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聪去世，与“好好的中国人跑去做个英国人”

雨中红莲 2021-01-23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枫叶君评 Author 作者枫叶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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钢琴家傅聪因染新冠病毒在英国去世了，因为是著名翻译家、作家傅雷的儿子，更因为那本广为人知的《傅雷家书》，人们对傅聪之死给予了更多关注。

伟人曾经说过，死人的事是经常发生的。有这壶酒垫底，对任何死亡，都应该有心理准备，也知道该怎么看、怎么办。

可是，伟人少说了一句：一个华人钢琴家在英国死亡，却不是经常发生的，并且，其当年留在英国还与一段风云激荡、至今仍不清不楚的历史有关。当然，我们知道，这段历史与伟人自己有关。

跟父母嘱咐不省心的子女一样，少说一句都不行。于是，人们有了争议，而且上升至很高的高度，一些网友因傅聪死亡的消息发生了艺术与爱国的争议。

这毫不奇怪，在我们这个太需要具体思想指导的群体中，只要话不点到每种具体情形，群众就无所适从，产生恍惚也就在所难免。

在微博上，有人说：“叫你不爱国，虽说爱音乐无国界，这也许就是后果吧。好好的中国人跑去做个英国人。”

这样的人大都认为傅聪是叛徒，于家是，于国更是。

傅聪1955年前往波兰学习钢琴，1958年12月离开波兰移居英国。在上述群众看来，路线图说明了一切：去社会主义国家学音乐也就罢了，去资本主义老巢定居说明什么？叛徒一个。

事实是，这个“叛徒”差点儿没当成。

据已故传记作家叶永烈说，当时傅聪到了机场，飞机即将起飞，不过英国伦敦机场正巧出现大雾，导致飞机不能起飞。而此时，中国驻波兰大使馆得知了傅聪出走的消息，遂派人赶往机场。可是，伦敦机场雾散，飞机起飞了。

当时，中国外交官心里肯定遗憾得不得了：伦敦这破地方，雾散得真不是时候！

其实，傅聪本来打算学成回国，但是，彼时的家乡已经让他放心不下了。在留学期间，傅聪曾回国一次，期间“思想上的变化”，其实就是对波兰事件和苏联干预的一点看法，被人汇报给了文化部领导。

有领导发话：再这样下去，就把你调回来！叫你下乡劳动去！

领导的话自然不是开玩笑，意味着组织对你已经不满了。那时，傅雷已经被打成“右派”，对傅聪来说，这个家就是一枚炸弹。

现在，那些判定傅聪是“叛徒”的人，大概是这样想的：母亲就是母亲，你就是死在母亲怀里，也是一种幸福。

有一种说法，叫“比大海和天空更宽广的是人的胸怀”。这里的“人”还是宽泛了些，更准确说，是那些至今认为傅聪当初应笑着回到祖国怀抱的人。他们的心灵，那才是真的忒宽广——连自投罗网的时候，都能摆出最政治正确的姿势。

不光自家有风险，别人的前车之鉴已经让人肝儿颤。有个名扬天下的父亲，看起来是好事，但要看什么时候，穿过草鞋的老革命都能被打倒，更别提穿皮鞋的旧知识分子。

1957年9月21日，胡适儿子胡思杜上吊自杀，年仅36岁。胡思杜没有笑着回去，而是没听胡适的劝告，非要笑着留下。结果悲剧了，而这种悲剧，胡适早就警告过儿子。

傅聪虽然年轻，但是他却比胡思杜成熟，他对于局势的认识，已经达到了胡适的层次。

有人说，文革还不没开始，你就跑了，这怎么讲？

这话问得蹊跷：难道地震来了，非要等整个搂塌了再往外跑，才算最正确的抗震救灾？事实是，跑晚了的，不管是头上有帽子还是兜里有钱，大都在时代的悲剧里充当了分母。

也是上海钢琴家、也到东欧学习过的顾圣婴就没傅聪那样的闪躲空间。1966年文革开始后，“白专典型”、“里通外国的叛徒”、“修正主义分子”、“历史反革命的子女”等帽子一个个飞向顾圣婴。在批判会上，瘦弱的钢琴才女被一个精壮男人狠狠打了耳光。

