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乌鲁木齐,一群年轻人坚持每周放一部好电影
如果你是因为上期推送《不要在高校里死去》而关注了我,记得别错过以往的推送,作为一个关注年轻人生存状态的行动者和研究者,我相信你能在我的过往推送里发现些不一样的。
今天,我想和你分享年初在新疆的见闻。看一看那里的年轻人如何守卫自己的生活。
地震中的梦露
这是18年1月20日,周六的晚上。
从乌鲁木齐寒冷的夜晚钻进温暖的咖啡馆,电影已经开始了,投影上放着玛丽莲梦露主演的黑白电影《热情如火》。我找了一个靠后的位置窝着。
每周六的晚上,一个名为放影社的非盈利电影放映团体都会自发组织本市的电影爱好者观影。
有人认真观影一言不发,有人偶尔小声讨论剧情,也有人在和陌生朋友搭讪。放到一半的时候,突然感觉到凳子轻微摇晃,再看周围的物体也在晃动,几乎是同一时刻我意识到这是地震。人群四散开来。地震没有持续太久,一两分钟以后,人们又回到了场地,很快安静下来,电影继续放映。手机新闻显示我们刚刚经历了一场4.8级的地震。地震并没有影响人们观影的兴致,看到有趣的地方,观众乐不可支。
这是一部比利·怀尔德的喜剧。“看他电影的每一分钟都让我感到鲜活快乐”,这部电影的推荐人线条er在公众号推文里面这么推荐。
大家好,我是群里的某某某
两个小时的电影结束后,主持人线条er开始组织大家进行分享。
“首先感谢大家,地震了还坚持看下去。我最近和朋友在聊天,讨论我们以后会变成怎样的人。这个片子里面我们就能看到很多伪装……”主持人的声音有点紧张,观众则很包容,耐心地配合主持人的互动。
每个人都进行了自我介绍,第一句话都是“大家好,我是群里的XX”。很有网友见面的感觉。自我介绍后面是对电影的讨论:
“禁酒令实际上是美国法律史上的黑历史。人的基本欲望是不可能通过一个法令去禁止的。”
“这部电影是个喜剧,但是喜剧背后是非常尖锐的社会矛盾。人无完人这种大道理,在电影拍摄的当年不是那么理所当然的。”
“梦露在拍这个片子的时候是处于崩溃边缘的,精神状态特别差。”
“生活就是个牢笼,你只不过是从一个坑跳到了一个坑而已。”
“在这个电影里我们可以看到身份的倒置和身份的认同。每个角色不仅仅是ta自己,也在扮演其他角色,在扮演的过程中可能会有迷失。”
现场大约有二十个左右的观众,本市年轻人居多。分享环节比较随意,有人从学术角度出发掉个书袋,有人则很直接地表示对梦露的迷恋。相比在北京南京等内地城市参加的类似活动而言,这里的分享环节会更加放松,偏感受性的表达更多,观众里既有资深发烧友,也不乏和我一样的普通电影爱好者。
整个活动八点半开始,结束时已经是十一点多(和内地有两个小时时差)。不少人相约前往二场——酒吧喝酒。原来看电影只是一个开始,精彩的还在后面。放影社为它的追随者们提供了栖息地,一起参加活动的很多人都成为了朋友,因此才有二场这么一说。这在快节奏和个体化的内地都市并不常见。
不甘心的丧气青年
我找到放影社的场务ty,和他聊了聊为什么要做这个事情。
“我们很多人是在内地上学,毕业后工作一两年,因为种种原因,回到新疆。基本上都是乌鲁木齐出生,对这个城市或多或少有点感情。当时最初的发起人刚从杭州回乌鲁木齐,落差很大,适应了内地的商业文明滋养下相对丰富的文化氛围,回到这个可能五六年七八年都处于停滞状态的一个城市,就觉得很不爽,注册了一个公众号写推送,因为这个认识了很多人。我也是当时心情不好,看到了这个就加入进来了。”
ty出生在乌鲁木齐,原本想去南方读人文社科的他迫于父母压力选择了北方高校的商科专业,大学生活过得很不高兴。后来考研失败,回到了乌鲁木齐,“整个人就很丧”。放电影这件事情是重新开启新生活圈子的尝试,也是对日常生活的一种反抗。
