来全球性的最大的公共卫生事件。各个国家都在摸索各自的防疫方法,以寻找更为科学的同时又不伤害经济的方案。所以,我还是非常支持国家的政策的。东亚几个国家虽然制度不同,基于文化的相似性,也多采取类似的防疫政策。所以自疫情以来,到2021年为止,中国的防疫还是很成功的,对于DETAL这个变种做到了社会面的成功防疫。但是对于奥米克侬,隐弊性这么强毒性较低的变种,是不是政策也应该随之改变呢?这是后话。
 
只是,在防疫政策实施的过程中,能否替“人”这个高等生物的感受,多考虑一些呢?也替我们这些因为各种原因旅居海外的公民多着想一点,而不是把我们污名化呢?
 
接下来的21天,我算是非常老实,安心呆在隔离酒店,体味这常人难以体验的隔离生活。
我非常享受祖国的互联网快递平台服务:快捷的运力和美味的食品。头三天那家上海隔离酒店,一百元一天的伙食是吃不饱的,这也难不倒我这个吃货。虽然他们不许外卖,至少还有一个酒店外卖平台,东西是贵一倍的,但是想到可以为祖国贡献一点GDP,我还是很开心的。
 
唯一不满的就是,一个好好的酒店,地毯不让我们用的,地毯之上铺了一层户外广告喷绘布,这东西是用油墨打印,气味很大,是有毒的。这大概是以毒攻毒的意思吧,就是用油墨的毒来杀死冠状病毒,真是太有创意了。在这样的酒店里呆了三天,我感觉到自己已经百毒不侵。
 
因为目的地是杭州,完成了三天上海的隔离,接下去的十一天,转运到了浙江的湖州隔离点。这家隔离酒店显然就能吃得很饱了,对得起一百一天的伙食费,而且,非常人性化地可以点外卖,各种小吃水果甚至红酒。当然是指定的商店,原则上是不能点其他餐厅和商店的东西,但是我也成功网购了洗脚盆等日用品。
 
为了打发时间和保持体力,我进入了计划中的运动模式。一般上午在房间里走三公里,中午吃饱休息后,就开始自练瑜伽功,每天倒立拿大顶。到了下午,还要再走三公里,一天保持在行走五公里以上,六七千步的运动量。这间隔离房是个标间,还算宽大,虽然在房间里转圈,精神上是有困惑的,转着转着,时不时产生一种我是不是疯了的幻觉。很快到了晚饭后,还有酒精可以治疗。于是我大口大口地喝酒,想麻醉自己,这样很快就能混到天黑。一天天就这样过去了。


 
到了十四天的后面几天,精神上的痛苦慢慢显现出来。焦虑的情绪也开始产生,开始种种不高兴,酒也压不住负面的东西,觉得日子很难熬。好在每天能与先生马丁视频,一要进行早餐中餐直播,让他看着我吃完各种食物并发表就餐感言。第二个任务要视查美国家里的工地,了解这一天这个美国长工都干了些什么。这一天两次的视频,是可以消磨掉不少时间,消解不少负面的情绪。
 
完成14天隔离,到了转运去杭州的那天,我下楼,感觉双脚都有飘浮感,那日,我尽可能地排在队伍的最后,让自己多一点点时间留在地面,多一点点时间接触所谓的地气。
 
在转运的车上,气氛是压抑的,没有人说话。同车的一个男人,见我的行李又大又重,默默帮我拎了一把,这是我在整个行程中,第一个帮我提行李的人。整车的人都不说话,表情也呆滞极了,仿佛连呼吸都停住了。这时前排的一个男人爆发出一种奇怪的嚎叫,我从来没有听到过这么奇怪的声音,是低沉的、歇斯底里的吼叫,最后拉长成哽噎的呜咽,在他断断续续的哭诉中,夹杂着几个单词:妈妈......我还关着......我送不了了......
 
我瞬间泪如雨下。
 
我想至少我们都哭了半个小时,我很想上前去安慰那刚刚痛失母亲的男子。
 
在杭州隔离酒店下车时,我看到这个男子,他不再哭泣,双目红肿空洞,生无可恋。
 
回到杭州还是有瞬间的喜悦,熟悉的乡音,友好的前台大叔。他帮我把行李拖到了电梯口,并向我表示,给了我一个有窗户的房间,因为我是女的,必须照顾女同志。
 
这是一路以来,唯一一个向我表示善意的工作人员。我非常感激他,也为杭州感到自豪。
 
然而,我的噩梦开始了。虽然大叔给了一个他认为的酒店最好的房间,却不知道这间房间,有下水道的严重恶臭。
 
我是半夜被那股臭气熏醒的,我已很多年没有失眠了,那晚我气急败坏,翻来翻去,怒火中烧,一会起来用各种招术去封住下水道,一会又躺下网购各种芬香剂,到了第二天,小小的房间里堆着香烛、芬香剂、香精、檀香,像是一个道场一般。我心里想:臭死不如香死吧!


 
然而那鬼魅一般的臭味还是没有办法消去,它冲去各种香味,又侵入我的嗅觉神经,仿佛在嘲笑我的徒劳。我愤怒地向酒店提出换房的要求,回复我的是:可以换,但只剩下没有窗的房间了。而且也无法保证换了的房间没有臭味。
 
我的绝望到了顶点。
 
这个隔离房间除了有臭气,还小,我量了一下从门到窗,只有七步。
 
七步!MD,是要我写七步诗吗?我在回国群里吐糟这隔离房间,众旅友开写七步诗,也算是略为疏解我的郁闷。
 
最后是一个海南的朋友寄来了海南天然檀香,白天的时候,我利用可以打开一个小口的窗,把头伸到窗外去,缓解一下那个气味带来的伤害。晚上,我就得整夜整夜点着檀香。
 
在这么小的房间和浓烈的臭气中,再运动就是等于找死,更何况瑜伽垫都不够位置铺开。在四周都是墙的房间里,居然找不到一面可以倒立的墙。我彻底躺平了,放弃了为这条命的最后抵抗,我白天把头塞在窗外,鼻孔向外,双目无神,与那刚刚丧母的男子一样,露出生无可恋的表情。

生无可恋
 
到了隔离的最后几天,我嘴巴内外都起泡,一个运动达人,拖着疲惫的灵魂下楼,没有惊喜没有愉悦。我站在风中等朋友来接我,心中只有一个疑问: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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