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伟时:天时人事相逼而来,大清国却自断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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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1年10月10日,武昌起义一声枪响,辛亥党人以摧枯拉朽之势击垮了267年历史的满清帝国。此前数年内,革命党人曾发起过多次更大规模、更加惨烈的起义,都未能撼动清廷一分一毫,此时的形势为何急转?历史学家袁伟时先生对此做了一番精彩的自问自答。欢迎阅后留言,酷哥香茗以候。
辛亥百年,初夏时节,独坐书房,心潮翻腾,为什么一个历时267年的大帝国那么经不起风浪?自问自答,无遮无拦,只求自己信服。录下要点,公诸同好。
不是黄花岗起义
催生了武昌起义
问:黄花岗烈士的壮举以后,前仆后继,终于推翻了两千多年的帝制,不愧为历史大转折。
袁:胜利者为自己的统治制造合法性,喜欢夸大自己的功绩。国民党及其追随者书写的历史,水分太多。黄花岗烈士的精神当然值得敬佩,体现了中华民族的浩然正气。但从历史进程看,辛亥革命、黄花岗起义,作用都被夸大了。
辛亥革命是多种因素汇合的产物。1911年11月15日的《东方杂志》发表了该刊主编杜亚泉的《革命战争记》,对刚刚发生的革命,分析比较全面:“当时下有鼓吹革命之党人,上复有制造革命之官吏;立宪其名,专制其实;商路则收归国有;外债则任意大借;代表则递解回籍;内阁则专任亲贵。凡可以离民之心,解民之体者,行之惟恐不力!又值各省水灾,饥民遍地;天时人事,相逼而来。宜乎广州之变方起于前,川省之事又继于后。殆武汉事发,各省响应,革命军之旗帜遂翘然高举于禹域之内矣!”
至于黄花岗之役,是同盟会的孤注一掷,就后果来看,对清政府和社会的震动都不大。两广总督张鸣岐接连洋洋得意向朝廷报告:“此股乱匪歼灭殆尽,城内外商民始终均未受扰,地方一律安谧”;“粤垣乱党一律肃清,人心大定,佛山、顺德股匪均已击散。”
因此,不宜简单地说黄花岗起义催生了武昌起义。大清王朝坍塌另有原由。
问:不是革命推翻了大清帝国,难道他们是自杀吗?
袁:没有武昌起义,这个腐朽王朝不会倒下。武昌起义最初的规模,远远比不上黄花岗之役,更与倪映典领导新军激战一天的壮烈无法比拟。但这两次起义被清政府轻而易举镇压,而武昌起义一声枪响,却推倒了多米诺骨牌。原因在于半年之中,清政府的倒行逆施。
清政府的倒行逆施
问:你所谓倒行逆施指的是什么?
袁:头一条是拖延政体改革。清末新政推动着经济和社会向前,业绩辉煌,但社会危机也日益显现。废除科举加上留学潮,培育了知识谱系与自我定位崭新的知识阶层;获得经济自由而壮大的工商阶层也显示了前所未有的公民权利意识。他们对内难以忍受无所不在的腐败折磨,难以忍受与现代文明格格不入的蛮横专制和民族不平等,对外深感列强侵凌而又受制于文明差距和力量对比而回天乏力。条条愤慨汇聚为一个压制不住的要求:政体改革!
对统治者说来,这是赎罪的机会,也是自保的机会。越来越少人相信,开疆拓土的辛劳可以换得万世江山。统治的合法性已经丧失殆尽,赶紧弥补社会大裂缝,避免在大风暴中彻底埋葬自己,是最清醒的选择。
此时,士绅和知识阶层的主流,深知急剧变革的负面效果,希望建立君主立宪体制,实现和平转型,此为立宪派。但年青一代知识阶层中,失去耐心的越来越多,支持武装革命的力量日益壮大。与此同时,统治阶层内部也在分化,要不要和何时实行限政,众说纷纭。
改革和革命的赛跑开始了。这是决定中国历史的赛跑。
问:难道执政当局连这么浅显的道理都不懂吗?