“可能我们都刚刚从另一个你热爱的big city归来,找不到精神上的归属感。大家没准也一个德行,喜欢电影,喜欢音乐,但就是苦于没有那么多一拍即合或者意见相左的朋友,可以坐下来一起share一部尖片儿。再说说我们最有可能的共同经历。关注的一部影片,一个导演,一个影人,他们的作品却可能永远也无法登陆天朝(即使上了也被剪得七零八落) 。也别告诉我你没有过,一个人在家抱着手机、pad、电脑,情到深处激动的无以言表却无人诉说没有共鸣,甚至没有争论的苦闷。……我们是一群为了证明自己还有情怀还没有被垃圾的商业片腌制的青年。可能我不是最懂电影的那个,但我热爱。”
这是放影社在豆瓣上发起的乌鲁木齐同城活动文案。
16年,从杭州回来的后台编辑二仪式(她的名字来自于《空之境界》的主人公两仪式)被刚刚那段文字吸引,加入了这个团队。性格偏内向的她在这样一个注重现场讨论、社交氛围的场合,更积极的和别人交流,也开始审视自己的思考和表达方式,从幕后走向台前。
对于另外一些人来说,每周一次的电影聚会已经成为了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从兰州回来的毕丽丽告诉我,“来了以后发现大家都很棒。让我这个家里蹲做到周六不蹲在家里,放影社很重要。” 线下面对面的交流里让人与人之间产生直接的连结,在这样的连结里,生活被赋予了更加多样的可能。“平时流行的活动多是喝酒蹦迪一类的纯社交活动,稍微想讨论点什么还动不动就关键词”,对毕丽丽来说,放影社除了能够帮ta脱离死宅状态,还可以满足ta对公共话题交流的渴望。
生活,不仅仅是活着
放影社有一个公众号(FunYSgodot),团队成员共同运营。大家都参与到了选片、荐片和放映之中。团队处于一个开放的状态,做事并非出于义务而出于自愿,谁在某一阶段时间精力更多就会多做一些。公众号每周会出一篇推文,包括周末电影放映时间地点的通知和这部电影的推荐理由。整个团队属于开放式的社群,放影社则是协同共创的结果。
在乌鲁木齐,类似的公共活动最近两年变得特别多,多集中在咖啡馆和书店。但是像放影社这样认真做公众号并且在活动前后做及时反馈的比较少见。ty告诉我,放影社算是活的最久的一个。
本地书店独立出品的杂志书
老实说,本地的文化活动从数量和质量上都比我想象地要高。对此,ty是这样回应的:“人的基本需求都在那边摆着。有的时候氛围很压抑,会参加活动的人基本上都是社会层次偏高的学生、职员,大家状态很丧,越是丧就越会参加这些活动。不管怎么样,有很多人是要在这里一直生活下去的。是生活,而不仅仅是活着。像我们放电影,是通过看和交流的方式去表达人的思想。选片虽然有个人特色,但传播的也是某种共同价值观——类型片有恐怖有纪录,有严肃也有娱乐的,但它们都体现了一个最基本的事情:对于个人情感和生活的尊重。”
和放影社的相遇让我觉得很欣喜。同样是公共活动的发起者,在北京和长三角活动的我深知他们面临着更多的困难和挑战。偶尔放个电影很容易,坚持定期发布影评和组织观影则并非易事。在北京生活的时候,电影、展览、话剧、读书会……活动多到我会挑挑拣拣地去参加。但是一旦离开那个全国的文化中心,离开那些超一线城市,到任何一个二线三线城市时,就能迅速体会到那种巨大又微妙的转变。如果我在乌鲁木齐生活,十有八九会成为他们的一员。
文艺活动往往扮演着日常消遣和符号消费的作用,但是在这里,放影社的努力并非是锦上添花的点缀,而是从无到有地重构一种难能可贵的日常。正如他们自己所言:放你想要的,岂止于光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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