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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铭八十：刀尖太极，人间落刻
艺术野子
艺术野史
“听说朱铭手里的刻刀特别锋利，下刀极快，不假思索。小时候学雕塑最崇拜的就是他的快刀，因为我总是在下刀前……想太多，可是这次我没有犹豫，想都没想就把自己刻得七零八落，自己都快认不出来了，可是我不是石头啊，我会疼，难道他不知道吗？”
周迅在电影《撒娇女人最好命》中饰演一个自卑的女人，她专程从上海到台湾朱铭美术馆看朱铭的雕塑展。出生于台湾省苗栗小镇的朱铭，在当今艺术界占有一席之地。他的创作简练明快，善于发挥各种材质的特性，不仅具有很强的现代感，而且继承了中国传统雕刻的精髓，创造出一种与自然浑然一体的状态。
1995年Channel V电视采访中，记者问及最喜爱的艺术家，张国荣提到朱铭。
朱铭
朱铭其人，在大陆名气并不十分响亮，而在台湾，他是殿堂级的艺术大师，受尊重程度几乎不亚于齐白石和徐悲鸿。朱铭的个人美术馆是台湾最著名的美术馆之一，位于台北金山乡，台湾其他著名美术馆里也大都陈列着他的作品。他的艺术风格非常突出，以丰富的传统文化传承和自然、乡土的气息见长，在美术界享有盛誉。
张国荣欣赏朱铭这位艺术家，并不是随口说说就算。1999年出品的写真集《Leslie的所有》中，他正在观赏的，赫然就是朱铭作品。这座是朱铭《人间》系列中的彩绘木雕，是表达对现代人世风貌认识的创作，充满生活气息。
《人间》系列不仅有亲切而艳丽的彩木，还有活泼粗犷的海绵翻铜，冷峻典雅的不锈钢等多种工艺和多种材质。彩木系列更加粗拙纯朴，不作刻意修饰，外表既袒露出巧夺天工的刀法，也蕴藏著质朴淳厚的生命本真，抒发出生活中情致动人的一面。朱铭说：“《人间》雕刻之语言及其精神，是在描写大面的人间，局外人不一定知道他们在干什么，在忙什么，我没有去问他们，也没有必要去了解他们，他们也未曾告诉过我，但他们还是继续他们的人生，问题仍然存在，问题继续发生，也不断地结束。”
图中作品为《人间》系列之《僧侣》与《母女》
这个也是朱铭作品，应该是《太极》系列，同样出自《Leslie的所有》写真集。相信张国荣是有意以这样的方式向自己欣赏的艺术家致敬。
《太极》系列是采用铸铜或石雕手法表现太极拳的招数，美术评论指其代表着对形而上世界的体悟和诉求：“其作品主体造型采用略为抽象的方形构筑，凝重而富动感，充分表达了太极拳寓动与静，以静制动的运动特征。作品将一种东方传统的自然观，生命观以一种现代方式表现出来，这恐怕也是作者的作品能够获得广泛的国际声誉的原因。”
这两幅是《太极》系列之《物我两忘》和《太极对势》
这是张国荣的家，玄关门口陈设的就是朱铭作品，看来也是《太极》系列。张国荣将自己欣赏的作品陈设在家里当然不算特别，特别的是，能够把这座雕塑的风格、色调、质地、样式，与整个家居配合得如此协调，浑然一体，完全不着痕迹。
著名设计师、造型师、美术指导张叔平对张国荣的艺术品位赞叹不已：“你进入他的家，你便马上知道他是个怎样的人。他有art sense，每件家具每件摆设都配合很好，看起来全都是没有错的。很厉害，很少人可以做到这样，好good taste。他很干净整洁，家具一尘不染，衣服不会放得太迫，依据颜色类型好好分类。很干净很靓，很厉害。”
朱铭美术馆，我2014年圣诞节曾去到那里。新北市金山区西势湖2号。真是欢喜，它的位置牌上清楚标明：与必游景点的距离-九份：约28公里；野柳地质公园：约9.1公里；猴硐猫村：约28公里；与附近其他景点的距离-邓丽君筠园：约1公里；慈护宫：约4.1公里。
