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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于恩语言服务 2020-0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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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为暨南大学汉语方言研究中心

甘于恩教授授权分享

这里说的学位论文，既含研究生论文，也包括学士论文，但举例主要从博硕士论文中选取。学位论文写作对于研究生而言，是一项基本功，牵涉到如何将自己的研究成果顺畅地表达出来，从而使学术观点更有条理、更有说服力。照理来说，文科学生的书面表达能力应该没有问题，但是综观近些年的学位论文，语法不通、逻辑混乱等语言问题非常严重，研究生的母语能力普遍较弱。这里举些实例，希望起到举一反三的效果。

必须说明的是，下面提到的论文，有的来自我的学生，有的来自我的朋友，有的引自别处，但都完全不涉及我对这些作者的个人学术评价。也就是说，这里的评论只是“对事不对人”，如有冒犯，请予以谅解。

学位论文中与语言相关的问题很多，如逻辑问题、语法问题、修辞问题、语音问题、语文常识问题。由于时间关系，我们只讲前三者。

一、逻辑问题

逻辑学是研究思维、思维的规定和规律的科学。逻辑错误，一般指思维过程中违反形式逻辑规律的要求和逻辑规则而产生的错误。如“偷换概念”“偷换论题”“自相矛盾”等。魏明霞（2009）说：“逻辑性差是一种总体感觉，可能表现在整体结构、推理、关系等各个层面，也会表现在不经意的一句话或某个概念上。有的论文标题混乱，层次不合理，有的内容表达缺少限定或不准确，对出现的抽象名词不予解释，这些都属于逻辑性差的表现。”逻辑混乱，可能淹没了论文中的新意，也可能使读者不忍卒读，造成“遗珠之憾”。

（一）概念问题

概念内涵不清是一些学位论文中的带普遍性的问题。主要可分为标题的概念和内文的概念。

1. 标题问题

有的学位论文题目起得很大，但内里的章节与之不相符，题文脱节的情况很严重。有一篇名叫“马关方言的语音格局”的学位论文，第一章是“导论”，第二章是“马关方言的语音格局”（第五节是“陈述句语调格局”），第三章“马关方言的同音字汇”，同音字汇不属于语音格局，应该放在“附录”中。这样一来，论文正文就只有两章，将本来应分章阐述的内容，放到节里，无法充分展开，反映写作者对论文层次处理缺乏能力。

类似的论文题目还有“儿童比喻句研究”。光看题目，读者可能以为是对所有语言（或重要语言）的儿童比喻句中进行研究，但实际上，这只是对800多句儿童作文例句的局部研究，用这么大的题目，除了误导读者之外，也显示作者无法从层次上很好地把握研究对象。

还有的论文是界定不足，或者根本没有界定。例如有一篇《粤语能性述补结构的研究》，其中粤语只包含“广州粤语”“东莞粤语”“中山粤语”3地，这便是以局部代替全部，逻辑上叫“以偏概全”。还有一篇修辞学论文《通俗演讲标题语言研究》，其中“通俗演讲”是论文的中心或焦点，但作者通篇皆无交待什么是“通俗演讲”，这种对研究主题不做界定的毛病，在初学者身上很容易犯。

