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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交部东北五七干校纪事(一)

张兵 外交官说事儿 2022-07-19

作者简介:张兵(女外交官),曾任中国驻新西兰大使馆、温哥华总领馆一秘。

在外交部老干部合唱团练歌时,一位一起在湖南干校待过的老友对我说,她的儿子去湖南干校了,还去拜访了老房东,同他们合影留念。

近日,在潘家园农贸市场,看见了黑龙江五常大米,情不自禁地对老伴儿说:“咱们买一袋吧,那可是我去的第一所五七干校所在地啊!”

本想永远风尘那段不想回首的日子,但它却一次次涌上心头。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后来仔细想想,明白了。

我在黑龙江和湖南的两所干校劳动改造了1200多个日日夜夜,对那里的天、地、人,对同吃同住同劳动的战友们,不管是苦与乐,还是爱与恨,都有一种难以割舍的情。

在历史的长河中,这1200多天短得微不足道,但对一个人转瞬即逝的一生,它却是一段漫长而不可忽略的岁月,至少是我人生的一个结——干校情结。

“我们走在大路上”

1969年3月21日,毛主席批示同意外交部在黑龙江五常建立五七干校。5月6日,我们高举着“外交部321五七干校”的大旗,乘65次直快列车,浩浩荡荡地向东北进发了。

大家想象着在长白山下、松花江畔“战天斗地”,心情都无比振奋,哪里睡得着?

列车经过绥中县时,我睁大了眼睛,搜索着6年前曾在那里任教的前所中学。曾因家访时,在富农子弟家吃过一顿饭,我被告知属阶级路线不清;因在自学毛选时,偶尔翻了几页王力主编的《古代汉语》,又被告知走白专道路。为此,我在一个月里做了三次检查才勉强过关。

这次去干校,一定要认真“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在改造客观世界的同时,改造自己的主观世界,成为党和毛主席所期望的人。怀着这样虔诚的信念我睡着了……

7日晨,大家从五常换乘军用大卡车,向校部所在地——胜利公社国庆大队奔去了。“我们走在大路上,意气风发斗志昂扬……”歌声飘洒了一路。

睡对面炕

校部设在太平村林场场部。与其说是场部,不如说是大车店。去林场伐木的工人早出晚归,人和牲畜都在这儿歇脚,一排南北向的简易房就是他们的住处。

我们把西屋改作仓库,东屋住人,中间是厨房。把东屋原来的对面炕做了点小改动,用秸秆抹上泥当作墙,将南炕一分为二。里面的小间做医务室,我和两位医生共住。南北大炕能睡20多个人,司机、厨师、会计、保管员和校部的同志就都挤在这儿。大炕上面铺稻草,再铺上炕席。离锅台近的一头,炕非常热,离得越远,温度越低,所以女同志住的里屋比较“凉快”。

厨师二愣子属先遣组,我陪王国权(大家熟知的老外交家、中美华沙谈判代表、前副部长、大使)等同志后到。二愣子主动将他的中间铺位让给王大使。老王头(当时干校的同志都这样亲切地称呼他)很高兴,拍拍他的肩膀表示感谢。

但睡了两天,老人总摸后腰,我问他怎么了,他也不清楚,好像稻草里有什么东西咬他。我们掀开稻草一看,原来那儿的一块土坯塌了,热气从缝隙里蹿上来,烤灼着老人的后腰。为此,我们问二愣子怎么回事,他不好意思地承认,是自己使坏,想“考验考验”老王头。不打不成交,从此这一老一小成了好朋友。

校部向外辐射10-20里地,有6个连队分散在6个自然屯:一连是地区业务司,二连是世界知识出版社和国际问题研究所,三连是钓鱼台国宾馆,四连是外交人员服务局,五连是驻外使领馆回国人员,六连是外交学院,总共约500人。

红眼蛤塘是指表面积水有坑洼的沼泽地

他们的生活条件也很艰苦。记得二连当时曾就地取材,用原木在旧简易房内搭建两排双层通铺。可是,过了半个月,作为床柱的原木竟然发芽抽叶,屋子里长树了。原来新砍的树又复苏了,屋子里弥漫着发霉的湿气。大家不以为苦,反而诙谐地称之为“干校之花”。

