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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首 | 我将如此生活

张常美等诗人 送信的人走了 2023-01-11

韩东  |   我将如此生活


若有来生,我会静静地看一眼。

我的每一瞥目光都将静静的,

只看一件东西。看完,

就把它搁置一边,再看另一件。

我将如此生活,凝视即永诀。

不再用目光检索,

只将它用于爱,

这爱中包含了死亡。

比如一只精美的果子,

我不再吃掉它,只是看着,

直到表皮溃烂,

同时在我的心里复原。



张常美  |   星 星


神的灯盏,羊的盐巴……

秘密的银币。

 

多长的一生才能够挥霍掉它们



宋  琳  | 公园里的椅子 


太阳像一个晨跑的人,咚咚,

敲响地平线,用它的金脚踵,

树叶落入十二月,你发现一块冰

的凸面镜中大地的椭圆形。

 

冰碎裂,同样是短暂可见的事物,

那边跑过的影子哪一个去而复来?

你早早进入公园,坐着读信,

周围,摆着一圈圈的空椅子。

 

这些椅子表明一种姿势,

只不过现在空着,某人还未来,

他的司芬克斯还在路旁,高大而俊美,

它和他的影子纠缠着,不很清晰。

 

你早早来到,似乎出自对习惯的忠诚,

落叶在椅子下发出声音,

似乎在发问:下一个会是谁?

(你读的那封信没有寄信人)

 

经历了怎样的一夜!况且

白霜割面。你需要静默十分钟。

悬置起某种意义,仿佛戏散场后,

道具留下,戏剧中的幽灵留下,

 

今天与昨天雷同,重复着昨天。

椅子是冬天公园里最基本的图像,

任意而懒慵的即兴诗行,

太阳和晨跑的人敲响地平线。

 

一朵朵云边缘明亮,擦过椅背,

被蓝天和巨大的城市所吸收。

有一种空隙从这里生长出来,

“等待”这个词像孩子手里的气球,

 

突然放开了。的确没有人,

每张椅子隐含一个永远的缺席者。

等来的或许是一张你自己的脸,

记忆的针尖穿过关节炎。



人邻  |  晚冬

 

真正的老迈,是在晚冬。

下雪不下雪都是。

炉子上,文火熬一钵??小米粥,

一把椅子,安心守候。

用了多年的小桌上,

是半碟榨菜,萝卜干,滴了少许香油。

碗里,小小的银质勺子,旧了,可是干干净净。

还有一本就要读到最后的书。

 

守着炉火,我不怜悯自己,我怜悯尘世。

这是我离开之前的最后安歇,

可这尘世还要苦劳下去。

外面静悄悄的,还没有风吹动窗外的尘土。

可我知道我的粥快要熟了,书也只剩下最后几页,

我知道我已经有些爱上了情人一样的暮色。



朱朱  |  燕山行

 

岩石上栽种着小村庄,

沿陡峭的白杨林

栈道如一道裂缝被落叶填满,

而天空的蓝声若洪钟,

震飞我胸中的昏鸦。

草原,羊群,湖泊,沉睡在

滑雪俱乐部门前的锹,闪着光,

连成一条没有边界的路线,

跟随它,就能翻越长城,

就能嗅到我汗珠里游牧的气息——

风,尽管刮走我身上别的种族吧!



[意大利] 皮路易吉﹒卡佩罗    |   下雨了


下雨了,雨若是一直下,

就像你的爱抚

在我的胸膛、额角停留。

晶莹的姐妹,我们沉浸在

这好时光里,在这良辰。

我们目光交融,

忘记今夕何夕,此处何处,

我们的存在飘渺、无法触及,

宛如铅笔划过的痕迹。

我的爱人,从我到你的流淌, 

没有之后,也没有去向。

你对我说:好好看着我,

你看,大树倒转过来,根在空中。

翻译 / 陈英



芒克   |  雪地上的夜


雪地上的夜

是一只长着黑白毛色的狗

月亮是它时而伸出的舌头

星星是它时而露出的牙齿


就是这只狗

这只被冬天放出来的狗

这只警惕地围着我们房屋转悠的狗

正用北风的

那常常使人从安睡中惊醒的声音

冲着我们嚎叫


这使我不得不推开门

愤怒地朝它走去

这使我不得不对着黑暗怒斥

你快点儿从这里滚开吧


可是黑夜并没有因此而离去

这只雪地上的狗

照样在外面转悠

当然,它的叫声也一直持续了很久

直到我由于疲惫不知不觉地睡去

并梦见眼前已是春暖花开的时候



张枣  |  预感


像酒有时预感到黑夜和

它的迷醉者,未来也预感到

我们。她突然扬声问:你敢吗?