标题的胪列要注意种属关系，大小概念的排列要有层次，否则就会犯“概念不当排列”的毛病。如：

3.1 潮汕方言的语音特点

3.1.1 潮汕方言的分布

3.1.2 潮汕方言的声、韵、调

种属关系无法配合（大概念无法涵盖小概念）。

2. 内文中的概念

内文中的概念问题有一种是定义错误。如有一篇《梅县客家话口语词的新老变异研究》的论文，有一段说到：

梅县客家方言是以梅县话为中心的一支方言。它主要分布在广东的东部和北部地区，全省约有二十多个县市属客家方言区。

这里涉及两个不同的概念，“梅县客家方言”（小）和“客家方言”（大），作者却把它们混为一谈了。

在论文写作中，要注意概念的清晰和前后一致。除了要避免上述概念问题之外，还要防止偷换概念的偏误，如：

“儿化”是一个彻底虚化了的附加语素。

此处“儿化”应作“儿”尾，“儿化”是一种语言现象，与“儿”尾概念不同，作者在论述中无意中将概念置换了。

还有一篇论文说：

黄子华的栋笃笑演出主要以香港粤语为主，与广府话有一定的差异。

“广府话”是粤语的俗称，香港粤语也是广府话的一种，作者这里将“广州粤语”的概念与“广府话”划了等号，当然是不严谨的。

（二）推理问题

论证的一条重要规则是要求从论据出发能合乎逻辑地推出论题，即论据和论题之间要有必然的联系。违反这条规则就会犯“推不出”的逻辑错误。其中较常见的是时空关系紊乱。

学术论文要搜集材料，材料要有一定的期限，论文在分析和下结论时，都要严格依据期限内的素材，否则论据和结论就无法对应。有一篇博士论文《香港报纸新闻报道书面语语言特色》以香港《苹果日报》《东方日报》《明报》三份报纸的语言使用为研究内容，起止期为1998—1999年，但作者在附录的语料中却加上了近期（2000）的语料（超出了期限），结果论文结论遭到了质疑，只好第二年重新答辩。

另一篇论文《澳门黑社会秘密语研究》研究的是当代澳门黑社会秘密语，但引用的材料却有“旧时”洪门的黑话，使用材料时空皆有问题。

论点与论据不能配合。再看以下例子：

秘密语的稳定性则相对弱，口语性和喻象性强，容易发生变化。如博彩业中马季（进行赛马的季节）、马经（赌马的知识、┈┈）两个词语，这样的行业语大多能顾名思义，且没有秘密性。

作者想谈的是秘密语的稳定性，举的例子却是行业语，论据不能配合论点，或者说，论点得不到论据的支持。

论据和论题如果没有逻辑上的必然联系，那么，从此论据出发是推不出结论的，如：

去声字音重有力，也容易入耳，所以在取名的时候上声字用得最少。（因果关系）

二、语法问题

有些语法问题，其实跟逻辑也有关。但一般来说，逻辑比较倾向于研究内容“对不对”，而语法管的是“通不通”的问题（即语感上是否可用）。简单讲两个问题：

（一）成分搭配

主、谓、宾、补、定、状是汉语语法最为常见的成分，这些成分的配合要讲究约定俗成，什么词语跟什么词语能搭配，有一定的讲究。突破现有的规则，就会出现“搭配不当”的毛病，如：

现今梅县客家口语中大多数的新词形都是由青少年“发扬光大”的。（“新词语”与“发扬光大”不能搭配）

潮语歌曲自问世以来，涌现了不少作品。（歌曲与作品无法搭配）

（二）结构滥用

自从白话文运动以来，汉语的书面语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其中一个与句式或结构相关的现象便是欧化句式十分常见，长句多，修饰语多，汉语短句取胜的传统渐渐被遗忘。其中一个弊端是介词结构的滥用，如：

海口话在未来的传承和保护上任重而道远。（“在┈┈上”可删）

在这首童谣中所运用到的词汇如“地塘”等就是广东话中经常使用到的早期社会生活用语┈┈（“在┈┈中”可删）

兴宁俗语中这种一平到底、一仄到底的情况并不是很多，因为整个句子中只有平声或只有仄声在听觉效果上显得平直、单调┈┈

三、修辞问题

修辞问题涉及面很大，有消极修辞（准确与否），也有积极修辞（生动与否），还牵涉到风格问题、篇章问题等等。学术论文主要目的是将学术观点清晰地表达出去，但在此前提下，也可以适当运用积极的修辞手法，让论文写得清新、晓畅，读者读起来饶有兴致。认为学术论文不需要讲究表达效果，那是一种误解。

（一）词语选用

学术论文属于书面语体，风格上带有书面语的一些特征，如文辞较为简略，多用长句，表示逻辑关系的关联词语较多，更多地使用文言词、书面语词，因此，要尽量避免使用过于口语化的词语。以下这例风格上便属于口语，需要修饰：

