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栏|王希富:勤行和艺人的交集
2017.7.4
勤行和艺人的交集
文|王希富
插画|郑莉
专栏
就连民国时期已经退居故宫的溥仪大婚都是御膳鼎盛,还从北京饭店订购了冷食、糕点和名酒。堂会三天,耗资三万多。陈德霖、王瑶卿、梅兰芳、杨小楼、尚小云、俞振飞、裘桂仙、马连良、侯喜瑞等大腕名角都来贺喜献艺。
生旦净末丑,唱念坐打翻;爆炒烹炸炖,滑熘烧烤煎。山珍海错一桌菜,满汉全席奉献。这是勤行与艺界交集奉献的大餐,经常出现在艺人的嘴边。
勤行与艺界交集古来有之
中国自古代王朝出现,便有了盛宴与娱乐。古代王者早已将豪华盛大的宴席与歌舞升平的娱乐合为一体,勤行与艺界早有历史的交集。民国以来,王者的盛宴成为过去,但是,军界、政界、商界、旧日王孙、新政大员们依然有各类盛宴,只是与艺界的交集方式不同罢了。
汉魏六朝的宴席与燕饮便已出现艺人与勤行并行的现象,即在宴席间除了勤行制宴,还有艺人伴宴,如《蜀都赋》所言宴席之状况:“丝竹乃发,巴姬弹弦……纡长袖而屡舞,翩跹跹以裔裔。”
到了隋唐五代,宋、元时期,宴席的艺人杂耍更多。宴席中有唱曲助兴的“厮波”和“赶趁”,还有戴着假面具的舞者。
明清时期,皇家宴席有成套的礼仪与“燕乐”,由内务府总管之下的御茶膳房供奉,御厨的御膳制作和御膳的礼仪燕乐,歌舞升平,自然也是皇家自己的队伍,不会有外聘。但是膳与乐的配合是极为严格的,包括其间的礼仪规矩,自有专门官员管理。那时的官席是“无礼不成席”的。“礼”又将膳乐结合为一,严丝合缝地配合。
到了清代,饮宴中的宫乐必不可少,但是舞女类表演已不那样繁多。特别是规模完整的大宴,如“千叟宴”、“蒙古外藩宴”、“重华宫小宴”等,只有礼仪之乐算是艺人的节目。但是,皇上或后妃的寿宴、喜宴等必有规模不小的堂会伺候,京城艺界名角几乎悉数粉墨登场,其中以京戏为最的名头牌躬身献艺。
就连民国时期已经退居故宫的溥仪大婚都是御膳鼎盛,还从北京饭店订购了冷食、糕点和名酒。堂会三天,耗资三万多。京城名角皆到祝贺。陈德霖、王瑶卿、梅兰芳、杨小楼、尚小云、俞振飞、裘桂仙、马连良、侯喜瑞等大腕名角都来贺喜献艺。这也是一次勤行与艺界的交集。
满汉全席与堂会
清后期到民国时期的“满汉全席”则与各类堂会交集一起,是勤行与艺界交集的鼎盛时期。
所谓“满汉全席”,并非皇家之举,乃民国时期,京城旧日满人的王孙官宦依旧不忘曾经的辉煌,后继之政界军界头领仍在吃喝玩乐中追忆旧梦,开发新篇。于是,八大堂号称的“满汉全席”便会奉献山珍海错和炉火纯青的煎炒烹炸手艺。自然还会有艺界的堂会展现艺界名流登峰造极的艺术。
“满汉全席”并非是皇家宴席,与当今各类传媒所宣扬的内容与规格也大不相同。虽然满汉全席并非是有严格规矩与形制的国宴,但是由于当时勤行的行规极为严格,满汉全席在经营中也必然受到行规约束,形成了不少约定俗成的惯例规矩。比如“三段式”结构:早茶宴、正席、灯晚儿的一天排列。
整个宴席如寿宴又要结合宴席主题,分成段落。寿宴三天的第一天为“暖寿宴”,第二天为“拜寿宴”,第三天为“散灯花”。满汉全席是这三天九节的寿宴的典型规格。与之匹配的便是堂会的相应内容,这种规格非寻常戏曲可比。所以,包括皇家子弟自愿奉献的“子弟书八角鼓”、“拆唱八角鼓”、“滑稽大鼓”、“什不闲莲花落”、“京韵大鼓”、“相声”、“单弦”等各类曲艺杂耍,内容越见丰富多彩。
由于宴席和堂会结合,必须管理有序,进度协调,所以或从宴席堂口出人,或专门外请,做宴席和堂会的协调调度,一般称“戏提调”。此人还需要帮手,便是“来手”和“管事”。许多勤行的茶房即“名堂”,善于此道。艺界梨园行也有专门善于提调的,可掌控整个宴席过程和堂会礼节。这便是一种勤行宴席与艺界的复杂交集与配合。
堂会戏过程繁杂,包括破台、净台、跳灵官、跳加官、条财神、报台等,都有复杂的专门台词和内涵。由艺界所表演的小段八角鼓插曲也可以由茶房的堂官随口演唱,如《四季小过场》、《八喜》、《福寿绕》、《寿曲》等,更显出艺界与勤行的交集关系。
那时,勤行中不少人善唱京戏,并为票友。我记得,在家中所悬挂的照片中,不少都是哥哥和伙友们所拍的“戏出儿”,如《四郎探母》、《坐宫》、《定军山》等。每逢节日,父亲和哥哥的朋友来家,也少不了各唱几段京戏。就在我家门口,守着富连成的大宅院不远,勤行之家的朋友也在“咿咿呀呀”地练着嗓子。
普通宴席中,勤行与艺人的交集