袁:他们似懂非懂,不能说完全不懂。1906年9月1日,朝廷下诏宣布“预备仿行限政”,拉开了改革的序幕。可是,改革要过三道关。
第一道是认识关
1907年至1908年,民间和官僚请开国会的呼声已互相呼应。他们的意见在报刊广为传播,也一再上达朝廷。进入1909年,请开国会运动更进入高潮,并与群众性的游行示威相结合。
立宪派办的报纸
立宪派要求结束专制,以一年为期召开国会。1909年10月13日,张謇(江苏谘议局议长)同苏抚瑞澂及立宪派骨干仔细磋商,确定由瑞澂联合各省督抚要求迅速组成责任内阁,由张謇出面联合各省谘议局要求召开国会。
这些精英敏锐地看到,此乃事关国家兴亡的大事:“国家不可以孤立,政治不可以独裁。孤立者国必亡,独裁者民必乱。非人民参预政权,则国本不立,无以靖内讧而孚众望,此近世以来代议制度所以竞行于各国也。”
他们驳斥“或谓国民程度之未合,或谓地方情形之不同”等谬论:“盖常人之情,莫不恶乱而思治,惟有所求而不得,则乱心生矣。”“如以议院通达下情,则民气毕伸,宵小自难鼓煽。”
他们还尖锐地指出:“议者又谓人民程度尚有未及,此则最普通之说而尤为谬误者也。无论何国其初开国会时,人民之程度皆非即如今日之优。故以我国今日之人民程度比较欧美,彼以有国会之故,训练已熟,经验已久,两者相形,自不免有高下之殊,然比于其国会开设之初,则固未见其远逊。”
1905年开始,清政府多次派宗室和大臣出国考察限政。他们中绝大多数都支持限政,有些报告分析深刻,提出的措施得当,至今读来仍令人拍案称奇!
清末立宪考察团
他们提出了限政入门三条路径:“一曰宣示宗旨。使全国臣民奉公治事,一以宪法意义为宗,不得稍有违悖;二曰布地方自治之制。乡官恒数十人,必以乡邑会议公举,庶官任其责,议会董其成,有休戚相关之情,无杆格不入之苦,是以事无不举,民安其业;三曰定集会、言论出版之律。集会、言论、出版三者,诸国所许民间之自由,而民间亦以得自由为幸福。”简明扼要,切实可行。
不过,这些都没有说服“圣上”。1908年8月27日,预备立宪进行三个年头后,清政府颁布《宪法大纲》,所谓限政不过是皇室继续统揽一切,而希冀得到一些新的统治工具而已:“谨按君主立宪政体,君主有统治国家之大权,凡立法、行政、司法,皆皆归总揽,而以议院协赞立法,以政府辅弼行政,以法院遵律司法。”
大权独揽,不愿跟上时代、确立主权在民的观念,这是他们进退失据的总根源。
第二关,看行动
1909年10月14日,全国21个省的谘议局成立,同时开议,尽管仍是咨询性机构,但它是选举产生,成为中国民主政治的重要开端。翌年9月23日,钦选、民选议员各98人的全国性的资政院正式成立。民选议员是各省谘议局议员互选产生的。这些都是开天辟地的大事。省以下要成立议事会。这方面也有不少进展。
第三关,关键时刻的行动
渐进改革当然重要。但积累到一定程度,关键时刻要敢于飞跃。这个时光的决策往往决定政权的生死存亡。政体改革聚焦在两个主要环节上:
1.官制改革,组建与市场经济与民主政治相适应的政府机构,取代原有的腐朽官僚机构。2.从中央到社会基层建立议会体系和独立的司法系统。
官制改革从1906年开始,就讨论得很热闹,大家翘首以望。黄花岗起义被轻而易举镇压,大大增强了统治者的信心,1911年5月8日先后颁发几道圣旨,任命内阁总理大臣、内阁协理大臣和各部大臣,组成所谓责任内阁,13人中汉族4人、蒙古族1人、满族8人,其中皇族占5位。舆论称之为皇族内阁。
按清制,各部设满汉尚书各一员。1906年11月6日宣布实行新官制,11个部的尚书,汉族4人,蒙古1人,满族6人,满汉比例为六比四。而责任内阁中,满汉比例变为八比四,不进反退!