我从猴硐这条线一路往上，野柳、九份、朱铭美术馆……
刻刀真是个奇怪的物件，它把感情和艺术一刀相切，而又千丝万缕。美术馆的户外展区以大型雕塑为主，使用了石头、青铜、不锈钢、海绵等不同的元素。出自《人间系列》的“三军”里的行军者们就纵列排在步行道上，给人亲切的感觉。还有著名的《太极系列》，用简单的几个切面传递出太极的一招一式。一些雕塑建在山上，令人震动。
与朱铭的见面，是刻意的，也是随性的，随性得像是茶话迎请。80岁的朱铭一头银丝，会站在门口向每一位走进他的人笑意盈盈打招呼。这是礼貌，也是一种风度。我倒是第一次看到被接受采访者作为一个艺术家，一一在门口迎候记者。
七十年代，朱铭在恩师杨英风的建议下练习太极拳，以期修身养性。这段经历启发了他创作发展出日后在国际艺坛大放光彩的《太极系列》。这些线条简练、棱角分明的青铜雕像积蓄着不同凡响的动感：单鞭下势、推掌、转身拍脚……静中寓动的一招一式，是刚与柔的平衡，也是中国古典哲学与现代雕刻艺术的完美契合。
英国艺术评论家伊恩·芬德利（Ian Findlay）曾评价朱铭的作品“在台湾当代雕塑家中辨识度最高”。作为朱铭庞大作品体系中的一部分，《太极系列》在西方广受好评，但这种现象却让朱铭心情复杂。“西方想看到我们亚洲艺术家创作出典型亚洲风格的艺术品；我的《太极系列》当然是我所有作品中最有东方特色的，可能这也是为什么它在西方最受欢迎。”
作为东方文化的硕果，《太极系列》本身已足以使朱铭担起亚洲卓越当代雕塑家的称号，而八十年代起开始创作的《人间系列》更是将他提升至世界级艺术家的行列。朱铭说，《人间系列》是他最重要也是最满意的作品系列之一。“构思创作这一主题的初衷在于，希望通过这样一组雕塑表现人们生活中的点点滴滴。电视一打开，每天都是不一样的，你记录十年，没有一张是一样的。每天都有新的事物在发生。”他认为，自己的创作主题一直以来都是以人为本的，“人间”这个主题可以让他自由发挥，从而实现自由创新。
若要说一张图胜过千言万语，《人间系列》中的每件雕塑则俨然自成方圆，各自讲述着一个个或平平淡淡、或精美绝伦的故事，它们触及了生活在世界各地的人们都再熟悉不过的主题，激发着观者的共鸣与同情，具有相当的普世意义。那些圆润柔和的人物形象虽脱胎于抽象的线条和圆圈，却也有着独特的面孔、身份、个性，通过不同的姿态抒发着各种情绪：欢乐、忧虑、无聊、愤懑、疲顿......让人不禁猜想这些人物会否如《博物馆奇妙夜》一般，待暮色四合馆内清场后，便苏醒过来，在纷杂的尘世百态中奔波忙碌。
《人间系列-三人》
《人间系列》中的“排队”曾多次在大陆城市进行展览。它由一组排成一列的真人大小的人像雕塑组成--似乎有些不耐烦的生意人，背着书包的学生，身着雨衣整理发型的女孩......这些来自社会不同领域的人们好似把自己的人生故事娓娓道来。虽然观众能从观察中得出一些关于场景和人物的客观信息，朱铭本人却坚决拒绝刻意给作品套上一条完整的故事线。
“有人问，这些人是在台湾生活吗？还是在其他地方？我答不出来。我只是创作了这些雕塑，它一做出来，意义就不是我能掌握的，我不会专门给我的雕塑灌注一个故事......我的《人间系列》里各种情绪都有，要看观众希望看到哪一面。”
《人间系列-排队》
朱铭认为，观众心中自有百般体会，从而联想出无尽的故事，自己没有必要给作品单一、固定的诠释。他对“赋予意义”的拒绝，还体现在不愿给雕塑起名上。“我的作品大多不需要名字。”朱铭说。他曾养过一只会说“老板！老板！”的鸟儿，作为主人的他也没有给鸟儿起名字。 “为什么要给鸟命名呢？”朱铭俏皮地反问道，“他肯定知道自己是谁呀！”
