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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歆珣丨用天鹅绒打造“楚门的世界”

Kering跃动她影 在艺App
2024-08-31

尊贵、高档、奢华,天鹅绒这种材质,似乎总是扮演着人们对于美好的向往和想象,这种特质吸引住了纤维艺术家应歆珣,并因此成为她持续多年的“天鹅绒”计划的创作契机。


这个计划的灵感来源于叶弥的同名小说《天鹅绒》。在这部曾被姜文改编成电影《太阳照常升起》的小说中,贫穷、精神、物质、欲望以及时代等内容,都通过叙事严密的类似传奇的故事带动起来。而在应歆珣看来,叶弥以日常物作为线索来展开延伸到意识形态的,小说中的“天鹅绒”,隐射着对美好事物的一种想象与向往,引导故事走向了物背后人性悲壮的浪漫,讲述着人内心深处某种精神性的构建过程。这种微妙的关系一下子触动了她。


她不掩饰自己对于“物”的迷恋,她的创作从日常生活出发,发掘材质、物的“社会质感”,以材质作为一种方法,技术作为一种材料,来表达某种当下的社会现象。


就如这件与母亲有关的影像作品《成了“艺术品”》。当时她用毕业后的第一份工资,为母亲买了一件价格昂贵的天鹅绒裙子,母亲收到时就像收到这么多年的养育得到的认可一般的骄傲,她会经常穿给应歆珣看以表达她的欢喜。然而,在后来整理母亲留下的遗物时,应歆珣发现那条裙子,就像展示一件艺术品一样,与其它衣服不同的方式被挂在衣柜里,吊牌未曾取下。这深深触动了应歆珣,她将其想象悬浮于苍穹之上,向天空述说着绵绵的情感。天空仿佛成为时间的漩涡,日夜交替的循环影像,诉说着日复一日无法被忘怀的感情。这件与普通的商店衣物并无视觉上的区别的裙子,如今通过她的表达,赋予了全新的意义。


《成了“艺术品”》影像片段

应歆珣的“天鹅绒计划”自2018年开始持续至今,从初始的1.0版本到如今的3.0版本,经历了多次更新和迭代。2019年的“不确切的美好生活”,是该计划的1.0版本,她以“天鹅绒”为主要材料,探讨的是过度包装之下的“日常美好”,如居伊·德波所说的“在这个景观社会中,真实只是虚假的某个时刻”。

《“天鹅绒”计划——不确切的美好生活》,天鹅绒、塑料椅、高尔夫球、树脂、玻璃酒杯、硅胶、橡胶、假草坪等,2019

而在2022年上海宝龙美术馆举办的个展是该计划2.0版本——“景观疗养院”,应歆珣以廉价易得的“仿天鹅绒”材料(绿丝绒)在美术馆展厅内搭建出一个“日常美好”的场景。从视觉上回应着被“滤镜”塑造的现代生活景观,唤醒潜伏在具体材料下的神经感知、物质记忆和想象。

《“天鹅绒”计划——景观疗养院》,天鹅绒、镜子、头发、丝带、硅胶、玻璃酒杯、木门、橡胶、仿玉石、滑板等,2022

2023年挪威展出的个人项目“红色伊甸园”,则是这一计划的3.0版本中的一部分,延续着她探索物的社会质感的艺术理念,加入刺绣新材料,它的隐喻与天鹅绒也很相似——装饰出某种高贵的身份,具有塑造社会价值指向的功能性。

《“天鹅绒”计划——红色伊甸园》,天鹅绒、数码刺绣、天鹅绒裙子、金属红酒开瓶器等,2023

“天鹅绒”计划通过不断地演变,应歆珣也由此构筑了一个个类似于电影《楚门的世界》的场景。在这个不断被“塑造”的世界里,她就像一位导演般编排,引导观众走进,成为其中一环。

师从施慧教授,现为中国美术学院副教授,纤维艺术系硕士生导师,工作生活于杭州。艺术创作从日常生活出发,擅长发掘材质、物的“社会质感”,以材质作为一种创作方法,来表达某种当下的社会现象,近期比较关注“景观化社会”、“包装”、“表面”所呈现的社会时代关系、意识形态、人们的行为方式等问题,以及对后美学、当代性的思考,探索媒介与社会之间的关系。形式语言包括纤维艺术、装置、影像、行为、绘画等。




《天鹅绒》是你 “天鹅绒计划”的灵感来源,最初读到这篇小说时最深的感受是什么?