对于这样的倒行逆施,社会精英竭力设法挽救,但两次上书均被斥为越权。各界的期望落空了,特别是主张和平改革的立宪派绝望了,迫使他们走上与革命力量携手共进的道路。中国从此多事矣!
问:难怪武昌起义与黄花岗之役不同,一下子就全国响应,各省纷纷宣布独立。
袁:社会精英早被激怒。知识阶层和士绅企盼改革,集中表现在1910年年初开始的整整一年的请开国会运动,连续进行了四次。1月16日第一次请愿;6月16日第二次请愿,不同团体分别递交了十份请愿书,签名人数高达三十万。
1910年请愿的咨议局成员,一年后以沈缦云为代表,几乎都倒向了革命派
10月7日至9日,第三次请愿进入高潮,一些青年学生甚至割下自己的肉、切下自己的手指为代表送行。云贵总督李经羲、湖广总督瑞澂联合致电各省督抚征求意见,并由15位督抚、将军联名上奏,请立即组织内阁,1911年开设国会。10月3日正式开会的资政院,也上奏请速开国会。在朝野巨大压力下,清廷11月4日下诏宣布着手组织内阁、编订宪法,提前于1913年开设议院。在清政府看来,这似乎是很大的恩典了,与立宪派的要求只差两年。但这个短短的时间差,却要了大清帝国的命。
与此同时,清政府下令不准继续请愿,禁止报刊刊登有关消息,禁止发表评论。这并没吓到各地群众。1910年12月4日至1911年1月中旬,以东北和直隶为中心兴起第四次请愿运动,四川、江西、湖北等地纷纷响应。冲在前面的是奉天的学生,12月4日,5000余学生手执“请开国会”的旗帜游行到督署,派出代表向总督锡良哭诉:“东三省就要亡了,非即开国会不能保存。”12月6日,奉天两万余人大请愿,一位报纸编辑断指血书大旗,谘议局议长吴景濂等痛哭跪地要求总督锡良代奏,与会群众在高呼“大清帝国万岁”、“皇帝万岁”、“国会万岁”的同时,也哭声震地,令锡良也感动落泪,答应代奏的要求。
这几次请愿运动说明什么?
1.救亡呼唤启蒙。要求民主、立宪的呼声如此强烈,直接原因不外两条:一是列强咄咄逼人。1910年,日本宣布日韩合邦,把朝鲜吞并了;同时,日俄订立密约划分满洲势力范围。另一是义和团事件后,清廷的腐朽暴露无遗,救国途径已成为人们关注焦点。
2.当时民间的政治认识已经达到十分难得的高度,公民权利意识日益觉醒,自由、民主、法治已成为舆论最强音。从请开国会运动中,可以看出知识阶层的思想高度:除继续督促朝廷早日召集国会外,还要求开放党禁,并着手组织政党;参与宪法制定;成立新内阁;各地继续向国民灌输限政知识,启迪民智。
他们不是说说而已,并且积极行动。有些人提出“国会不开,各省谘议局不得承认新租税”;原定募集的赎回外债基金和支持建设海军的募款也停止了。思想文化领域的动向,与先进国家民主革命前夕十分接近。
面对汹涌澎湃的群众运动,清政府虽然被迫宣布提前三年于1913年开国会,但基本态度则是坚决镇压。先是不准上访,把上访者赶出北京;二是公开恐吓和压制;三是秘密逮捕。侦查请愿领导人,稍有可疑即行密拿。四是一意孤行,把权力死死握在自己手中。在强硬镇压下,群众请愿短暂沉寂,广州起义也以七十二烈士血染街头告终。清政府志得意满,甘冒天下大不韪,十天后便宣布组成“责任内阁”——皇族内阁。
拖延改革的另一严重后果,是激发了汉族浓烈的民族主义情绪。满族统治者统治260多年,仍然没有消除民族隔膜,是由他们实行满蒙贵族处处优先的制度带来的恶果。拒绝转型,加重了汉族各界厌弃统治者的情绪。武昌起义枪声响起后,各地摧枯拉朽,纷纷宣告独立,是对朝廷绝望的谘议局与革命党人合作的结果。他们在各省联手,成立“大汉军政府”。
与民意背道而驰,清政府自己点燃了革命导火索。
武昌起义口号:驱除鞑虏,恢复中华。
践踏法治引发保路运动
问:光是不准提前开国会和推出皇族内阁,还不至于掀起这样的巨浪吧?
