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特权：西方文明强健不息的根源

这篇文章，本来是昨天发出来的，被公众号平台枪毙了两次，所以，只能继续修改。文章标题从《反特权：独立、成熟人格的开始》改为现在的《反特权：西方文明强健不息的根源》。本来有很多中西比较的话题，现在只好只写西方了。

唉，真的无语！好在文章主体、主题没变。这些天，本号一直在写关于人的主体性的问题。这当然是一个重大的公共话题，值得反复追问。

英国议会辩论

今天（2021年9月19日）写点政治哲学散文。酒后，屋外下起了急雨。长期在心中憋着的一些话，正好倾吐出来。

西方文明史，其实是一部反特权的历史。最早的自觉反特权的人，可能是苏格拉底，他说过“我自知无知”。说明每个人天生都是有缺陷的，而不是完美的。可见，苏格拉底的思想中，明显有着“信自己的神”的个人主义特征。这也是他被判死刑的原因。然后，是基督教。在那里，人的一切都来自上帝的恩典。而基督教的宗教改革，则从世俗生活的层面，摧毁了中世纪教会的特权。

但，宗教改革最成功的是英国和美国。英国的经验论哲学，确认了每一个人的天赋权利。尤其是，英国创造了一种警惕特权的司法传统。这些，都为美国成为第一个现代化国家奠定了坚实基础。英美文明的强大，表现为每一个生命个体的独立性和主体性。（本号以前的多篇文章，分析过此一历史现象。文末有链接。）

不过，在世界泛政治化的今天，虚无主义、犬儒主义正在盛行。这跟民主精神的倒退是相关的。越来越多的人，自甘堕落，灵魂失守。他们假装只懂一种话语：“主流”的、大众的。实际上，他们不过是在追求特权。他们不敢对自己诚实，也更谈不上对别人诚实。当然，还有许许多多被洗脑成了“一根筋”的人。他们的人格被特权所毁坏。这类人不知道世界的无限丰富，看不清语言和观念的幻象，在他们眼中，只有自己和权力—物质。他们有自己的宗教，却缺乏自己的信仰。他们的宗教是“商品拜物教”和“权力拜物教”。

也就是说，在当下世界，很多人主动不要人格，或者，被摧残到没有了人格。前一类人，是犬儒；后一类人，是中蛊者。他们都是没有人格的人。所以，他们是不会反特权，而只会完完全全地跟从特权的人。唯有那些具备反特权意识的人，才有可能逐渐确立其自己的独立人格。

所谓独立人格，就是个人在“天、地、人、神”四维中的位格。它主要表现在：理性与信仰两个层面。具体来说，是以下两个方面：一是主体间性，或者说，是交互理性。也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符合理性的；一是人的超越性，即人不仅仅是世俗的存在者，祂还必须具有精神、灵魂、意识层面的内容。否则，人活着，就没有意义。而这种超越性，往往表现为宗教信仰。当然，实际上，超越性不单单是宗教那么简单，这一点下文会再提及。

上面二者的结合，决定了一个人的人格特征。一个人怎么想，怎么做，构成了祂的潜能和现实。为什么在西方文明中，人人具有独立人格？因为他们的文化传统和生活方式，决定了他们每个人必须成为具备独立人格的人，否则，他们的生活就寸步难行。西方人成年之后，只要具备完全行为能力，就必须自己走自己的路。而不可以依赖家庭、父母，或者政府、教会等组织的监护或者抚养。

那么，西方是什么样的文化传统，在决定着独立人格的必然性呢？一是宗教的，二是政治的。在宗教上，人人平等；在政治上，同样人人平等。西方文化下，长期的专制是不可想象的。因为每个人的独立人格不允许。尤其是在中世纪之后，西方走向现代社会，个人的独立性从各个方面都得到了强化。现代社会是反特权的，通过反特权，建立起了普遍人权。

为什么反特权如此重要？因为特权既与宗教信仰相抵触，也与社会正义相抵触。我们知道，有宗教，就有迫害。这也是基督教教义自身在不断变革的原因。其他宗教的教义，也必将不断得到重新诠释和理解。当今世界，四大宗教的信众占了人类的大多数。如基督教23亿多，伊斯兰教16亿多，印度教近10亿，佛教近5亿。梁漱溟曾哀叹“没有宗教的人生”，“个人从来不曾发现”。

宗教信仰为什么那么重要？在搞清楚这一点之前，我们还是应该知道，在当下，传统宗教已经越来越紧密得与世俗生活相互联系在一起了。这表现为：宗教已经向信仰转变。即，不一定相信某个宗教上的“神性实体”（如上帝、真主），但却相信某种超验性的“神”存在。例如，在“恶法非法”与“恶法亦法”的争论中，争论双方其实都默认了，有高于世俗法律的“法”。

因此，宗教信仰的重要性，在政治上，对应着“天赋人权”；在哲学上，人人都有柏拉图主义的印记。即，任何世俗的东西，决不是完美的，而是有着各种缺陷的。对这种缺陷的意识，就是人的宗教性和哲学性。有了这种意识，人格才能变得健全起来。个人才会具备同情能力。而这种能力，就是个人道德的开始。在政治上，也是行使抵炕权的开始。

那些仍然生活在传统下的政治，与西方政治的底色，是人治与法治的差异。人治以人为标准，实际上是以特权作为标准。而法治是以“神”为标准的。在西方，“神”高于人，是普遍共识。当然，就像上面所交代的那样，这个“神”不一定是耶稣这个神圣实体，而是超验性、超越性的代称。如果没有这种更高的存在意识，世俗的法律就一定会伏倒于个人特权之下。西方的“王在法下”就是这么来的。而在传统社会，法往往是一人之法，而非天下之法。

