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血泪洒外交

胡中乐 外交官说事儿 2022-07-19





站着死去的是英雄,

永垂不朽的是理想。

活下来是奢侈的偶然,

快把先烈的重担挑上。

——李肇星

金色的秋天,北京最美。秋风中,命运之神保佑我又一次大难不死。去年,我结束在香港外交公署的常驻回到北京,承蒙信任,身负重任,但毕竟已过“知天命”的年龄,难已承受每天仅三四个小时的睡眠,最终累倒住院。由此,我经历了人生感悟的血泪、辛酸和心灵震撼……




热血洒高原




当我苏醒过来后,朦胧中发现邻床的病人似曾相识。此人年已古稀,三次病重住院。数天后,我们都恢复记忆,不约而同地叫起来:“啊,小胡!”“刘参赞!”两人悲喜交加……


“老刘,你夫人当年牺牲在玻利维亚,详情我一直不太清楚,能介绍一下吗?”刘万有,这位为祖国外交事业奋斗了一生的外交官,顿时陷入极度痛苦的回忆中……


拉美的玻利维亚地处海拔4000米的高原,被称为“外交官的坟墓”,缘由是某国的一名参赞履任时刚下飞机,就因缺氧肺部肿裂猝死在这里。许多外交官和夫人都有不同程度的不良反应。


1975年4月7日,在玻利维亚首都拉巴斯召开“钨、锑生产国国际会议”,共有11个国家的代表出席。当时中、玻两国尚未建交,我国应邀作为观察员参加。外交部美大司主管玻利维亚工作的奚心华,以贸促会工作人员的身份参加代表团。此前,该团李团长还要参加在巴拿马开幕的中国经贸展览会,而奚心华作为译员同行。


3月11日晚,他们乘飞机离开北京,经卡拉奇等地于12日下午抵达巴黎,换机后即飞往墨西哥,13日上午11时到达墨首都,办理去巴拿马的签证,真可谓马不停蹄。


由于时差关系,奚心华两天两夜基本没有睡觉,到了我国驻墨西哥使馆后,她仍睡不好,而且头晕脑胀,吃不下饭。3月16日,代表团到达巴拿马,奚心华随即投入了紧张的筹备工作。4月4日展览会开幕前后,她每天都工作到深夜,陪同团长拜会、接待客人、写谈话记录、发请帖等,忙前跑后,分秒不停。


5日凌晨5点,奚心华又赶往机场赴秘鲁首都利马。当时她丈夫刘万有在我国驻秘鲁使馆工作,见到她满脸倦意、一身疲惫的样子,劝她提出换别人去玻利维亚,但奚心华说:“玻利维亚是我分管的国家,外交部派我出来的目的就是让我借此机会与玻有关人士接触,增加感性认识,掌握第一手材料,这是我的任务,不去怎么行。”然而谁也没想到,此语竟成为她对丈夫的临别遗言。

奚心华对玻利维亚的地理情况了如指掌,知道人们到那里会有十分严重的高山反应。她怕丈夫担心着急,所以强作镇静。但20多天的旅途劳顿、超负荷工作,她的身体已经很虚弱,这种情况下到氧气稀薄的高原地区危险性极大。


当时领导劝奚心华留馆休息,但她说:“不,我才不想留下来呢,即使是爬,我也要爬到玻利维亚去。”4月6日一早,奚心华赶往机场,下午便抵达了玻利维亚首都拉巴斯。当日,代表团六名成员忙碌着第二天会议的准备工作,因为太累,大家都提前睡觉了。


晚9点左右,代表团成员刘九新被“扑通”一声惊醒,发现奚心华的床位空着,她急忙到卫生间,看见她晕倒在地。经过同志们的紧急抢救和医生的救治,奚心华的病情仍无好转,说话吃力,反应迟钝,四肢松软,并不停地用手抓着胸膛,显得异常痛苦。


4月7日凌晨,奚心华开始全身痉挛。当大家把她送到医院时,她已经不行了……团长忍着自己身体的不适,苦苦哀求医生无论如何也要救活奚心华。但高山反应严重缺氧引起肺气肿,死神还是夺走了这位女外交官仅41岁的生命……


飞机缓缓地在北京降落,空气似乎停滞。刘万有默默地捧着爱妻、战友奚心华的骨灰盒走下了飞机。


“妈妈!我要活着的妈妈!”17岁的女儿虹虹奋力扑了过来……

“老刘,别再说了。”此时,我们两个虚弱的病榻之友已泪流满面。

我要给美丽的奚大姐献上一首歌:

《青藏高原》

是谁带来远古的呼唤

是谁留下千年的期盼

难道说还有无言的歌

还是那久久不忘的眷恋





站着死去的英雄




在住院期间,部工会张连佑副主席等人看望了我。他深情地对我说:“老胡,千万要注意身体呀,我的同学李建国参赞才48岁就英年早逝了。”我的心灵又一次受到震憾。


2004年2月9日,乍暖还寒时节,北风依然凛冽。在中国驻几内亚使馆工作了近三年的李建国参赞,陪同大使看望馆员时突发心肌梗塞,经抢救无效,不幸病逝,年仅48岁。


这时,离他完成任期回国的日子只剩下10天。去世前一天,妻子还与他通电话询问情况,嘱咐他快回国了,要注意休息。李参赞说:“有些累,没什么,请放心。”谁知与家人团聚成了永远无法实现的梦想。