袁:清政府唯恐自己覆灭得不够快,沿海各省的请开国会运动好不容易压下去变为潜流,又制造出西部的保路运动。
事情是从1911年5月9日,即宣布皇族内阁第二天的关于铁路干线国有的圣旨引发的。5月20日,朝廷又批准邮传部粤汉、川汉铁路借用英、德、美、法各银行借款合同。从清政府主观意图看,为的是加快铁路建设,巩固边防。过去把这一措施解读为卖国勾当,过于简单化了。从19世纪60年代开始,在中国建设铁路就开始萌动了。动因是外国资本为中国这个大市场流涎。要不要接受洋鬼子的建议修铁路?朝野各方激烈争辩三十年,1889年,清政府终于认定,铁路非修不可。
列强抓住这一机会,推动筑路高潮的兴起。有清一代共筑铁路9618公里,其中9254公里是甲午战争(1894年)以后修的,绝大部分是外国投资或借外债建成的。
当时的铁路利润高达40~70%。1903年开始,国人为维护主权和分享利润,掀起收回铁路主权运动。湘鄂粤三省以美商违反合同为理由,1905年8月以赔款675万美元为代价,废除了美商建设粤汉路的合同。在此鼓舞下,浙江、江苏、山东、直隶、吉林、云南等省收回路权自办运动风起云涌。1903-1907年间,有15个省创设了18个铁路公司。
规模最大的川汉铁路,创办于1904年1月,主要资金来源是“租股”,全川士绅和田主广泛参与。最初是官办,1907年转为商办,从章程制定、用人行政到股金收集,均由各级官吏越俎代庖,造成两个严重后果:一是贪污、浪费、账目不清非常严重,二是工程进展极端缓慢。朝野议论纷纷,民怨沸腾,整顿势在必行。上策是监督公司自行整顿,在政府和议会监督下,由公正的第三方彻底清算账目,保存资产,然后从实际出发,定出整改和重组办法。可是,清政府不遵循当时的《公司律》和市场经济的正常办法,愚蠢地下令收归国有,而补偿办法不容股东置喙。
四川股民没有得到应有补偿,要求通过法治和限政来保护自己的财产。统治者却把经济权利的要求说成政治问题。从5月9日“干线国有”的上谕发表,到9月7日发展至血染成都,双方兵戎相见,四个月有多次挽回机会,都被清政府断送掉了。
川汉铁路的股金由“众筹”而来,股东包括修路的苦力
第一次纠错机会出现在“上谕”下达后头一个月,各方苦求“圣上”收回成命,而朝廷一意孤行。各方反对干线国有的函电纷至沓来,这是一场法治、民主与专制的博弈。5月20日,批准在借外债的合同上签字的上谕公布后,谘议局上奏章指出:“立宪各国慎举国债,必经国会之议决。先朝钦定资政院章程,亦以议决公债之职权,畀诸资政院。不经资政院议决之国债,遵先朝之法律,原应归于无效。”没有经过资政院讨论,借债筑路,显然是违法的!