1967年1月31日，时年30岁的顾圣婴与母亲秦慎仪，弟弟顾握奇在家中打开煤气自杀。

像很多海外华人一样，为了生计，为了演出方便，傅聪1964年加入英国国籍。对很多人来说，这等于在波兰出走的问题上罪加一等，“叛徒”的身份更加被放大了。

其实，傅聪这个护照领得挺好。一个人活在世上，难道没有避险的自由？拿个外国小本本总比像当年的顾圣婴那样，最后被满屋子煤气熏死要好吧？

伟人还说过，人是要有一点精神的。其实，精神这个要求还是有点高，应该说，人首先应该有点同情心。如果缺了同情心，越有“精神”反而越可怕。这一点，历史已经反复证明了。

顾圣婴一家三口死后被烧了，没人去领骨灰。顾圣婴的父亲、老革命顾高地因受“潘汉年事件”牵连被判处20年有期徒刑，当时正在服刑，直到1975年才“刑满释放”。

老作家巴金讲得好：“当时大家都像发了疯一样，看见一个熟人从高楼跳下，毫无同情，反而开会批判，高呼口号，用恶毒的言词攻击死者。”

这种话，很多人听不进去，你觉得他毫无同情心，人家还觉得自己政治觉悟高、爱国爱得不要不要的呢。当年有对跳楼者、顾圣婴恶毒攻击的，今天就有仍对傅聪的“叛变”不依不饶的，这也是遗传，与DNA无关，这是附属在革命觉悟这个范畴的“高大上”的东西。

这样的人也懂得“以其之矛，攻其之盾”。1966年9月3日凌晨，傅雷夫妇在上海家中上吊自杀。在遗书里，傅雷写有这样一句话：“何况光是教育出一个叛徒傅聪来，在人民面前已经死有余辜了！”

父亲都说你是叛徒了，你还有什么说的？这很毒，也说明为什么有人特好挑动群众斗群众，而其中的高手，更会祭出动员家人斗家人的杀手锏，因为，这招儿属于武术中的“锁喉功”，可以在政治运动中一招制敌。

可是，傅雷真认为自己的儿子是叛徒吗？看看傅雷自己的“觉悟”就够了，遗书开篇写道：“我们纵有千万罪行，却从来不曾有过变天思想。我们也知道搜出的罪证虽然有口难辩，在英明的共产党领导和伟大的毛主席领导之下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决不至因之而判重刑。只是含冤不白，无法洗刷的日子比坐牢还要难过……像我们这种来自旧社会的渣滓早应该自动退出历史舞台了！”

另外，称傅聪为“叛徒”，更像是傅雷保护儿子的良苦用心：在外面呆着吧，都“叛徒”了，回来不是找死？要知道，革命的铁拳从来就不是吃素的。

呆在英国，加入英国籍，就引来了“好好的中国人跑去做个英国人”。

这话听着别扭，如果对照奥巴马总统倡导的“政治正确”，怎么听怎么有点儿歧视英国人。护照不是自己印的就行，做中国人可以，做拿英国护照的华人就不可以？而且，中国人是“好好的”，英国人就不是“好好的”了？

难道，你自己不会讲英语，没出过国，别人就不能定居国外，娶妻生子？如果定居地点不是英国，是比我们还革命的朝鲜，那这个中国人还算不算“好好的”？

幸好现在英国脱欧了，否则，好多国家可能会联合起来质疑，你这句话有歧视欧盟的成分。

不过，这话多少还是让人感受到点大国气象。对照中学课本是差些，因为牛顿三定律咱们学过，中国人如果说化学元素表是自己搞出来的，俄罗斯人估计听了会不高兴。中国人数理化定律定理不行，生物学也赶不上一个叫达尔文的英国人，但是，在秦皇汉武唐宗宋祖方面，我们还是有一技之长。

最近更出息了，又有了霸气侧漏的《大秦赋》，据说，那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劲头儿，已经超过了“我真的还想再活五百年”。必须说，这方面，咱们中国人有长项。

叶永烈曾经采访过傅聪，傅聪吐露了当年出走的苦衷：那时傅聪已经得知父亲被打成“右派”，他不愿意陷入“儿子揭发老子，老子揭发儿子”的局面。叶永烈说：“在国外那么多年，傅聪没有说过一句不利于祖国的话，一直谨言慎行。”

祖国很伟大，其含义也重大，换算成质量就更大，大到可以在特殊年代里，把一个人压死，把一家人压垮。

在傅雷去世54年后，如今傅雷之子也去世后，还有人拿着贴有祖国标签的大棒胡抡，的确让人感到惊讶，也感到悲哀。如果说，这帮人是“夕阳无限好”还成，毕竟属于快过去的一代，想折腾也没多少时间了；可是，如果他们是完全年轻的一代，那就需要警惕了，因为它意味着轮回。

说实话，这样的人细想想挺可怕，因为，不排除在未来的某个时候，他们手中会掌握了权力。他们也很特别，《大秦赋》热播他们没看出问题，傅聪在英国去世，他们一下就看出问题了，而且，还是“历史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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