虽然各个书生答的不同，但是都表现了他的学问、趣味。

“各个书生”形式上是单数，但内涵却是周遍的（等于说“所有的书生”），所以在表达上不宜用“他”来指代。可考虑改为：

尽管书生们回答各不相同，但都表现出其学问与趣味。

在汉语的科技语体中，要尽量避免使用“了”表示已然，而是用其他的方式（如表示结果的动补结构），行文中也要避用“他”“他们”这类口语色彩强的词，而代之以“其”（兼表复数）。例如：

党和政府的决策者对公文的实用性、科学化、规范化等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和期望，说明了党和政府对公文事业的重视，也证实了公文在党和国家政治、经济、文化等领域所发挥的积极有效的作用及其产生的深刻影响。

两地的其他入声韵摄的演变就不同了。

不过份的话，你能在100米以内找到三家美容美发院。

在多少米内找到多少家美容院，并不是“过分”（原文为“过份”）与否的问题，作者想表达的原意是程度甚高的意思，所以这里可以使用“更有甚者”或者简单地用“甚至”这类表示高程度的词语。

（二）指称问题

指称分为指示和称谓，体现为代词和称谓词的使用。指称问题其实更大程度上涉及如何有效交际的问题。

学术论文的指代有一定之规，通常用“我们”表示“我”，一般不直接用“我”，如果迫不得已需要使用单数时，可以用“个人”或“笔者”。下例在这方面存在问题：

选择本论题进行研究，源于我对故乡的热爱，对家乡文化的追寻。我是潮汕人，小时候随父母在外地生活，20世纪80年代末，又随父母工作调动回到了故乡汕头。婉转动听的乡音，让我找到了家的感觉，20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流行于潮汕地区的潮语歌曲则让我感受到潮汕文化丰厚的底蕴，动听的歌曲在大街小巷一时广为传唱，自己也学唱了几首潮语歌曲。

（三）引用问题

引用很大程度上是一种学术规范，但其实也涉及修辞，比如引用要清晰、不能断章取义、直接引用要用引号标出、间接引用有时会涉及人称的转换等等。请看下例：

有人统计过“1978年版《现代汉语词典》中的双音复合词，在该词典所收的56000多个词语中，双音复合词就有32346个，约占57.8%”。

“有人”到底是指谁（指示不明），引号后的引文出自何处，在论文中皆无法查到，这是很明显的引用硬伤。

张振兴老师在《闽语特征词举例》一文中认为┈┈

上例虽然不属于太严重的问题，但可以简化，属于引用不简洁。更规范的做法是：“张振兴（2004）认为┈┈”。引用不简洁的问题在本次论坛的竞赛论文中同样存在：

建立方言间的层次对应必须由近及远，从临近方言逐步向外扩展（《汉语方言语音史与历史层次分析法》陈忠敏，2013）。

书名号《》及书名皆可省略。

（四）方言词语入文问题

方言词语入文，其实很大程度上也属于语言风格的协调问题，并不是等于说方言词语禁止使用。在适当的场合，方言词语不但可以用，有时甚至只有使用方言词语才能准确地传递意思。但在公文、科技、新闻等面向大众的语体中，使用通用语词而不是方言词语才能达到更好的沟通效果，这可能与写作的目的不同有关。

（五）韵律问题

有些表达，从消极修辞角度看，似无问题，但从积极修辞角度看，则有提升的空间。例如韵律问题，汉语是讲究韵律的语言，不少文体是凸显韵律特征的，如诗歌、韵文以及对偶（对联）等，在列举同类概念时可适当考虑韵律特征。例如：

潮州歌册具有三大特点：一是，地方化。二是，内容丰富多彩，三是，语言形式通俗生动，四是讲求押韵，节奏鲜明┈┈

总合与分说有问题，而且韵律上最好一致，才能显示结构的匀称。

作文要文通字顺，这个要求本来应该在中学阶段提出，大学生、研究生的论文，如果不能文通字顺，论文就不能提交。可是现在看看大学学生写成的学术论文，有许多在这方面远远不能达标，这里面既有能力的问题（训练不足，导致母语书面语的驾驭能力降低），更有心态的问题，或者说，这是社会浮躁心态在大学学习中的反映。所以，要改善母语水平降低的问题，必须从两方面入手，即口语表达和书面语表达的培训入手，扎扎实实地改进语文教育，这是系统工程，必须引起社会的重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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