应歆珣:叶弥的短篇小说“天鹅绒”非常短,短短的一篇道出了很多很多可以让我展开思考的内容。


小说中所说的,疯妈心目中的红烧肉和他儿子想看的“天鹅绒”,在我看来其实是在隐射自己对美好事物的一种想象与向往,这种热切似乎是基于未达但向往,那个女人因为记忆中的红烧肉,拿儿子的前途(唯一的学费)换来两斤肉,肉的突然不见,让她对美好的彻底绝望,于是疯了,后来又以体面的方式投河自尽。她儿子为了知道天鹅绒是什么,死亡和这个事情对他来说都是次要的。


叶弥通过了一个小故事一些日常物道出了人们的某种模糊的共性,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魔幻现实,与人们内心深处的某种一致性。小说中的“红烧肉”、“天鹅绒”,隐射着对美好事物的一种想象与向往,物背后人性悲壮的浪漫,讲述着人内心深处某种精神性的构建过程。

这对你的“天鹅绒计划”创作产生什么样的启发和影响?

应歆珣:对我创作的启发是可以通过某些日常物的社会质感来述说人们的意识形态。 


而日常物的社会质感是指什么呢,比如,疯妈想吃的红烧肉,在她那个时代红烧肉是难得的美味,我们可以想象那个时代的社会语境,红烧肉似乎代表了某种生活状态下的某种社会需求。疯妈的儿子想看的“天鹅绒”,在小说中述说的只有相当大的官并且在繁华的城市才可能有的一种面料,“这种面料的稀有”是普通老百姓可望不可即的“美好事物”,“天鹅绒”在当时的社会语境中可以说它映射出的不仅仅是稀有面料那么简单,它所包含的社会性与时代性让它成为了饱含价值观和意识形态的代言物。


这让我更加笃定地意识到物的社会质感在艺术表达中的表现力。与小说不同的是,我发现“天鹅绒”作为物,它本身就在时代的发展中有着丰富的层次。现在我们感知到的“天鹅绒”不再是原来的“天鹅绒”了,而是一种高贵的印象和廉价并存的杂糅状态,还充满了伪装的合理性。我觉得“天鹅绒”这一物质的时代语境,挺像我们现在的社会状态,它被时代的变化改造成了一种非常复杂的新物质。这种社会质感的复杂性和丰富性,让我有了更多的思考和可探索之处。于是,我通过“天鹅绒“来述说它作为”美好事物“的代言物,来描述景观社会包装的“塑造”过程。包装需求是一种普遍现象,而“天鹅绒”有着时代质感及包装的特性,它可以作为艺术语言表达的媒介,我更多是把“天鹅绒”转化为一种创作方法,不仅仅是一种材料。

《“天鹅绒”计划》,从1.0到3.0

你的作品从形式上呈现的是一个场域,在处理这种空间关系中有怎样考虑?观众对作品参与介入是否会有预设?

应歆珣:我通常会把整个空间作为整体场域作品来考虑,希望观众像进入“楚门的世界”似的,根据各自的视觉和生活的经验、记忆进入到这个场域里,把自己作为某种角色带进来,产生化学反应。我采用典型的绿色,因为在我们视觉经验中绿色通常是天然、真实和自然的。但我的作品中的绿色是被塑造过的人工物质,一种生活中出现的塑料感,这种塑料感正是我希望强调的。


如在“景观疗养院”中,展厅入口的绿色天鹅绒和仿草坪双拼成的地毯,指引观众首先进入一个以家庭生活元素主导的拟生活绿色空间,里面有满是头发绒的镜子、经过塑造的门、破碎的红酒杯、仿玉石罗马柱装置、行李箱、礼物盒、椅子、满墙的高尔夫球、植满天鹅绒的手的影像等,但这些都不是正常的状态,我希望大家就像走进了一张超现实主义的画里似的。

《“天鹅绒”计划——景观疗养院》展览现场

《“天鹅绒”计划——景观疗养院》影像片段

走出这个空间会进入一个开放式的“广场”,首先会看到的是地面躺着的纪念碑。这是我用60面收集来的锦旗用水泥浇筑而成,锦旗上面的文字抠下来被放在了右边满是魔术贴的墙面上。而只留下字痕迹的“无字”锦旗则制成了一座“美好纪念碑”,这些锦旗曾经出现于某些特定功能性场所;墙上的文字,观众可以重新编辑这些表达感激和美好祝愿的字词,在墙上粘贴成自己想说的话。

