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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洗尘 | 想想这一生

潘洗尘 送信的人走了 2023-01-11


     一直想为潘大送一次信。在股票群,我们都他叫潘大。他谦和,但从不失傲气。关心小辈,孝敬老人,真心待友。无论在诗歌,为人,还是炒股上,他总是“先天下之忧而忧”。拿一只股票来说,一拿可以拿十年。写诗视同生命——他身上这种厚重、真诚的品格,无不叫人肃然起敬。字里行间充满了一颗赤子之心。深深祝福老大哥!


“写于斯德哥尔摩”


去瑞典写首诗

是件重要的事儿


写不出来没关系

那就回来写


不管在哪儿写

都“写于斯德哥尔摩”




已没有路了


仿佛这世界 就只剩下雪了 

尤其这雪夜 风雪路上 

唯有雪的反光


已没有路了


连时间的缝隙 都被冰封了

人只能在末日间行走

这窄窄的 这白渗渗的 

早已让人在恐惧中 忘了恐惧




写于某月某日


一夜之间 满山遍野的杜鹃

无声绽放


我相信这土地上 只要还有一种

红色的花

血 就不会白流


此刻 天空依然静默

只有星星 在看不见的地方

拨动着时间的指针 

咔咔 咔咔




白头到老


白头到老 仿佛话音还没落下

我们的头发

就白了


当初这样说时

谁会想到

老了 我们却只能和各自的白发

相依为命




距离产生距离


距离产生美 多么扯淡的逻辑

距离其实什么都不产生 

——除了距离




蜕变


这个世界很多东西都是脱节的

比如词语脱离相对应的事物


大多时候事物都远离了我们的经验

我们只依赖词汇生活


也有时事物已蜕变到词语的反面

而我们却浑然不觉




去年的窗前


逆光中的稻穗 她们

弯腰的姿态提醒我

此情此景不是往日重现

我 还一直坐在

去年的窗前


坐在去年的窗前 看过往的车辆

行驶在今年的秋天

我伸出一只手去 想摸一摸

被虚度的光阴

这时 电话响起

我的手 并没有触到时间

只是从去年伸过来

接了一个今年的电话




在墓碑上刻完这行字 我们就可以离开了


我们哪一个不是被迫地来,这世上

“日头照好人,也照歹人”


谁见过那个唯一主动降临并甘愿受死的人

他却说:“时间来不及了,我不能再作比喻”


所以我羡慕那些歹人 总是有大把的时间

用来做歹事 和忏悔以后继续做歹事


“爱自己的敌人,祝福诅咒你的人”

在墓碑上刻完这行字 我们就可以离开了




父亲


我常常为乡邻们感动

感动于他们的纯朴和善良 以及他们

面对土地时的勤劳 和面对贫病交加时的勇敢

但在我的心里

能把纯朴善良勤劳勇敢这些词汇

系于一身的 却只有我的父亲


父亲没读过一天书 不满十三岁

便靠一支小小的牧羊鞭

独自赡养我四体不勤的祖父

和一生都神经错乱的祖母

一支小小的牧羊鞭

同时还要供养 我两个读书的姑姑

和四个尚在年幼的叔叔


后来父亲先后做过铁匠 木匠

并和我贤能的妈妈一道

抚养了我的三个舅舅

也把我和两个妹妹 一个弟弟

一一养大成人


父亲属牛 七十二岁

今年我狠狠心抛下所有的事物

陪父亲在家整整呆了半年

离家的时候 还没等我的汽车走出他的视线

我就远远地看见

身体硬朗的父亲 已开始在院子里

翻晒满地的苞谷了




妹妹第一次坐火车


这还是妹妹第一次坐火车

妹妹说 这也是她第一次 

在电视屏幕之外 看见真的火车


1965年出生的妹妹 曾在1975年

为了哥哥可以继续读书

放弃了自己求学的机会

而我 就是那个踩着妹妹的明天

一路从昨天走来的哥哥


对 我就是那个后来一直穿梭于

物欲之间的哥哥

那个即便在天上也要用舱位

来为自己划定等级的哥哥

今天 当我带着第一次看见火车的妹妹

匆匆穿过月台

我看见妹妹脚步从容 目光从容

仿佛在她的眼里 这隆隆作响的火车

就是她们家的那台加了长的手扶式拖拉机

这时我才突然明白 为什么几十年来

妹妹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

当年辍学的事


后来我每次看见妹妹 都会心怀歉疚

感觉自己所有的人生得意

都是从妹妹那里偷来的

于是我努力地想让妹妹一家

住村里最好的房子 吃城里最好的面粉

但我还是忽略了 哪怕是带妹妹坐一次火车

或者飞机 来亲眼看一看

哥哥的生活


而今天第一次看见火车的妹妹之所以

脚步从容 目光从容

是因为她终于可以到哥哥生活的地方

亲眼看一看哥哥的生活了

这远比坐一百次火车看一千遍飞机

还要让她心里踏实


从1975年10岁的妹妹决定为哥哥牺牲自己的学业

到2010年45岁的妹妹第一次亲眼看到哥哥的生活

35年的时间里 妹妹不仅用自己的牺牲

铺平了哥哥的求学之路 如今自己的儿子

也即将大学毕业


这就是我的妹妹 那个小时候甚至不知道

糖是甜的我的妹妹 

想想几十年来我因歉疚而做的所有所谓的“补偿”