致力于反映人间百态的《人间系列》，在西方展出时被译作“Living World （生动的世界）”--“生”，是朱铭创作的核心。《人间系列》的“三军”是其最富野心的作品之一，“我的一个部队都有300多个，陆海空都有。我不是为了刻三军陆海空，如果是这样，那么刻3个就好了。我是要刻部队，这是不一样的，比如布置一个连，100多个，气势就不同了，我是很贪心的。”“三军”中，有的身别高级军官徽章，有的不过是新近入伍的毛头小子；有的是掷弹兵，有的则端着步枪，神情肃穆而专注。最为令人震撼的是，这些士兵们各有特色，散发着蓬勃的生命力。
有人把“三军”看作是现代版的兵马俑，这让朱铭颇为不满。“我不希望人们把我的三军系列想成现代版的西安兵马俑。兵马俑确实是很有意义的艺术品，我也理解他人有这种看法。但我必须要强调的是，兵马俑是守墓人，是为了保护驾崩的始皇帝而造的，我的”三军“则是为了守护生者，守护我们的人间。这两者有很大的区别。”
朱铭还希望他的作品充满“精神”，即雕刻精神、装置艺术精神、行为艺术精神。他为了每一份刻意雕琢又不暇造作的作品保有这三个精神，“三军”里300多尊作品都是他亲力亲为，一个个刻出来的。刻好后，就需要布置--就如需要布置海军去配合军舰一样。完全布置好后，就需要阅兵。“阅兵不是我说了算数的，而是我把马英九都请来了。我对他说，‘今天你是来扮演行为艺术家。’他说，‘好好好，太好了。’”朱铭从头到尾都把这个过程全部记录了下来，在他看来，这就把以上的三个精神都达到了。
蓬勃的生命力不仅蕴含于朱铭的众多作品中，更体现在这位年逾八旬的艺术家本人身上。今年五月，他在美术馆发布了《人间系列》中的最新作品“芭蕾”，29位由不锈钢抛光打磨出的舞者身着白色舞裙，如镜面的肌肤闪耀着冷艳的光泽，修长紧绷的肌肉线条是力与美、张与驰的协和。在朱铭的手下，这些芭蕾舞者将凝滞的时间律动成永恒。
“我不可能退休，”朱铭如此说道，“现在我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既要数量又要创新，所以我是不能休息的。既然选择了这样的道路，注定就是忙碌，”朱铭戏言，“还有些人没有良心的说，‘你现在不能闲下来，人越老价钱越贵越要多做。’”
艺术家们在创作时总爱提“灵感”。朱铭则认为，灵感是对初学的人占的比重较大的，况且他的《人间系列》可以有数不清、刻不完的主题，“对于我们这么大年纪的人来说，应该叫已经上了轨道。上了轨道后就不用靠灵感了，它会很正常地运行下去。”用“轨道”形容，朱铭怕我们听不懂，还加上了进一步的解释，“它就像一颗种子，只要你悉心照料，泥土、阳光、洒水，其自然就会慢慢地长大，像艺术一样。长大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它就会开花、结果。到了那个时候，你想让它不开花都不行。如果还没到时间，你叫它开也开不了。这是需要时间的，我已经创作超过了一个甲子。”朱铭语气中肯地说，努力到了自然就会上轨道。
《休息》 青铜 249×110×127cm 2002年
朱铭美术馆前前后后盖了12年。朱铭说他并不是为了盖美术馆而盖美术馆。“主要是经常到国外展览就要搭货柜。我就要做很长时间的准备，而且会堆放许多东西，最后堆到没有地方可以堆。”此时的朱铭，一脸无奈，花白银丝的分头下，是组合慈爱的满面笑容。
《裙子故事》54×52×46.7cm 26.2kg 2006年
《裙子故事》95.8×53.5×40cm 41.7kg 2006年
