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首 | 记忆在我们指间
十亩 | 野有草
荒野里的枯草,在寒风里摇曳
它们终归有块土地
可以扎根,可以厮守
它们集体摇曳的样子很像是在显摆
死也不分离的幸福
若水 | 很清楚自己为何还在写诗
兰波20岁之前即已放弃诗歌写作
我这么老了还在写
我写不是为了有朝一日能穿越石头
去接近和看望
我心仪的人和与之而来的风景
而是为了自己免于成为石头
我的心如此柔软
圻子 | 一首诗
兄弟们都没有回来
我一个人在老家屋顶上铲雪
雪在天空中是多么轻啊
当雪落到屋顶上时
我担心它将房屋压垮
那年冬天铲雪的人必须弓着背
我见到雪的上面有模糊的脚印
我以为那是一首诗的脚印
就像一个消失的人曾经在那里踱步
而你却不曾见到他
那年我的兄弟无法返回家乡
因为雪很大
大雪只允许一首诗走着
时光中的房屋不堪重负
我为一首不再温情的诗愁苦
一首诗像一个人的孤独与虚无
当它踩下汉字的脚印
我再也无法将它从记忆里铲去
张远伦 | 银滩
在这里,我可以蜷缩得比波浪更低
没有什么比这更安全的高度了
当然,我还可以让海平面轻轻围绕着我的双膝
这时候,整个大海都是我的女儿
韩东 | 马尼拉
一匹马站在马尼拉街头
身后套着西班牙时代华丽的车厢。
但此刻,车厢里没有游客。
它为何站在此地?
为何不卸掉车厢?
就像套上车厢一样,卸掉车厢
并不是它所能完成的。
于是它就一直站着,等待着。
直到我们看见了它。
拉车的马和被拉的车隐藏在静止中
惨白的街灯把它们暴露出来。
如此突兀,不合时宜。
那马儿不属于这里。
我甚至能看见眼罩后面那羞愧的马脸。
你们完全可以在广场上放一个马车的雕塑
解放这可悲的马
结束它颤抖的坚持。
结束这种马在人世间才有的尴尬、窘迫。
没有人回答我。
安琪 | 拴马桩
青春就是惊涛骇浪
每一匹青春的马,都想带着拴马桩飞跑
每一匹青春的马,都想站在青春的中心,骇浪惊涛。
代 薇 | 绽 放
在山里
看见一棵树
繁花似锦
美得那么偏僻
此刻,你会发现
赞美与掌声
都是因为表演
没有见证的绽放
才是真正的花开
布罗茨基 1980年5月24日
译|胡桑
我敢于冒犯铁笼,因为需要见到野兽,
在床铺和椽子上刻下我的刑期和绰号
住在海边,在绿洲里亮出一副好牌,
与魔鬼一起吃饭,他们了解每一个人,身穿燕尾服,站在块菌上,
我在冰山之巅眺望过半个世界,那世俗的
宽度。两次溺亡,三次让刀子刮擦我的本质。
离开这个生下我并养育我的国家。
那些遗忘我的人足以建造一座城市。
我艰难地走过草原,看见匈奴人在马鞍上叫喊,
穿着如今又流行起来的衣服,遍布各处,
种植黑麦,给猪圈和马厩的顶棚涂上焦油,
什么都狼吞虎咽,为了节省不干净的水。
准许哨兵的第三只眼进入了我潮湿而肮脏的
梦境。津津有味地嚼着流亡的面包;它腐臭,全是疙瘩。
允许我的肺里发出一切声音,除了嚎叫;
我将嚎叫调为低语。如今,我四十岁了。
对于生命,我该说些什么?它漫长,厌恶透明。
破碎的鸡蛋让我忧伤;而煎蛋饼让我呕吐。
然而,除非褐色的粘土已塞进我的喉咙,
否则只有感激才会从中涌出。
1980
注:此诗是诗集《致乌拉妮娅》(To Urania,1988)的第一首。5月24日是布罗茨基的生日。
康雪 | 在小桥村
当我们坐下来,田埂上的芦苇
向里挪了挪位置
田间没有水,几只鸭子在里面走动
像草返青的声音。
我们长久地坐在那儿,没有说话
有时感觉鸭子消失了
我们只隔着,一只麻雀大小的寂静
有时又感觉天色暗了下来
我们越来越小,像两只蚂蚁掉在
同一个牛蹄窝里,不知所措。
谯达摩 | 忽至高山之巅
忽然抵达空境
天空如镜
我的头在镜子中
我的脚也在镜子中
伫立高山之巅
万物静止
世界静止
心静止
忽至高山之巅
桶底脱落
不染纤尘
白茫茫大地一片真干净
以上纯属虚构
实际上,我仍然在
不毛之地
荷花,仍然在淤泥中
[美国] 威廉·欧瑞姆 |记忆在我们指间
翻译 / 唐小栗
你不见了以后我忘记了该怎么
打发我的手。它们出卖了我,
不停翻来转去,检视着
彼此,
像一对恋人。
我的两只手在我身上游荡
找寻你的手。
它们精心打扮,担忧着。它们轻轻触碰我的脸
和你的脸做比较,
发现没有你的好。只有在睡眠中
它们才回到一起。看,
它们在我身边躺了下来;我醒来时
只见它们拢成了小小的
空空的摇篮。
叶芝|随时间而来的真理
翻译|沈睿
虽然枝条很多,根却只有一条;
穿过我青春的所有说谎的日子
我在阳光下抖掉我的枝叶和花朵;
现在我可以枯萎而进入真理。
黄灿烂|这么美
这么美,这么
一尘不染。她站在你面前
就像白云在天空里,
树叶在阳光中,
这么玲珑,这么剔透,
你很难想象
她这么可爱,
也需要做爱。
汇集:
送信人二周年汇总
十三首和同仁诗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