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首 | 一切重新开始
孟 浪 | 流放者箴言
就住在自己的家裡
就住在自己的心裡
宣布我自己的流放
世界,我已走過了你的終點
世界,你還有甚麼漫長可以讓我跨越?
就活在自己的家裡,糧田裡
就活在自己的心裡,果園裡
就活在我的流放裡
世界,我已帶走了你的起源
世界,你必須接受來自我的創造或毀滅
良田裡,我睡著了
果園裡,我在夢中站起身修剪枝葉
就在自己的家裡,到處是新穀
就在自己的心裡,堆滿了水果
世界,請貢獻更多遙遠!
湖北青蛙 | 一切重新开始
又将是春天了,一切重新开始
太阳送我们到城市深处,也到城市边缘
辛夷和李树,还在那儿生长
熟识的人们还在那儿安居,到处
都充满了怜惜与不舍
——空气似乎也会描绘某种行动的讯息
所有人都在一起,在雨雪后
在水雾中。
没有谁离开,离开的业已回来。没有谁
饥寒交迫。没有谁,孤独死去。
所有死去的人
都已经死去,所有活着的人
都将得到奖赏,哪怕脸庞布满沟壑
早已不再年轻。
——这世界多么美好,此时正属于我们。
晾在晾衣绳上的衣服看来
多么喜悦,我们的一生
等到清洁和畅的时刻。
就连最阴郁的头脑,也正常起来
最乌黑的梅枝
也迎来梅花,与喜鹊。
我们将再次赢得大把大把的好时光
没有谁能撕毁这不需要汗水
血泪承诺的,神圣的、伟大的契约。
马力 | 立春之柳
垂柳剥开一段江堤
稚嫩的我与衰老的我同时出现在游客中
垂柳活在世上是因为
复杂的我与简单的我终入土为安
垂柳分解成岸上的我与水里的我
两排垂柳依次传递着远去的我与归来的我
春风横贯,犹如棺木
已故的我与初生的我榫合于周而复始的垂柳
策兰|山杨树
翻译|李晖
山杨树,你叶子的白光掠进黑暗。
我母亲的头发永远不会白。
蒲公英,乌克兰也是这般青绿。
我黄头发的母亲没有回来。
积雨云,你是在井上徘徊吗?
我安静的母亲为每个人流泪。
圆星星,你盘绕成金环。
我母亲的心被铅弹撕裂。
橡木门,是谁将你从铰链抬出。
我温柔的母亲不可回来。
霜白|清 晨
这是我从未见过的太阳,早安
还有我从未见过的房子
早安,我从未见过的树
我从未见过的鸟
叫着我从未听过的声音
早安,我从未走过的街道上
这些我从未见过的人
我从没见过的妻子
还没从梦中发芽
我又长高了一点
日历又压上一页
嗯,像出生时那样我又
创造了一个新世界
黄斌|我已经被别人活过很多次了
我已经被别人活过很多次了
没什么新意 也乏善可陈
这些年来 我不断克服自己生命中
因人性而产生的各种欲望
不参加合唱 也不想独唱
我感觉世界都在我的身体上面
一如众多的微生物
时时活在我的身体上面
我喜欢葡萄牙诗人费尔南多·佩索阿
对人性分裂和幽微的烛照
和杜甫不死不休的那一段热肠
我在寻找推导幽微的逻辑
每每深夜独坐 酒入枯肠
那一刻我一点也不觉得孤独
有时觉得满身的月光比爱情还近
朵渔|最后的黑暗
走了这么久
我们是该坐在黑暗里
好好谈谈了
那亮着灯光的地方
就是神的村落,但要抵达那里
还要穿过一片林地
你愿意跟我一起
穿过这最后的黑暗吗?
仅仅愿意
还不够,因为时代的野猪林里
布满了光明的暗哨和猎手
你要时刻准备着
把我的尸体运出去
光明爱上灯
火星爱上死灰
只有伟大的爱情
才会爱上灾难。
宋尾|这样一个年纪
我已经不大可能得到我想要的事物。
就像我再也不可能青涩
我也不愿再重复。
但我一遍、一遍地重复更多的事情:
买菜,擦地,关窗,冲洗碗碟
有些时候越是无用的重复
就越是必需。
我出门时,带着家的气味
我一边走,一边
窥视着前面的女人
我越来越喜欢那些通俗的美。
我和其他人不会靠得过近。
我发现一些污秽
但可以不清扫。
在白天我被出租到某处
傍晚,我抱着我返回。
我的欲望降低
我惧怕情感。
在公交上我见到许多人的脸,我深刻记下他们的特征
凌晨时他们站在窗口,鱼贯进入我:
我拥有如此之多。
但我不会再年轻,也不可能更成熟
事实上我从未得到我想要的任何东西。
灯灯|看叙利亚盲童在废墟上歌唱
她看不见的天空,是我们看见的
我们以为神不在那里
但一个盲人女孩相信了,她抬头
确信歌声
去了神的居所
我从她的笑容里取出花朵,从废墟里
取出哭泣
我从我中取出自己
——毫无疑问,我是盲人,而她不是。
圻子|稀薄
未来的生活多么可疑
我自囚于斗室,空气稀薄
曾有过这种体验,爬山的时候
越往上,越感到心慌
稀薄的感觉又像是,诗写到
最妙一句,禁不住屏住呼吸
现在,凡经时间稀释过的
都无比稀薄,比如,爱和知识
时间给我倒影,不妨去找一找真相
它们已变成看不见的东西了
李建新 | 孤独的树
间歇的轰隆声,台风将临
晚饭后我不敢走太远只是就近散步。
我来到小公园,东南角的凉亭
那里站着一棵上了年岁的羊蹄甲
它有疤痂,有挂枝,几根细条
举着青黄的叶子
它热望风轻轻拨弄它的叶子。
石凳上坐久了,我似乎感觉到森林的气味
出自这株独木的腋下。
当疾劲的风吹过来,猛烈折断它的细条
那细条也将一阵风拦腰斩断。
清平|诗经
因为年代久远,我的死已不可深究。
但我曾是一首诗的主人。
时光流逝,我已记不得有过怎样的生活
因为时光并未把我留住——仿佛只有一天
我就在主人的厨房里度过了一生。
我见过的老鼠多于今天的羊群。
或许它们还记得我:一个饶舌的厨子
送往迎来,仿佛后世的风尘女子。
我的遗忘已消失在别的遗忘里。
我没有记忆。
可我值得庆幸:历史不曾从我这儿取走什么秘密。
那些简短的话语(我不懂文字)
我好像说过一两次
我不记得曾有人听见。
如今我已无法将它们再重说一遍。
陈三九 |在山中
学会为一只鸟,喂养群山
也学会为一株草,独守春天的一片绿色
我们疯狂地爱上。两手苍苍,握着最后的繁茂
在山中,要竭力听一只野鹿诉说
要给每一朵兀自开着的花,一份名声
给受惊的猎物,一次鸣叫的机会
使它不再躲藏
我们要用一座山的名字,给
那些日落而出的星星,一场庄重地告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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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信人二周年汇总
十三首和同仁诗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