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野子
艺术野史
作者丨谢礼恒
摄影丨李玲、王效
设计丨西子
徐志摩有“月下待杜鹃不来”的名诗，而我最喜欢梁实秋笔下的“西府海棠”。
前年专门去青岛拜访梁实秋故居，他不在，一株海棠花未开。梁实秋来青岛后首先是在鱼山路四号居住，一年后又搬到七号一栋新盖的楼房里。并在院子里种植了樱花、苹果和西府海棠。“樱花都是双瓣的，满院子的蜜蜂嗡嗡声。苹果第二年结实不少，可惜不等成熟就被邻居的恶童偷尽。西府海棠是季淑特别欣赏的，胭脂色的花苞，粉红的花瓣，衬上翠绿的嫩叶，真是娇艳欲滴。”
程季淑是梁实秋的元配夫人，海棠是两人的定情之物，也是凄美一世的见证，两人因战乱隔海峡而望穿秋水，梁实秋七十一岁才与她重逢，可一场意外又突然攫去了她的生命——书上写他们是颠沛流离的一生爱恋，读了让人心疼。我想，要是后来梁实秋还在，一定会给她写：这一片海棠，是为你开的。
- 梁实秋与程季淑 -
这不，又到己亥新春，武侯祠海棠又开了。
最近热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大红，可能真是“年少莫读李清照，人生最苦是相思。”的缘故。
这尘烟如梦，人间悲喜，都在李清照的这首《如梦令》里：
李清照写出名动天下的《如梦令》时，她还是一位待字闺中的少女。
（点击图片，阅读武侯祠往期报道）
这武侯祠的海棠，美花儿，娇的有收敛，艳的有分寸。
海棠是有很多种的，我专门去问传说中那个侍花弄草的“柔情”专家李祥林，之前有篇文章写他，他成了网红，标题叫“成为游客心中最为柔情的担当，这个博物馆是如何做到的？”
在我心目中，海棠一直是宋画《海棠蛱蝶图》（佚名）中的样子：绘阳春三月，蛱蝶翩翩起舞于海棠花枝间。艺术家着重表现了海棠在乍起的春风中花枝招展的动感瞬间，花朵偃仰向背，叶片翻卷辗转，枝干呈“S”形的曲张之态，通过描绘有形的花叶，渲染出无形的醉人春风和隽永春意。
-《海棠蛱蝶图》宋代 -
可到了武侯祠和畅园石桥，一看那透着一股子缠绵劲头的海棠花景，同事王效拍摄的海棠花事，又想起宋人宋马麟的《秉烛夜游图》。
好似这海棠，夜赏才够心水。
- 青衣：成都市川剧研究院青年演员 陈兰馨 -
- 宋马麟《秉烛夜游图》纵24.8公分 横25.2公分 台北故宫博物馆馆藏 -
《宋马麟秉烛夜游图》是画家马麟的作品，这幅作品幽雅而又富诗情。朦胧的幽雾，伴随着鹅黄的月光，轻轻地降临人间。黝黑的短亭、长廊前，一朵朵犹如淡抹著胭脂、醉卧在绿沙中的海棠花们，深深地吸引着屋内主人的目光。他唤来了仆人，点起了蜡烛；在烛光映衬下，他满足地倚坐于亭内，望着这万重绰约如仙的红颜，看得都痴了。
宋人爱花成痴的傻劲儿，是令人称奇，也令人称羡的。其中又以素有“花中神仙”之称的海棠，最令宋人钟情、痴狂。海棠激发了宋人赏花的热情，不仅不分晴雨，也不分昼夜。古人燃烛夜赏芳华，或为牡丹，或为梅花；但能令宋人“只恐夜深花睡去，高烧银烛照红妆”的，却独独只有海棠。
高突短亭与低回长廊，呈现了和畅园园林建筑的典雅，庭园里缭绕的香雾，若隐若现的海棠，既破除了建筑的沉厚单调，也引人萌生置身仙境的遐想。在之前的一个阴雨的下午，我一个人在这园子里转，从未想过，武侯祠的海棠（展）迄今正好三十年。
这海棠似胭脂海，又似浪情波。
万古云霄一羽毛 书法 徐悲鸿 1939年 12.5x1.2cm
徐悲鸿家属藏 首次曝光