在普通宴席中,常有梨园界和勤行各显其能的交集。但是,也是由茶房主持,梨园界献艺,这样互相彼此帮衬。但凡名堂必然也在此时献上一两段《太平歌词》,以作为对饭座的祝贺。真有名堂能唱大段的《家庭训》、《子弟过会》之类的段子,是名堂中的子弟书“票友”。在艺界的曲艺行当中,配合宴席更加灵活。
还有的艺人不在堂会和子弟之中,而是在宴席四周打场子“撂地”,而且常年如此,不换地方,与堂馆形成固定的配合关系。堂馆只为其提供茶水和场子,没有桌椅板凳,收入不在宴席,全凭周围观众赏钱。
记得大哥和二哥曾经在惠贤堂帮厨,总看到门外有一位老者踢毽子。老者身手矫捷,花毽变幻翻飞,引得围观者喝彩不断,此人便是清末民初赫赫有名的艺人“毽儿谭”,名为谭俊川,曾为乾清宫侍卫,民国时沦为江湖艺人。他在惠贤堂南楼空场卖艺踢毽,当属国内一绝。其绝活“倒勾雕翎”,落于手、背、面、胸、肩、膝、脚,丝毫不差,引得场外和楼上的饭座都纷纷抛撒钱票,给惠贤堂增了异彩,买卖更加兴隆。不少饭座到惠贤堂就选临街之窗落座,以便观看毽儿谭的精彩表演。
这种艺人与勤行的交集很是巧妙。艺人不入庄馆的厅堂,不影响饭座吃饭,却为买卖家助兴增彩,惠而不贵。买卖户也乐于配合茶水和吃食,彼此客气、尊重,有了交情,便与那“讨饭”绝不相同。
上世纪五十年代,曾有两位同学与我同在当时的太平观小学读书,三人结拜金兰,各述家世。其中一位名谭恩余者,便是毽儿谭之孙。在去其家中拜见义母时,老人将毽儿谭当年的照片示出,便有毽儿谭在宫廷踢毽时的英姿。那照片是早年在弧光灯下所拍,已算是很清楚了。义母非常珍惜,述说起毽儿谭的历史,还如昨日一般。她说,论起来,“毽儿谭”也算是我们的义祖父。说到在外遍走江湖,独辟蹊径,创立了名声,苦乐自知,义母还凄然泪下,至今记忆犹新。
与庄馆交集的艺人
与庄馆交集的艺人类型很多,各不相同。有的艺人单人独马,在庄馆门前献艺,从不提吃喝与赏钱,很像是献艺,而不是卖艺。故此,此类艺人到来,买卖家也是客气迎送。这类艺人一般仪表精神,装束整齐,绝无讨饭迹象,一般不影响买卖家的形象。
所表演的段子,一种是说唱类戏曲段子,如《蓝桥会》、《探清水河》之类的京韵大鼓或子弟书。这类艺人多半曾是清代官家子弟,早年唱子弟书,民国后家道败落,更名改姓,变相讨生活。可见其人气与素质还不一般,或者还残留些八旗子弟的形影,所以,段子表演都很抓人。我曾在大哥和二哥耍手艺的买卖门前听过此类艺人说唱,行腔走韵节奏情感都不是一般讨饭者可比。买卖家对此种艺人也有一定接待或待遇,彼此也像朋友。
另一类艺人是“数来宝”的。有的原是八旗子弟或有名师教训的数来宝,此类人等皆是素面素衣,但也能说很精彩的段子,或者把子弟书的段子说成快板书,如《一百单八黑》,就是可说可唱。还有的把相声段子掐成小段儿的垫话表演,如“满汉全席”,更与买卖经营贴切,也受饭座喜爱。最普通的数来宝是见景生情的“数落”,如到了切面铺,便是:“打竹板,迈大步。眼前来到切面铺。切面铺,耍大刀,一窝丝,盘寿桃……”这类艺人大都跟真正讨生活要饭的差不多了。
有的还在讨饭之中插科打诨抖包袱,不透漏要饭的底细,但是又能表露出要饭的心境。数来宝说:“掌柜的,心眼善,端来炖肉大米饭;掌柜的,心眼儿好,肉片打卤全管饱。”以此逗众人一乐。但是,掌柜的听了,有的还真端来打卤面。
这些不同类型和不同层次的艺人和表演大都有一定组织,并且也有师父教导,与勤行建立了交集,很少闹什么纠纷。只有个别的讨饭者,不是艺人,更没有师父教导规矩,会在讨饭时令买卖家为难和厌烦,甚至闹起纠纷,那就绝不是艺人所为了。
我自算勤行世家,但是,自幼与戏曲、曲艺接触甚密,也处于勤行与艺界的交集。五岁时随姐姐上学,便在外馆的馆墙内“撂地”,为众人唱《蓝桥会》和《一百单八黑》。以后,但凡我公开发表的曲艺作品,大都亲自上台实践与表演过。特别是快板和快书,均能有机会与高风山老师、刘司昌老师等前辈请教与学习。这些曾经与勤行交集的前辈几乎都已作古,于是,也总让我回忆起我的父亲、哥哥当年在勤行与艺界交集的旧事。
旧京艺人与勤行的交集,沁润着中国特有的历史文化和商业经营特色,也是勤行历史经营中的光彩。有的渲染了一个王朝的兴盛,是文化的彰显。有的又讲述着那些时代民众生活的贫困与无奈。但是,无论是辉煌还是贫困,都渗透着具有中华特色的人情冷暖与世俗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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