《“天鹅绒”计划——景观疗养院》展览现场

纪念碑旁边,是类似小区入口处的喷泉场景,用8个一样的典型喷泉雕塑石膏像形成的“抱罐喷泉少女”,再将每个石膏像内芯用仿玉石树脂铸成8个不同形态的雕像,这些是随机塑成的形态,8个雕像围成一圈,中心有一束向上的光,角落的墙面上播放着这件雕塑的制作过程,当敲开石膏像取出内部仿玉石质感的形体的时候,就像考古出土的古罗马雕塑里的景点说明。

《“天鹅绒”计划——景观疗养院》展览现场

与锦旗词语墙相对的是一个27 米宽、4 米高的巨大弧形墙面,上面植满了天鹅绒。这面墙既是展厅空间的中心,也是展览动线的结束,观者可以在这里聚集,就像广场中宽敞自由玩耍的空间。

《“天鹅绒”计划——景观疗养院》展览现场

另外,我刻意用了一种特别的技术,可以让这些天鹅绒依附在墙面上又容易触碰掉落,观众可以在这面墙上用手去触碰,随意涂鸦一些文字或留下痕迹。这是观众特别喜欢互动的一件作品,天鹅绒的绒面特质,观众总会不经意的触摸,或者涂写上去,有意思的是,观众大多数会写一些祝愿自己、社会、或是祝愿他人的祝语,这和我塑造的“美好生活”是同种氛围的。

《“天鹅绒”计划——景观疗养院》展览现场

整个空间中,还有一个仿玉石“抱罐喷泉少女”形态的机器人,像迎宾人员般,走来走去,忙个不停。弧型墙植绒墙与“喷泉少女”之间,用一块隐约可见“建设美好家园”标语的半透明广告帷幕隔开,广告帷幕上还挂了两幅旧广告布上绘画喷泉景观的画。整个场域的设定,都是我的刻意塑造,既有现实的样子,又有魔幻的不真实感,就像进入一个超现实主义的画面内部一样。

《“天鹅绒”计划——景观疗养院》影像片段

《“天鹅绒”计划——景观疗养院》展览现场

从昂贵奢侈品演变为廉价“仿天鹅绒”的过程背后的社会变迁和消费价值观的改变代表什么?你的作品中如何体现这种微妙的语义?

应歆珣:“天鹅绒”在古代为桑蚕丝织品,又称为“漳绒”“丝绒”,由于工艺的繁复,制作工期漫长,质地精美而独特,是非常昂贵的奢侈品,为皇亲贵族御用品,某种层面上它代表着尊贵和高级。也许是因为我们对它有了某种“高级的”“美好的”联想,它是一种带着记忆的面料,于是乎,它很具有“包装”的功能性。


有趣的是,由于现代工业的快速发展,人们在追求“奢华”的需求中,找到了廉价的可能性,原本温润的蚕丝质地被化纤替代,缓慢的繁复工艺被机器快速批量生产取代,便出现了一种代表“奢华”的“廉价”仿天鹅绒(通常也被称为丝绒或金丝绒),于是满足了更多的人对于外在展示的需求。


随着这个面料的时代变化,它具有了某种矛盾性和不确切性。一定意义上,它的这种变化是为了大范围地满足“被看起来比较高级”的包装需求,但结果却并不能达到缘起的期盼,而是变成了新的额外的东西。


“天鹅绒”承载的语义在时间的变化中就显得非常微妙:这一传统之物在时代中慢慢衍化,似乎扮演着对于“美好”的一种虚幻想象。我的作品中提取了天鹅绒的“包装”特性,以及“看起来比较高级的”又变了味的一种塑料感,来强调这种包装和塑造,矛盾性和不确切性,一种虚幻的美好。

《“天鹅绒”计划——景观疗养院》,天鹅绒、镜子、头发、丝带、硅胶、玻璃酒杯、木门、橡胶、仿玉石、滑板等,2022

“塑造”是你这一系列计划的关键词,现代生活中人与各种媒介的相互依恋、侵染,当代社会的审美和价值被重新定义,在你看来,当代社会是如何通过各种媒介和视觉形式来重新塑造审美标准的?