他住在台北时，经常会把雕塑放到马路旁边。“整条街都放满了我的雕塑。后来我想，这样偶尔还可以，久而久之是不太不好的。”由此衍生出“找地”的想法。随之而来的就是“买地”，一步一步地，最后买到了总面积达到11公顷的土地。这让朱铭自己都的感到不可思议。由此，朱铭收到了许多朋友的建议，觉得把作品存放起来不太可惜了，还是要拿来给大家看。“那么问题来了，要不要马路，要不要厕所，要不要人来日常管理？”朱铭索性一气呵成，把空地变成了美术馆。
朱铭说，美术馆经营到现在都还在不断亏损。“我们时常在想，我们做得很努力，游客也很多，为什么还是在亏钱？后来，我们就去国外考察，才恍然大悟，美术馆本来就是要花钱的机构。需要有其他支撑养着，自己是活不了的。”在朱铭的美术馆里，设有15个部门，而仅有两个部门是有收入的，“一是卖门票，二是卖纪念品。很多朋友对我说，你就什么东西都卖，那样就一定会赚钱了。”我说，如果那样的话就不叫美术馆了。问题就很尴尬，很麻烦。要做好的美术馆就要设立许多花钱的机构，如果你想打平，那就会搞得乱七八糟，就会成为不入流的美术馆。所以，到目前为止每年都会亏损近3000万。
日本的“雕刻之声”美术馆已有50多年历史。朱铭了解到，现在它也是靠两家公司养活的。“我们美术馆一开始就属于基金会，一开始就不属于我了。如果可以赚钱的话，也不会给我。但它会生存下来，基金会会永远保存下去。”
朱铭美术馆也展出着朱铭的个人藏品，其中包括毕加索，亨利摩尔和安迪沃霍尔的作品。虽然朱铭并不认为他自己的艺术是波普艺术，但他是波普艺术家的忠实粉丝，且尤其仰慕沃霍尔的作品。“很遗憾我在纽约居留期间没有机会亲自见到沃霍尔。”朱铭说，“我觉得我会很喜欢这个人。”
朱铭简介：
朱铭1938年生于台湾苗栗。 15岁初从李金川师傅学习传统庙宇的雕刻与绘画，30岁拜入台湾雕塑界大师杨英风门下。开始探索新物料，如铜、铁、石、不锈钢、海绵、陶瓷。朱铭融合传统木雕与现代雕塑的精神，逐渐发展出超越两者的独特风格。 1976年3月在国立历史博物馆的首次个展，他创作的《同心协力》等充满乡土形象的作品，各界佳评如潮，奠定他在艺坛的位置。
但是朱铭却并未停留于乡土的造形，他又逐步发展出日后知名的「太极系列」。这一新的创作尝试，源自于杨英风的建议其学习太极拳，一方面可以健身，另一方面最主要的是，想启发朱铭更进一步探索文化的精奥，来深化成熟朱铭自身的艺术层次。更由此学习太极的过程，让朱铭体悟简化了「形」，更得以增加「精神」的内涵。如此一来，朱铭作品有了精神性的面貌与内涵，更独创出个人的雕塑风格。
1977年，朱铭首次赴国外展出，地点是日本东京中央美术馆，展出28件木雕的「太极」系列作品。此次展出赢得当地艺坛的高度评价。 1980年代初期，朱铭已在台湾艺坛立足。只身赴美闯天下，发展其「人间系列」。
80-90年代是朱铭全面发展其艺术创作的时期，此时「太极系列」与「人间系列」并行发展。朱铭的艺术成就持续获得肯定。 2003年，朱铭获辅仁大学颁荣誉艺术博士学位。 2004年获得行政院文化奖，为台湾对文化界人士所颁发的最高荣誉奖项，借以表彰对文化维护与发扬有特殊贡献人士之尊崇。 2007年又获得福冈亚洲文化奖艺术文化奖。
文：谢礼恒 王安然 部分图片来自朱铭美术馆
部分文字出自谢礼恒著《何时再见梦中人》（成都时代出版社 2015年）
美编：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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