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族如何教育子女？家训之始祖这样做
凡庶纵不能尔，当及婴稚，识人颜色，知人喜怒，便加教诲，使为则为，使止则止。比及数岁，可省笞罚。父母威严而有慈，则子女畏慎而生孝矣。
——颜之推《颜氏家训·教子》
导语
颜之推生于乱世，闻见已多，是南北朝时著名的教育家和思想家，其代表著作《颜氏家训》共七卷二十篇，海括百行，综观六艺，是我国现存最早的、影响最大的成熟性家训专著，是我国家庭教育和伦理教育的重要典籍，是中华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宋代晁公武在《群斋读书志》中称《颜氏家训》旨在“述立身治家之法，辩正时俗之谬，以训子孙”；清代王钺在《读书丛残》中称赞“北齐黄门颜之推《家训》二十篇，篇篇药石，言言龟鉴，凡为人子弟者，可家置一册，奉为明训，不读颜氏”。《颜氏家训》在中国家训史和教育史上具有十分重要的研读与学习意义，影响深远。
颜之推（约531—595），字介，山东琅耶临沂（今山东临沂县北）人，南北朝时著名教育家和思想家。梁武帝中大通三年（531年），颜之推出生于江陵，并在江陵度过童年，7岁启蒙，开始接受家庭教育。542年，颜之推成为湘东王萧绎的门徒，经常听萧绎讲授《庄》《老》之学，后又学习《周礼》《左传》，以“博览群书，无不该洽，词情典丽，甚为西府所称”。太清三年（549年），颜之推首次出仕，担任湘东王国右常侍，加镇西墨曹参军；21岁时萧绎以世子萧方诸为中抚军将军、郢州刺史，颜之推被推认为中抚军外兵参军，掌管文翰。梁简文帝大宝二年（550年），正值侯景作乱之时，颜之推因兵败不幸被俘，并囚送往建康，险些被害。梁元帝承圣元年（552年），侯景叛军兵败，湘东王萧绎被拥为帝，颜之推得以回到江陵，且被封为散骑侍郎，奏舍人事，奉命校书。在此后的两年时间里，颜之推得以尽读秘阁藏书和文本典籍。承圣三年（554年），江陵再被攻陷，颜之推再次被俘，被遣送西魏。北齐文宣帝天宝七年（556年），颜之推有意南归，举家犯险逃奔北齐，期待假借北齐之道返回江南，得知梁朝故将陈霸先已废梁自立，颜之推顿感故国已亡，遂绝南归之意。
天宝九年（558年），颜之推开始推仕于北齐，历经20年之久，先后担任赵州功曹参军、通直散骑常侍、中书舍人、黄门侍郎等职，并在北齐后主武平年间（570—576年）主持文林馆事务，主编《修文殿御览》，博览群书，学问精长。北齐幼主承光元年（577年），北周军队攻灭北齐，颜之推第三次被俘，被遣送长安，并在途中写下自传体诗文《观我生赋》。周静帝大象二年（580年），颜之推在长安被授以御史上士；后隋文帝杨坚取代北周后，颜之推被太子招为学士，并在此期间最终完成了著名家训著作《颜氏家训》的撰写工作。公元595年左右，颜之推病逝。
《颜氏家训》对颜氏家族的影响
颜氏家族子孙多有作为，除了时代熏染和个人努力，《颜氏家训》作为重要的家庭教育和伦理教育典籍，对颜氏家族后代发展的影响也是十分巨大的。颜之推的长子思鲁在隋任东宫学士，在唐为亲王府记室参军；次子慜楚在隋为中书通事舍人；三子游秦在隋为典校秘阁，唐初为州刺史。颜氏家族源远流长，后世亦有颜师古、颜真卿等名家大师，其中颜师古是颜之推长子思鲁长子籀，字师古，唐代经学大师，选校了《周易》《尚书》《毛诗》《礼记》和《左传》，又称“五经定本”，这成为此后各级学校和科学考试的标准教材。颜真卿为颜之推五世孙，唐代大书法家，他的书法端庄从容，形成了独具风格的“颜体”，代表作为《颜氏家庙碑》。
《颜氏家训》是颜之推将其一生经历、经验（修身、齐家、为学、处世）系统、完整概述、总结而成的著名家训篇章，其与颜之推所处的时代背景和个人经历密切相关。
一方面，魏晋南北朝时期社会矛盾尖锐，社会秩序动荡，战乱不断，地主阶级与农民大众矛盾尖锐，整个封建社会进入分裂动乱时期，陷入严重危机。在战争的影响下，社会生产力下降，经济发展尤其是农业生产深受战乱影响，极度滞后，同时也为多种思想、多种文化的相互碰撞与相互融合提供了环境基础。儒、释、道三者并立并存，儒学的主导支配地位受到盛行一时的佛教和老庄学说的冲击影响，文化交流与冲击、碰撞与融合并存。正是在这种时代背景下，出生于士大夫家庭的颜之推形成了以儒家礼、义、忠、孝、仁为核心的思想基础，同时亦深受道家玄学和佛教释学的积极影响，儒、释、道三家学说在颜之推教育思想中均有体现。