按照梁实秋的说法，凡是花，若是紧贴在梗上，便无姿态，好的品种，都是花朵挺出的。海棠的叶子陪衬得好，嫩绿光亮而细致。“娇小艳丽，良久不忍离去。”
明初诗人袁士元和刘德彝《海棠》诗有句云：“主人爱花如爱珠，春风庭院如画图。”似古往今来，同嗜者不在少。梁实秋后来专门写过，两蜀花木素盛，海棠尤为著名。杜工部经营草堂，广栽花木，独不及海棠，诗中亦不加吟咏，或谓避母讳，不知是否有据。唐诗人郑谷《蜀中赏海棠》诗云：“浓淡芳春满蜀乡，半随风雨断莺肠。浣花溪上堪惆怅，子美无心为发扬。”其言若有憾焉。
成都武侯祠博物馆古建园林部副主任李祥林，也是省川派盆景大师、建筑高级工程师，在这里工作了十多年。一般来说，海棠都是春节后开放，而武侯祠的海棠却独独可以在新春之际展颜，改了花期，可欲滴娇艳却更胜一筹。武侯祠选择在1989年就开始重点打造海棠花景，草堂的梅花迷香，望江公园的葱郁竹影……武侯祠之于海棠，是一种寄情于园的创意。海棠属乔木，花乔，好繁殖，好观花，又是川派盆景中独树一帜的主题，海棠盆景在盘扎形式上可有多种形式，娇艳欲滴，欲诉还羞，李祥林介绍，要让一株海棠满树皆花要五年时间，可亲可叹。
因武侯祠的地理位置和园林特色，其种植面积较受局限，而恰好就在这故园之内，李祥林的团队用特有的“柔情主义”，将海棠、玉兰花等花卉，都进行了加温的特殊处理，让其能在新春之际提前开放。比如红枫，施以柔情妙手，也能让其反季枝繁叶茂。
己亥新春，武侯祠的海棠花展将是第三十年，包括地栽、盆景，这次展出的海棠达到了300件（盆、株），武侯祠更在今年增加众多海棠里的高级品种和异域花卉，比如“仙客来”、“红掌”，还有“垂丝海棠”、“木瓜海棠”、“矮子海棠”、“杜鹃海棠”（其花瓣跟杜鹃非常类似）……还于温江专门建制了供海棠培育的特殊温室（温室自之前“孔明苑”迁移过去），作为海棠养护管理的基地。海棠历来娇贵，加上市区内空气通透性低，容易产生病变（霉菌）。为了让海棠能有苏门四学士晁补之《喜朝天》里“碎锦繁绣，更柔柯映碧，纤搊匀殷。谁与将红白间。采薰笼，仙衣覆斑斓。如有意，浓妆淡抹，斜倚阑干。”的意境，李祥林的团队费尽心思，专门研究了其栽培（培植）、天气、区域、土壤条件等等，更结合盆景、园林、古建等属性，为武侯祠的海棠制定了一套独特的养护方案。
在武侯祠的海棠花景中漫步，想起以海棠与美人春睡相比拟，真是联想力的极致。《唐书·杨贵妃传》：“明皇登沉香亭，召杨妃，妃被酒新起，命力士从侍儿扶掖而至，明皇笑曰：‘此真海棠睡未足耶？’”大概是海棠的那副懒洋洋的娇艳之状像是美人春睡初起。
究竟是海棠像美人，还是美人像海棠，倒是一个有趣的问题。
不过苏东坡一首《海棠》诗有句云：“林深雾暗晓光迟，日暖风清春睡足。”这是铁定地把海棠比作美人。
少游在武侯，饮于海棠桥。
桥南北多海棠，有老书生家于海棠丛间……
空有海棠花开，没有武侯园林，是不成立的。
武侯祠之于园林，是传统川西园林布局上的经典，更在其布置上有自身特点，杜甫名诗《蜀相》说“锦官城外柏森森”，武侯祠在园林绿植布局上就以常绿乔木柏树为主。为了恢复“锦官城外柏森森”的历史意境，成都武侯祠博物馆馆长谢辉部署开展武侯祠园林景观提升和水系梳理工作。2014年植了一批柏树，后来又不断种植。其实柏树是不易移植的树种，喜干旱，对空气质量要求很严，气流还需通透。武侯祠地处城市之中，透气性有限，这给种植柏树带来了相当大的难度。李祥林说2014年栽种的一批中，最大的直径已有15厘米，堪称“柏森森的功业”。