噩耗传来,外交部的同志们无不感到震惊和悲痛。为了国家利益和民族尊严,为了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一代代外交官甘于清贫,肩负使命,远在异国,舍家离亲,在平凡的岗位上做出了不平凡的业绩。法国是欧洲大国,对其调研一向是该地区的重点。

李建国任西欧司(现为欧洲司)二处副处长时,正值人手紧张,调研骨干缺乏。为广泛收集资料,他每天都大量阅读报纸和网页,经常加班加点,带病工作。在常驻法国期间,他被同事们亲切地称为“男一号”,每逢重要团组来访,他都担任一号首长的联络员。


这不仅需要高度的责任感和细致的工作作风,还对外语水平、办事能力有严格的要求。他总是一丝不苟,不怕苦、不怕累,灵活处理现场问题,圆满地完成各项任务。


2001年3月,李建国抵驻几内亚使馆工作。他分管使馆研究室,同时兼任办公室主任,并负责处理领事和侨务等重要繁杂事务,一向兢兢业业。在几总统大选期间,他不但带领同志们通过多种办法了解政情,还自己开车在首都城内外观察选情,掌握第一手信息。


他对每一份调研材料都严格把关、审核。在处理领事和侨务问题时,急人所急,想人所想,尽量提供帮助,多次出面为中资机构排忧解难。几内亚地处西非,气候常年湿热,生活条件差。许多外交官领教过毒蚊叮咬后患恶性疟疾“打摆子”的厉害,有的年轻人难受得直喊“妈”。


李建国平均每半年打一次摆子,生病时,身体忽冷忽热、抽搐难忍。最厉害的是2003年7月,他高烧40度不退,打了15天吊针。即便如此,他只要稍一退烧,就又咬着牙投入工作。李建国时刻关心他人,有时宁可自己多加班。在去世前一个月内,他作为使馆临时代办,一方面要为新大使到任做大量准备,同时又要跟新参赞进行工作交接,每天还要参加两三场活动,另一方面还要处理大量内部事务。

在几内亚这样艰苦的环境中,长期过度劳累透支了他的健康。他无声地走了,正如他静静地来。李建国并没有留下豪言壮语,也没有惊天动地的伟业。他是中国的高级外交官,同时也是普通人。他没有给家人留下什么遗产,却留下了亲情方面太多的遗憾。




三十而“立”




病愈上班后,组织对我很关照,只让我管管文件、帮人改改稿子、分分报纸以及担任工会主席等。


有一天,我在收发室里意外地遇上了“老王”,不,确切地讲是“小王”,他比我小14岁呢,才41岁。1.78米的大个儿,红红的脸膛,浓眉大眼,但显得有些苍老。一次不小心我碰到他的左腿,他“哎呀”一声,原来那是一条假肢!


又一桩令人震撼的往事浮现在脑海中……

王利明,在第二炮兵部队服役五年后,被挑选到外交部机要通讯处当司机。1996年4月被派往我国驻越南使馆工作,6月10日因我国家领导人出访需要,被派去广西采购物品。


6月14日清晨5点,他驾驶着满载货物的卡车与两名同志一起,驶上泥泞的山路,向越南首都进发。从广西到河内有数百公里的路程,使馆命他必须当日返回。道路艰难,路途遥远,但当过兵的王利明,全然不怕。他一心想着无论如何克服困难也要按时返回使馆。几天忙碌着采购,吃不好、睡不好……这些他都放在了脑后。


广西和越南同属热带气候,6月的天气更是云雾缭绕。小王驾驶着卡车,在盘山道上行进。四面层林叠嶂、山峦起伏、昆虫飞舞。祖国的山川太秀美了!然而小王无暇欣赏,认真驾驶着卡车。


在下山的路上,王利明发现拐弯处两辆相撞的汽车停在那里,他本能地想绕过去,但突然一辆正在上山的大东风卡车呼啸而来,显然踩刹车已来不及。在千钧一发之时,这个导弹部队锤炼出来的硬汉子,却猛地打轮选择了牺牲自己。“嘭”地一声,他保护了另外两名同志,自己却身负重伤。


三天后,他从昏迷中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广西医院的病床上,妻子哭干了眼泪,看起来倍加憔悴……


原来车祸中方向盘顶压住了他的上身,脚踏板挤碎了左腿。他被送到医院时,几乎没有血压和脉搏了。因亲属不在,院长就毅然签字以便迅速手术。王利明的生命总算被保住了,但被截肢和摘除了脾脏。“三十而立”,然而,年纪轻轻的王利明在30岁时却只能靠假肢“立”起来了。

回到北京,王利明得到组织的关怀。为报答领导的关心,在收发室工作八年来,不管刮风下雨下雪,他都坚持上班,基本全勤,工作从不落后。


2005年,他被评为先进工作者。祸不单行!1999年,王利明的爱人下岗了;2003年,父亲患脑血栓,多次住院,瘫痪在床,光医药费就花了数万元,前不久不幸去世;儿子12岁,考上了初中,要交8000元的赞助款。


王利明说:“我感到太累了,机关里工资不高,生活太紧了,恳请组织上让我出国,干什么都行,我要自食其力,不要组织补助……”

写到这里,我的手在颤抖,心在剧烈地跳动。其实,外交部可歌可泣的事迹太多了,举不胜举。外交,绝不仅仅是西装革履、觥筹交错、莺歌燕舞,更多的是鲜人为知的磨砺与艰辛。






作者胡中乐:


曾任外交部驻香港特派员公署领事部一等秘书。




文字/ 胡中乐

图片 / 源自网络

排版 / 撒哈拉的鱼


延伸阅读










敬请关注“外交官说事儿”





联系我们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