另一方面，颜之推一生数经陵谷之变，三次被俘遣送，人生经历和人生感悟丰富且深刻。在颠沛流离的人生经历中，颜之推更加清晰明确地认识到：南北朝时期尤其是东晋南朝时期门阀制度的劣根性与落后性。门阀士族养尊处优，傲视一切，拘泥于名门望族的社会地位与社会影响，不屑于知识学习与身体锻炼等琐碎细务，士族门阀子女缺失责任感和上进心，整个社会风气消极。正是基于这样的生活经历和认识，颜之推在《颜氏家训》中严厉地批评和指责了士族贵族子弟不学无术、养尊处优的消极状态，期望以积极地原则和态度引导、教育子女后代务实致用、刻苦学习、成人成才。
《颜氏家训》是颜之推家庭教育思想的核心精髓。颜之推十分重视家庭教育，并将家庭教育作为士大夫教育的开始和基础。
一、“全身保性”的人生哲学观
颜之推生活于社会动乱、士族制度开始走向没落的南北朝时期，其几经朝代更迭，闻见已多，阅历丰富，对人、事以及社会均有着深刻的认识，在动荡战乱的社会背景和波折坎坷的个人经历下，颜之推逐渐形成了“全身保性”的人生哲学观。
一方面，颜之推十分强调“夫养生者先须虑祸，全身保性，有此生然后养之，勿徒养其无生也”，即人首先必须考虑避免祸患，保住身家性命是一切的基础和根本，但同时珍惜生命也应该讲求原则，恪行忠孝、奉行仁义、舍身全家、捐躯救国等都是可取和值得赞美的，即“夫生不可不惜，不可苟惜。涉险畏之途，干祸难之事，贪欲以伤生，馋慝而致死，此君子之所惜哉；行诚孝而见贼，屡仁义而得罪，丧身以全家，泯躯而济国，君子不咎也”。
另一方面，颜之推有感于周穆王、秦始皇、汉武帝等人“富有四海，贵为天子，不知纪极，犹自败累”，明确指出“宇宙可臻其极，情性不知其穷，为在少欲知足，为立涯限尔”，即做事做人都应该有限度，减少欲望，知道满足。颜之推所提倡的“全身保性”人生哲学观，既是其人生历练的总结与概括，也是其出于士族地主的立场，为保持家族的传统与地位所做出的选择。
二、家庭教育要及早进行
颜之推十分重视儿童的早期教育，提出家庭教育要及早进行。在颜之推看来，关于一个人的发展，幼年时期是奠定基础的重要阶段。“人生小幼，精神专利，长成已后，思虑散逸，固须早教，勿失机也”，即处于幼年阶段的儿童，思想观念尚未形成，性情纯洁，未染恶习，接受道德塑造的可能性最大，且年纪越小，思想越单纯，精神越专一，记忆力越强，学习的知识记忆就越牢固，不易遗忘。因此，幼年时期是进行家庭教育的关键时期和最佳时期。同时，颜之推还引用民间谚语“教妇初来，教儿婴孩”作为比喻，即要使媳妇遵守家规、孝顺公婆，就必须在其一过门就严加管教，以养成服从公婆和遵守家规的品性和习惯。同样，要使子女成长成人成才，也必须在其幼小的时期，就对其进行培养和训练，为其以后的成长过程中能积极主动地接受教育打下牢固的基础。这就更进一步指出和说明提倡家庭教育要及早进行的重要性。
在《颜氏家训·教子》一篇中，颜之推更是明确提出了进行早期家庭教育的方法。“怀子三月，出居别宫，目不邪视，耳不妄听，音声滋味，以礼节之。书之玉版，藏诸金匮。”在具备一定条件下对未出生的儿童施行胎教。婴儿出生后，“子生咳，师保固明孝仁礼义，导习之矣”，即在襁褓之时，就应该以孝仁礼义的道理引导他们。“当及婴稚，识人颜色，知人喜怒，便加教诲，使为则为，使止则止。比及数岁，可省笞罚。”即在孩子开始懂得察言观色、辨识喜好的时候，就加以教诲，该做的事情就引导他们去完成，不该做的事情就制止他们去实施。这样，在幼儿时期就教育教诲他们形成良好的道德行为习惯，以使其长大后的言论举止自然地符合社会道德行为规范，进而达到“少成若天性，习惯如自然”的目的。
三、家庭教育的内容
（一）语言教育
颜之推认为儿童时期是学好语言的关键时期，他强调儿童学习语言要标准化，应该学习通用语言而不是方言。为此，颜之推还在《颜氏家训》中批评某些贵族子弟不能讲标准语言、语音不准、言语不符合语法规范。在颜之推看来，教育子女学习正确的语言，是父母必须认真完成的重要任务；父母不能教育好子女正确地使用语言，就等于犯罪行为，他说：“吾家儿女，虽在孩稚，便渐督正之。一言讹替，以为己罪矣。云为品物，未考书记者，不敢辄名，汝曹所知也。”对于儿童来说，语言教育是基础和关键。对于任何事物，未经过考察考证都不能随便称呼，以避免给子女造成不良影响。强调语言教育的重要性并加以详解，是颜之推家庭教育思想内容的创新之处，极富教育意义。
（二）道德教育