作为盆景专家、川派盆景大师，在李祥林眼里，盆景是园林的最高境界。它包含了栽培、培植、繁殖等等一系列造园艺术，还包括规划、建筑修建等综合知识。
“盆景是建筑、植物、艺术的结合。怎么把盆景安排进大的景观当中，这更是个综合性问题。”
古人讲“堆山叠石”，是对自然山水的自然摹写，其中心交点就是“形”“意”的问题，“形”，有逼真之感，“意”，有传情之景。所谓“山石具有寄情于物的作用”就是这个道理，明计成的经典《园冶》里说的“片山有致，寸石生情”不难理解。
可要让这“片山有致，寸石生情”，一定还得懂风水。什么是“风水”？很多人觉得神秘奥义，其实在李祥林看来，风水就是“顺”，一进这园，不胀眼，看着舒服，就是好风水。
秦少游在蜀州某处有海棠的园林一柱上题过：“唤起一生人悄，衾暖梦寒窗晓。瘴雨过，海棠开，春色又添多少。”写这首词，是在有海棠的园林里醉宿后的恍然大悟，这是风水，更是风情。
我所知道的是，李祥林自1986年拜川派盆景大师周厚西为师开始，在塔子山公园学习菊花及草花的栽培技术。1998年，他获得了一次难得机会。二十世纪的最后一次全世界园艺盛会“99昆明世界园艺博览会”在春城举办，他负责此次盛会四川园《蜀风园》的建设。“有一定栽植经验的人都知道，我们在选花盆的时候都要在下面开一孔，这是为了保证透气，促使盆中水分流出，防止植物的根须不被水泡坏。”依照这种做法，李祥林为园内的植物量身打造了一个地下排水系统，这把当时的人都看傻了眼。到世博会开幕那天，《蜀风园》的植物成活率几乎达到100%，受到国内、外专家组的高度称赞，整个四川园的施工管理获得金奖，其它植物获得7个单项大奖和银奖，李祥林的“大盆景”计划获得了成功。此后李祥林又将盆景这一园林艺术融合古建筑为一体，参与建设了“锦里古街”的一期和二期建设。
“建筑个体都不大，这是为避免植物与建筑互相影响，建筑形态以轻巧、通透、便于与地形植物有机结合的形式修建，色彩虽不华丽耀眼，但却与植物搭配得当，十分讲究。”李祥林采用象征、隐喻等表现手法，将不同形态的物体拟想为智慧和美德的化身，贯之以人生哲理和生活态度；将古街与诗文彼此呼应、互相渗透，营造诗情画意，创造了一个体验式商业环境。
对李祥林来说，由他经手的每处景点，就如同一个放大的盆景，当盆景被注入文化的元素时，就会立马成为商贩林立、人潮涌动的热闹场所，而他总能看清这里物与物的和谐关系。
做盆景靠的是耐性，修生养性。
做园林靠的是心静，不浮不躁。
做盆景、造园林，将山山水水用艺术的方式反映出来。
“这是活的艺术品。”
2019武侯祠成都大庙会
时间：2019年2月3日19:30（开庙）至2月20日
（农历腊月二十九至正月十六）
地点：成都武侯祠博物馆文物区、西区、锦里民俗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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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别鸣谢：成都武侯祠博物馆 成都市川剧研究院
海报出品:谈资
参考篇目：梁实秋《雅舍杂文》、《槐园梦忆》、文化成都公众号
录音整理：张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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