成都各团体和川汉铁路公司呈文说:“川汉铁路纯依国家法律而成立,既无收回国有之理由,恐致酿成外有之惨祸。且按照《公司律》,非开股东大会,不能决议。似此朝旨迫切,少数股东,谁敢承认接收?请旨饬下邮传部、督办大臣,暂勿派员接收,免致激乱人心,别生枝节。”依法维护自己的财产权,何错之有?
官办铁路是不是好呢?谘议局联合会的奏章指出:“中国幅员之广,铁路何以必须国有?国有铁路,何以摈斥民款,而纯借外债以收回之?”“以外债造铁路,亦必以铁路受外债之害,路未成而本息已无所出,将何法以治之?官办铁路,夙称弊薮。京奉铁路,每里三万余两;沪宁铁路,每里五万余两;津浦铁路,尚不止此。以有穷之借款,供无穷之挥霍,将何术以弭之?”
四川谘议局的呈文也说:靡费侵蚀等弊端,“即官办又何尝不然?而延误之咎,尤必不尽在商办。即如宜昌购地,请督办大臣一纸告示,经年余而始下。四川倒款之施典章,乃出于川督奏派而非商民公举之人。凡此口实,岂能一归国有,即保其净绝根株?”
这些都是非常理性请求依法办事的奏章。如果清政府理性响应,公布信息,诚恳对话,矛盾化解并非难事。不幸,那么设身处地提出的并不苛刻的建议,都没有打动执政者。
就在这时,资政院议员也要求召开临时会议审议有关事项。可是在朝廷眼中,这些事“虽属重要,尚非紧急,自可于开常年会时从容详议。”按规定,资政院的常会在每年9月(新历10月下旬至11月中旬)召开,那时革命烽火已遍域中。机遇早已在云中飘逝!
第二阶段是8月24日开始的罢市、罢课、罢工、罢耕,四川人以现代社会司空见惯的和平示威方式,保护自己的权利了。最高当局依然无动于衷,采取强硬措施压制。
戊戌变法后,全国各地,民间团体如雨后春笋蓬勃发展,同乡、宗亲、同业和各种慈善组织也生机勃发。6月17日,川汉股东走在同业前面,率先成立保路同志会。背后支持这个组织的是四川谘议局的领导人。
保路同志会发表公告
四罢是清政府强行接收川汉铁路的财产触发的。两个月零七天的和平交涉过去了,清政府不但没有顺从民意,反而在8月8日,邮传部任命川汉铁路驻宜昌总理李稷勋为国家铁路驻宜昌总理,继续用川汉铁路的资产修筑铁路,实质是强行接收,立即变为国有。股东们忍无可忍,即日起开始四罢。这些示威活动有几个特点:
1.和平,守法。成都街头搭了许多牌楼,供奉“光绪德宗景皇帝之神位”,旁书以光绪名义下达的圣旨中的两句话:“庶政公诸舆论 川路准归商办”。家家户户门首也贴上有同样字句的黄纸,市民朝夕焚香祷祝。
2.同抗缴租税相结合,卡住钱袋子,抓到了专制统治当局的命脉。9月1日,川汉铁路股东会议发出不纳粮税通告,宣布“自本日起,即实行不纳正税,不纳捐输。”“布告全国,声明以后不担任外债分厘。”
3.与粤、湘、鄂等地的抗议活动互相呼应,成为全国性大规模的示威。
不过,人民走进现代社会了,统治者还滞留在中世纪。他们应对的措施是:1. 切断信息流通。严禁报刊登载这类消息,禁止电信局发送有关电报。2.坚决拒绝民间和地方官员维持商办的请求。
在罢市和罢交捐税浪潮威胁下,四川总督赵尔丰于9月2日给内阁协理大臣那桐发出电报,坦陈当前局势:“川人已定宗旨,不能俯准商办,即实行停纳钱粮、杂捐,以为对待。他不具论,即兵饷立竭,势将哗溃,全省坐以自毙。自立宪之说鼓吹,人人有自由观念;自留东学生归来,多半狂悖言论。今藉口路亡国亡,浸润灌输于一般人民之心理,群情激愤,矢志决心。川省有变,湘、鄂亦必继踵而起。总之,此事非和平即激烈,如朝廷准归商办,大局或不致十分破坏;如不准所请,则变生顷刻,势不得不用兵力剿办,成败利钝,实不能臆计。至全国受其牵动,尤为尔丰所敢任咎。”