不久,一件可怕的事情发生了,某连某班收工回来,竟然发现铺盖上蜷盘着一条蛇,它是从老房子顶上掉下来的。好在是发生在男宿舍,但女同志当晚也都不敢睡,请男同志用棍子仔细敲打屋顶,生怕夜里再有蛇掉下来。

有的连队住在老乡家的对面炕上。曾有两位男同志住在一对新婚夫妇的对面炕上,虽然人家拉了帘子,但实在是别扭,住了没几天,说什么也不住了,宁可与别人一块挤大炕去。

无声电话

校部二十多人挤在一间屋里,有老有少,有男有女。白天不觉得有什么不便,可一到夜晚,打鼾的、放屁的、说梦话的、赶蚊子的,好似一曲合唱。

我与生产组老王住邻居,中间就是那面秸秆墙。他睡觉鼾声很大,就像在我的耳朵边拉风箱。我开始很不习惯,整宿整宿睡不着。

后来有人给我出主意,偷偷在他的枕头一角拴根细绳,再从墙下面约半寸高的缝隙将绳拉到自己这边来。只要他一打鼾,就拉绳子,鼾声会自动停止,名曰“无声电话”。我试了试,还真灵。

可当我刚要入睡,下一轮鼾声又起。我像是值夜班的,必须赶在下一轮鼾声前打“电话”,这样反而更睡不着了。后来,还是习惯成自然,不用“电话”,我也可以在他有节奏的鼾声中安然入睡。

我住的里间是医务室,半夜三更常有连队的病号来看病或取药,看着病人痛苦的样子,哪里还能睡觉!时间长了,我也就熬不住了,便穿好衣服,抱上被子,挤到外屋男同志的炕上去睡觉,开始总觉得别扭,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

一个罐头

建校初期,最困难的问题是没有蔬菜吃。国庆大队地广人稀,想买菜也买不着。各连都开荒抢种点儿蔬菜,但远水解不了近渴。采购员跑遍了哈尔滨的角角落落,把能买到的咸菜疙瘩都搬了回来,一直吃了两个来月。偶尔生点儿豆芽,还属假日改善之列。

黑龙江省柳河五七干校门前(照片中人物不详)

也许是水土不服,不少南方人和年岁大的同志开始腹泻。之后,又有不少同志,尤其是女同志开始便秘。蔬菜少,没水果吃,肯定是便秘的主要原因。但还有一点,女同志晚上普遍不敢多喝水,怕上厕所,我就是其中的一个。泻药也不敢吃,还是怕上厕所。一是天黑,怕掉到粪坑里;二是怕蛆爬到脚上;三怕小咬叮屁股;更怕狼来。

后来,大地返青了,大家不约而同地外出挖野菜。记得六一儿童节那天,校部改善伙食,包野菜馅儿饺子,机务连的大海宽一个人就吃了三斤。

那时,校部还没养猪。为了改善伙食,便向一连求援。一连考虑再三,终于给送了一个猪脸来。为什么不叫猪头?因为猪的两只耳朵被割掉了。这也算是对校部“一平二调”小小的惩罚吧!

有一天午饭后,我有事找石午山(前大使)和辛伯令(前参赞)同志,怎么也找不到。原来他俩跑到村里的小卖店买了一个肉罐头改善去了。

他俩蹲在村后的一个小水坑边,用镰刀开罐头,用树枝当筷子,你一口,我一口,吃得很香。突然,不知是谁,夹出一块猪奶头,方知这肉是母猪肉。但当时已管不了这些,照吃不误。最后罐头里剩点儿汤,也冒着把嘴划破的危险,向嘴里倒去。

罐头吃完了,罐头瓶怎么处理又成了大问题。就地扔吧,既怕被同志们发现,追查出来会批评他们怕吃苦;又怕被误以为是特务在此活动留的信号。最后决定,罐头瓶内装满石子,沉到水坑里,这才放心地回校部。

还有一次,石午山、辛伯令和我搞了一场恶作剧,给王国权同志的夫人常玉琳写了一封信,说王大使总饿,缺糖,请她托人带5斤糖来。当糖捎到时,校部沸腾了,七手八脚把糖给瓜分了,货真价实地尝一回苦中有“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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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 | 张兵  图片 | 网络  编辑 | 老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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