不仅是一种自私 更是一种对亲情的亵渎

尤其是当妹妹说出 这还是她第一次在电视屏幕之外

看见真的火车的时候




盐碱地


在北方 松嫩平原的腹部

大片大片的盐碱地

千百年来没生长过一季庄稼

连成片的艾草也没有

春天过后 一望无际的盐碱地

与生命有关的 

只有散落的野花 

和零星的羊只


但与那些肥田沃土相比

我更爱这平原里的荒漠

它们亘古不变 默默地生死

就像祖国 多余的部分




饮九月初九的酒


千里之外 九月初九的炊烟

是一缕绵绵的乡愁

挥也挥不去 载也载不动

我看见儿时的土炕 和半个世纪的谣曲

还挂在母亲干瘪的嘴角

摇也摇不动的摇篮 摇我睡去

摇我醒来

我一千次一万次地凝视

母亲 你的眉头深锁是生我时的喜

   你的眉头深锁是生我时的忧


千里之外 九月初九的炊烟

是一群不归的侯鸟

栖在满地枯叶的枝头

我看见遍野的金黄 和半个世纪的老茧

都凝在父亲的手上

三十年了 总是在长子的生日

饮一杯朴素的期待

九月初九的酒 入九月初九老父的愁肠

愁 愁老父破碎的月光满杯

愁 愁老母零乱的白发满头


饮九月初九的酒

饮一缕绵绵的乡愁

饮一轮明明灭灭的新月

圆也中秋

缺也中秋




“铁证”


1963年10月27日

是我的生日

但一张被村干部后来随意填写的身份证 

硬生生改变了我的属相


这真是生命中百口莫辩的一处硬伤

我不想年轻一岁更不需要晚退休一年

我只想活得来路清楚 

做一只真实的兔子

而不是一条虚妄的龙


相信许多现在还不想说清楚的事儿

总有一天会真相大白 

惟有我的年龄那些曾用过的护照保险单病历本

以及学生证工作证驾驶证死亡证 

所有的伪证

都将成为“铁证”




辩护


童年的乡野 广袤的夜空与

无遮拦的大地

要为云辩护为风辩护

面对无时不在的饥饿

还要为贫困

辩护


穿越城市宽敞的大道

要为乡下泥泞的小路辩护

在命运的曲曲折折里屡挫屡战

必须学会为可怜的自尊

辩护


偶尔有恨袭扰心头

要为爱辩护

与蝇营狗苟和小肚鸡肠擦肩

还要为胸怀与胸襟

辩护


讨厌这个世界的混杂

就要为简单而直接的抒写辩护

而对着满目欺世盗名的黑

就不能不为破釜沉舟的白

辩护


只有在真理面前

我会放弃为谬误辩护

就像面对即将到来的末日审判

我绝不会为今天

辩护




疯写


我们50多了

要疯写。说这话的

是总能让我感觉到声音

和文字。都呼啸而至的诗人

伊沙


是的。50多年

我记忆里的

风。和体内的雪

早已厚如我躬身时露出的

苍山的一角。风雪堆积出的

前半生。也该倾倒了


于是。我疯写

不是因为去日

疯和写。就像我体内的

风与雪。淹没来路

和归途。




老友游记@莫非

 

在南京

在北京

在西宁

在济南

在滨州

在广州

在杭州

在扬州

在兰州

在白洋淀

 

在哈尔滨

在伊春

在肇源

在腾冲

在大理

在丽江

在成都

在甘南草原

 

在曲阜

在奉化

在宁波

在深圳

在台北

在高雄

在佛光山

 

两个老友各忙各的

忘了说话




我的爱


我的香烟

我的足球

我的诗歌

我的爱人

从前    我的爱

桩桩件件都大过生命


现在  请允许我后退半步

多爱一点

自己残存的生命


以积蓄微弱的能量

继续爱




想想这一生

 

想想这一生

有不满    不如意

但没有恨   也没恨过

 

唯有爱

那些沉默的

疯狂的

狠狠的

不要命的爱

 

如今

都变成了诗



潘洗尘,当代诗人。1963年生于黑龙江,1986年毕业于哈尔滨师范大学中文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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