颜之推十分重视道德教育，并在《颜氏家训》中明确提出以培养孝、悌精神为核心的伦理道德和思想品德教育内容。一方面，颜之推通过阐述家庭成员之间的相互关系（权利和义务）以及各种相处道德准则，明确强调教育子女、尊老爱幼以及家庭教育的重要性。另一方面，颜之推讲述培养弟子成才，形成优良操行、崇高道德、尊贤勤奋的方式方法，以及培养子女观察、认识与处理问题的思想和工作方法，并正确处理“名”与“实”、“博”与“专”的关系。同时，在进行道德教育的过程中，颜之推亦格外强调父母应该以身作则，起到模范榜样的作用。他认为，对儿童进行道德教育，应该以“风化”方式进行，即通过长辈以身作则的有效示范，从而使得儿童受到潜移默化的影响。“风化”是一种对自然的仿效，风源来自上，教化起自下，潜移默化，润物无声。
（三）立志教育
颜之推亦特别强调立志教育，重视在家庭教育过程中教会子女端正志向。在《颜氏家训》中，颜之推要求教育士族后代及其子女要树立高尚的生活理想，志趣高雅，心胸开阔，要力行尧舜之道、承续世传之家学，决不把依附权贵、屈节求官作为生活乐趣和人生目标。虽然颜之推所强调的立志教育是以其阶级立场为出发点，根据其当时的立身处世来阐述的，但将立志教育作为家庭教育的重要内容仍然是十分重要的。
除此之外，颜之推在《颜氏家训》一书中还积极强调技艺教育与养生教育的重要性，通过讲述古籍文字考据知识、音韵知识以及各项杂艺知识和养生之道，来告诫、要求和劝勉子女。
四、家庭教育要严慈相济
在颜之推看来，进行家庭教育最重要也是最关键的就在于正确处理好教育子女和爱护子女的关系。颜之推认为，爱护子女是父母的共同感情。善于教育子女的父母能够有效地将教育与爱护巧妙地结合起来，严慈相济，从而得到良好的和所期待的教育结果；而不善于家庭教育的父母往往只爱无教，或只教无爱，从而最终得到不良的教育结果。“吾见世间，无教而有爱，每不能然；饮食运为，恣其所欲，宜诫翻奖，应诃反笑，至有识知，谓法当尔。骄慢已习，方复制之，捶挞至死而无威，忿怒日隆而增怨，逮于成长，终为败德。”根据颜之推的观察，一般家庭教育中，父母往往处理不好教育与爱护的双重关系，很多父母对子女过于溺爱，任其为所欲为也不加管束，以致父母在子女面前没有威信，从而使得子女养成骄横散漫的习气，贻害一生。
颜之推认为，对子女进行家庭教育，不仅要对子女严格要求，勤于督训，而且还应有适当的关怀和爱护，爱教结合，严慈相济，才能收到良好的效果。在《颜氏家训·教子》一篇中，颜之推具体指出：“凡人不能教子女者，亦非欲陷其罪恶；但重于诃怒，伤其颜色，不忍楚挞惨其肌肤耳。当以疾病为谕，安得不用汤药针艾救之哉？又宜思勤督训者，可愿苛虐于骨肉乎？诚不得已也。”即“父母威严而有慈，则子女畏慎而生孝矣。吾见世间，无教而有爱，每不能然”。由此可见，颜之推强调父母教育子女应该爱中有教，父母应该对子女严加管教，并用正确的方式树立父母的威信；对待子女的错误，应该如医生对待病人进行汤药针艾治疗一般，在必要的时候，使用强制性的鞭笞方法。爱教结合、严慈相济是家庭教育成功的必备路径之一。
总之，颜之推十分重视家庭教育，主张家庭教育要严慈相济且及早进行，并建构了由语言教育、道德教育和立志教育为主要内容的家庭教育体系，这对于我们当前关注家庭教育发展仍然具有十分重要的历史借鉴意义：一方面，重视家庭教育，肯定家庭教育与学校教育和社会教育相比所具有的同等重要性，主张家庭教育要严慈相济，指导家庭远离溺爱子女的误区，重视胎教，重视儿童的早期教育，这不仅能够达到促进儿童身心健康均衡发展的目的，而且也是符合教育发展规律的正确选择。另一方面，强调语言教育、道德教育和立志教育三位一体的家庭教育体系，不独以知识学习为重，注重全面发展，尤其重视道德教育在家庭教育中的中心地位，强调儿童道德品质的形成并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一个潜移默化的成长过程，养成良好的道德品质应成为儿童在家庭教育中全面发展的最重要内容之一。除此之外，重视社会环境和家庭环境的隐性影响，都有重要的意义。
本文节选自《中国教育名著导读》一书，教育科学出版社出版，微信推送时有删节。图片来源于网络。转载请注明转自“教育科学出版社（微信号ESPH1980)”。
《中国教育名著导读》
曲铁华 主编
教育科学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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