应歆珣:如今的我们,更像是作为技术化的感官集成存在,我们不再触摸实体而是从虚拟平台上的形容来得知事物的质感如何;我们可以不用身临其境,便能从图片和影像中观看几千里以外的风景;我们可以只坐在家里就能完成购物、餐饮、交友、阅读……我们通过感知塑造加工过的景观来感知这个世界,我们不由自主地沉浸在充满“滤镜”的景观里,无形地牵引着我们以全新的方式去感知和理解世界,也正在塑造我们的审美观念并影响了我们的价值观和生活方式。这些被“塑造”过的世界会无形中也“塑造”我们的意识形态,不仅是外部给我们的“塑造”,也有内部自己对自己的“塑造”。

 

《景观疗养院》和《红色伊甸园》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疗养”。就如《圣经-创世纪》中的伊甸园,是上帝“塑造”的完美极乐世界,只要不打破规则,亚当和夏娃就可以一直非常快乐地生活在里面。我想表达的是,我们会沉浸在自己塑造的舒适区或者美好环境中,这种“疗养”就像《美丽新世界》的快乐丸,不断地主动或被动接受着。

“红色伊甸园”中加入了刺绣为材料,它与天鹅绒的来源相似,都具有装饰高贵身份的功能性。包括在你的“景观疗养院”装置作品中会有塑料草坪、仿玉石罗马柱、高夫球等,这种功能性与社会身份的关联是你想要强调的吗?

应歆珣:是的。天鹅绒与刺绣的来源与发展都具有相似性,在古代,它们都具有装饰高贵身份的功能性,但是今天,我们可以看到廉价感的仿天鹅绒,还有彰显大众化的机器绣品,这种装饰高贵身份的功能性,在随着时代的发展中慢慢变了味,是一种想有又不是的感觉。

 

在“天鹅绒”计划里出现的天鹅绒、罗马柱,反映了我们80后时代特有的文化氛围。在我成长的过程中,我亲身感受到了中国视觉文化在全球化潮流下的巨大冲击。西方文化以迅猛的速度渗透,深刻地融入了我们的生活。这种快速而强烈的文化碰撞,使我们的生活环境呈现出一种快速拼接的状态,我们的景观世界也呈现出更加杂糅的状态,我觉得,像是一种“又洋又土”的“景”象,即对西方文化和意识形态追捧下出现的,向往美好生活的意识形态重新塑造的某种“景观”。这种“景观”既留有中国审美,又刻意加入西方特征。刻意“塑造美好”,也成为了一种特有的文化现象。特别是我作为80后,在成长过程中所感受到的景象,这些“物”的碰撞与发展在中国形成了一种特有的质感。这种质感具有一定的时代性,我觉得有意思的是,它们本身就呈现了一种塑造过程。

《“天鹅绒”计划——红色伊甸园》,天鹅绒、红酒开瓶器、数码刺绣,2023

“天鹅绒计划”还在成长中,你的未来计划是什么?你是否考虑通过这个系列探索新的主题或表达方式?

应歆珣:“天鹅绒计划”还会持续下去,接下来会更加聚焦于材质、物的“社会质感”的研究,以材质作为方法,技术作为材料来展开探索。

 

目前正在创作的是延续“景观社会”议题的 “伊甸园”将分为几个部分进行,另外还有“天鹅绒计划”新的一系列作品关于“日常物肖像”。


这个想法源自于两年前的大规模搬家,当时我整理出了许多个人相关的物品,这些物品在我生命中出现过一段时间。因为我的选择或被动选择,它们出现在我的生活里,被我获得,被我抛弃。在某段时间里,它们在我的生活中是一个个的碎片。就像我作为个体在这个大时代里,也只是存在小段时间的碎片。不过我觉得,从我来到这个世界开始,当我所处的时代的某些碎片,集在一起时,也许会有一些时代的痕迹,这些“痕迹”也许可以给我一些启发,因此,我打算持续为这些在我生命中出现又消失了的“物”创作一件件“肖像”,这将会是延续一生的长期计划。

《它来了~它走了(2009-2023)》,天鹅绒、数码刺绣、珍珠项链研磨成的珍珠粉、丙烯,2023

给生活中的 “物”创作肖像,这也是来自于你对生活的感知。你对“物”是什么样的态度?

应歆珣:我们每天都和日常物在交往,它们无处不在,可以随意添置,还能随意丢弃,但好像我们又很依恋它们。在我看来,这些通常被忽略的习以为常的东西,可能在参与构建我们的感知和心灵。在我看来,这些物品是可以成为某种媒介的,就像叶弥那样,通过日常物品作为线索传达了人性深处某种精神性的构建过程,我觉得非常美妙且生动。


那些我曾经拥有过的物品,好像承载着某些过去,某些事情,某些时间的联系,不仅仅是我个人的,它们好像存在着时代和地域的联系,以及某些时间段的意识形态。我将它们转化为肖像作品,我觉得它们可以被记载,那些曾经被我忽视的东西,我很认真的再次对待它们,就像尊重一个名人一样的记载它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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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redits


采访:谢媛

视频拍摄:王经纬

图片拍摄:丁波

摄影助理:孙明


本期访谈内容

由在艺与Kering跃动她影联合制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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