反特权的结果，就是只能民主共和。英美法系之所以魅力十足，就是因为每个人都是立法者，都是祭司。英美文明之所以不断进取，乃在于其社会秩序最终由司法体系所支撑。而其司法体系的建立，是各方面的社会力量相互博弈、彼此竞争的产物。例如，英国的法院系统之所以错综复杂，是因为各种社会力量曾经都有自己的法院。那么，国家、政府的法院就必须尽可能开放。今天的英国国会，其实也是一个司法系统，即“国会法院”。

英国议会大厦

因此，在西方法治中，“王在法下”的意思，就是行政权必须服从司法。而在传统社会，很早就开始了“行政集权”。西方的大陆法系的思维方式，其实也是“行政集权”类型的。“行政集权”意味着中央政府什么都管。托克维尔曾经在《论美国的民主》指出这种治理方式的巨大危害。行政权必须服从司法，而司法服从什么？上面已经交代了：服从于更高的“法”，也就是“神”——它指一种超验性的实体，就是沃格林所说的世界的“根据”和“依靠”，即世俗秩序的根基。【关于这一点，我们可以从斯宾诺莎、爱因斯坦的“神”的意义上进行理解。不必无谓争辩。本人是无神论者，但我仍然信“神”，即人的被造这一事实。】

在传统社会，特权的存在，就是人们做人的最大障碍！一个人如果具有特权意识，就很难做一个正常的人。我们不难看到，幼孩是特权思维的。当然，另一方面，它也是人的近乎完美的状态，因为它保持了某种混沌和开放，它可以不断成长。这也是教育，以及出生背景为什么如此重要的原因。西方文明下，一个人成年后，必须独立。因为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在这种文化背景下，到了成年，就具备了健全的人格独立意识。所以，可以放心地离开父母，开始独立承担自己的社会责任。

一个具有特权意识的人，其人生一定也是不幸的。因为他无法与周围的每个人和平相处。而周围的人，也是同样具有特权思维、同样难以相处的人。所以，特权意识必然导致相互侵犯。最后，在反复的碰壁之后，祂就会像老鼠一样，战战兢兢地活着，最终只好躲藏进黑暗的洞穴之内。而老鼠的“人格”就是没有“人格”，即没有、也不需要你有特殊性。我们知道，每个人的人格是不一样的，假如祂有人格的话。

我们赞美小草，是因为小草尽管“天生”被固定在泥土或石缝上，但它不畏风雨，展开小手，迎接一切。它得到了上天给予它的一切，它无忧无虑，散发着芬芳，因为它绝不藏匿自己的“天赋”。而人，却可以主动放弃“天赋人权”，活得蝇营狗苟。这不是由于别的什么原因，而仅仅是由于祂有特权意识，或者被特权所禁锢。

而这个特权，主要是政治意义的。但它绝不止于政治，它还有很多其他符号，例如，金钱、权位、美色、贪欲，等等等等。所以，反特权，看到政治特权，以及各种虚假观念的危害，对于一个人如何自我培育出独立人格来说，是最为紧要的。从特权—反特权这一视角出发，我们也就理解了西方社会如何演进的内在逻辑。宗教—信仰—理性—科学—民主，等等等等，都是在“天赋人权”这个大观念之下延展出来的。人是黑格尔、海德格尔所说的“亲在”“此在”，人通过“宗教—信仰—理性—科学—民主，等等等等”而参与存在。当然，我们可以借助印度哲学，来重新理解“人格”。在那里，“人”的肉身不过是“无明”之一种。从印度哲学来理解“人”，人就更不应该多吃多占了。

一个人在人格上独立、成熟的标志，没有其他的，只有这一条标准：祂是否认识了什么是特权，他是否真的反特权。从这里开始，活着，就像小草一样，是一种自由自在的呼吸。在自由自在的呼吸这一点上，高原、雪峰上的青松和灵芝，并没有任何特权。因此，反特权形成独立人格，而独立人格就是拥有整个世界，以及整个世界的无限丰富多彩。就像莱布尼茨所说，世界是由无限多的“单子”实体组成的，而池塘里的一株水草也能感受整个宇宙的信息。

活成一个人，就是如此简单：自觉远离特权。而拥有特权的人，不值得我们产生一丝一毫的羡慕或者畏惧，因为不符合法治的特权，只会害人害己。另一方面，一个放弃了特权意识和特权行为的人，即使身陷囹圄，也可以自由自在地呼吸到整个世界的自由空气，它是如此新鲜，又如此养人，它让我们卸下所有的世俗包袱，让我们相信与伟大灵魂共处的人生是多么奇妙！西方文明就像交响乐，其丰富程度不是二胡、丝竹之类可以媲美的。

没有独立人格的人生，是不值得过的。在“天、地、人、神”四维中，任何具体的个人都不过是世界的过客。拥有特权，就像占有物质财富一样，如果不归还给世界，就是一种罪恶。不过，我们也要清楚，自我封闭自己的灵魂，也无异于自杀。对特权的清醒意识及抵炕，就是人生最开放的、最幸福的状态。

我的灵魂是开放的，我的生活是幸福的！但西方文明需要稍微借鉴印度哲学，因为抱有执念是危险的。理性和信仰，都是观念范畴。人类需要一种诗性。所谓诗性，不是堆砌辞藻，而是对事实的经验。反特权的目的，最后归于一点：真实地活着。但问题是：什么是真实？下面的文章，也许有部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