虽然轻细的对话已经开始。


我们不能预感永恒,

现实也不能说:现在。

于是,在一间未点灯的房间,

夜便孤立起来,

我们也被十点钟胀满。


但这到底是时日的哪个部件

当我们说:请来临吧!?

有谁便踮足过来。

把浓茶和咖啡

通过轻柔的指尖

放在我们醉态的旁边。


真是你吗?虽然我们预感到了,

但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声。


星辉灿烂,在天上。



江非  |  雨

 

你正在从楼梯上走下而窗外正在落雨

你洁白的手从楼梯扶手上滑过而窗外正在落雨

冬日的黄昏隔着窗玻璃再一次降临而窗外正在落雨

有人正穿过街区潮湿的关门声而窗外正在落雨

一只带斑点的马的眼睛正在看着你而窗外正在落雨

一个人正独自坐在天堂的阅览室里而窗外正在落雨

一个画家正在画着一个十四岁的孩子而窗外正在落雨

一个十四岁的孩子正在去巴黎而窗外正在落雨

某人正在某个地方哭泣而窗外正在落雨



树才  |   安宁


我想写出此刻的安宁

我心中枯草一样驯服的安宁

被风吹送着一直升向天庭的安宁

我想写出这住宅小区的安宁

汽车开走了停车场空荡荡的安宁

儿童们奔跑奶奶们闲聊的安宁

我想写出这风中的清亮的安宁

草茎颤动着咝咝响的安宁

老人裤管里瘦骨的安宁

我想写出这泥地上湿乎乎的安宁

阳光铺出的淡黄色的安宁

断枝裂隙间干巴巴的安宁

我想写出这树影笼罩着的安宁

以及树影之外的安宁

以及天地间青蓝色的安宁

我这么想着没功夫再想别的

我这么想着一路都这么想着

占据我全身心的,就是这安宁



麦豆  |  永恒或十月的星空


仿佛一个梦中人

在天上睁着眼睛

星空美到虚幻——

一个时刻在十月的天空开启

 

仿佛一个内心里的人

代替我

坐到了这抒情的夜空下

诵读星座——

 

仿佛我来到这世上

只为此刻而来

只为坐在这安静的星空下

接受馈赠——



康雪  |  一棵树


村里的人开始动工修马路,这片树林

就要消失了。电锯切割木头的声音

占满了他,他微微发抖


几片木屑落在他的裤腿上。他的眼睛

早就模糊。但他仍确定这就是1966年入赘时

他从老家屋后移植过来的那棵。


他听到它倒下,甚至听到某片叶子落地时

吐出了模糊的乡音。他花了半小时从房门摸到

它的主干,摸到早年在德清县的记忆


――这记忆也有了棺木的形状。



小西  | 有一匹马来过


深夜,月亮并未出现

有一匹马,从楼梯上走进屋子

它抖动着鬃毛上的雨水

蹄子在阳台和书架之间走动

然后折到沙发上喝茶,翻动书页

用毛栗子一样的眼睛

注视着我。


当它竖起耳朵,我们摸索着进入

一条神秘的通道——

那是黑暗中,一座醒着的庭院

栾树的果实红了

小喷泉涌出不倦的乐声


十三首和同仁诗选:

送信人一周年   |    你有收到过信吗?

十三首   |  雪夜上梁山

十三首   |   寂静的雪

十三首   |  上邪

十三首   |   群峰合唱

十三首   |   我的欢乐全部在此

十三首   |   忘记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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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首   |   摸黑上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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