话说得非常尖锐、中肯,也非常沉痛。可是,清政府以“奉旨留中”四个大字,束之高阁。化解危机的机会又一次丧失。
第三,不能冷静对待少数人的极端意见,抓人、杀人,导致全面的武装起义。9月5日,有人派发传单,提出由各州县议事会集议,责成城市自治机构——城区董事会代收租税、“昼夜加工,制造枪炮”、“练国民军”等主张。赵尔丰勃然大怒,认为这是四川独立宣言,保路运动是“阴图革命”!9月7日,赵尔丰以开会为名诱骗保路同志会和四川谘议局领导到总督府,立即逮捕。成都市民闻讯后,“各街民众来乞释者,由午而暮、而午夜,虽枪毙三十二人,不稍退却。”
成都血案历史照片(四川省博物馆)
头顶光绪牌位,手无寸铁,这样的和平请愿竟不能见容,居然下令开枪,鲜血染红了成都街头。当天赵尔丰致电内阁,竟然说是匪徒数千放火和进攻督署,清政府回电:“抗粮抗捐等情已属目无法纪,兹复倡言自保,意在独立,尤属罪无可逭。著赵尔丰迅速查拏。”
7000万四川人忍无可忍,拿起刀枪反抗了,以袍哥为骨干组成同志军,到处摆开战场;一个月后武昌起义;11月22日重庆宣布独立,成立蜀军军政府;11月27日四川大汉军政府成立。四川人为埋葬大清帝国建立了丰功伟绩。
四个多月的博弈,历史给了清政府多次机遇。只知统治人民的大清政府毫无自省精神,终于把人民逼上梁山。
刽子手赵尔丰受刑
专制政权转型的历史教训
问:专制政权本性难移,它的覆没是无可挽回的。
袁:世界上专制统治转型成功的也不罕见。大清帝国转型失败的教训值得认真记取。
有清一代十个皇帝,没有荒淫的昏君。开疆扩土,留下一份一千数百万平方公里的大版图。入关时只有几十万人的满族迅速汉化,施政的成败得失,大体都是汉族传统文化的体现,仁政和专制兼而有之。清朝特色的仁政是“深仁厚泽,永不加赋”,专制则是坚决维护三纲,制造空前残酷的文字狱。
其坍塌的基本原因,说到底是统治阶层的认知与现代文明的差距太大。进入20世纪,统治者仍然是宗法专制体系的俘虏,在一呼百诺的军机处辅佐下指挥一切。而在世界现代文明浸润下,民间社会日益强大,社会精英和一部分大臣,包括部分满族大臣和皇族,已认同民主、法治。先进的民间与落后的统治核心的思想文化差距,是帝国迅速土崩瓦解的直接原因。
从1911年10月29日开始,多数省份已宣布独立,大势已去,紫禁城中的寡头才批准资政院的请求:开放党禁,大赦政治犯,颁布符合现代文明要求的真正的宪法,实行限政。三天后颁布的《宪法十九信条》,以中规中矩的现代君主立宪的政治架构昭告天下。
但是,来得太晚了,统治核心的公信力完全破产,庄严的承诺成了人们不屑一顾的废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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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学家袁伟时先生著
《晚清大变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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