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事保护 | 湄公河“10·5”大案亲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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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来源：行走在陌路）

提起金三角，绝对是声名在外——犯罪天堂、毒品之都，一如罂粟花般神秘而危险。但在我第一次踏足这片土地时，最直观的感受却是风景秀丽、安静祥和。近处湄公河静静流淌，远处青山连绵，一路所见虽无广屋华厦，但却不失精致整洁。不过很快，紧张就成了主旋律，让我再也无心欣赏路边的景致。

（视频截图）

早在从西双版纳出发之前，云南的同事已经为我们详细介绍了当前金三角的情况，简单而言，就是鱼龙混杂，危险重重。据说多年以前，还发生过一起某国公职人员在调查期间遇害事件。这次工作组过来，肩负推动案件调查的重任，也必将面临一定的困难和危险。

老实说，出生在和平年代、生活在北京、远离阴暗危险的我，听到这话，心里还是忍不住掠过一阵寒意。

抵达清盛后，出行警察随护，入住宾馆后警察24小时楼道站岗，在让我觉得多了些安全感的同时，更是在不停地提醒我，危险就在身边。但无论如何，既然来了，就绝没有打退堂鼓的道理，从事领事保护工作，就更要有直面危险苦难的心理准备。

抵达清盛，简单的寒暄之后，同行的公安部同事就开始与泰国的同行交流起案情。特别是要约定时间对已经打捞上的12具遗体进行联合尸检。其实直到现在，我也没有完全弄清楚泰国的机制，似乎负责尸检的法医不属于警方，而是来自社会机构或医学院，因此周日要正常休息，绝不加班。不幸的是，第二天就是周日，所以如果不想等到下周一，就只能当晚开始尸检了。

遇难者遗体打捞（图片来源：百度百科）

因此，简单的晚饭过后，工作组开始兵分两路：公安部的法医和DNA专家在中国驻泰国使馆领事官员兼翻译的陪同下和泰国法医一同前往医院进行尸检，工作组其他人员和泰国当地政府官员就善后和后续调查问题进行会谈。

当时，我的心情很矛盾，一方面很庆幸没有让我去协助公安部同事进行尸检，另一方面又觉得没有去参与尸检好像是逃避了最艰巨的任务，心里有点过意不去，也有点遗憾。

遇难者遗体打捞（视频截图）

不管怎样，我对公安部同事的敬业精神深感敬佩，更对驻泰国使馆两位年轻领事馆员的奉献和坚持充满敬意。那晚，虽然他们几度难忍呕吐，但没有任何退缩，仍然全程参与尸检，尽职尽责地完成了翻译工作。结果就是接下来的几天，他们几乎都没怎么好好吃过一顿饭。

会谈结束，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房间。经过楼道时，不经意间瞥到正在站岗、荷枪实弹的泰国警察，心里还是忍不住掠过一阵紧张。

清盛是泰国的一个小城市，虽然近些年旅游业发展迅速，但基础设施仍然不尽如人意，而且出事地点又是在人迹罕至之处。为了尽可能地离出事地点近一些，工作组选择的宾馆条件就只能是可供一睡，但是这也没什么，毕竟出行之前就已经对此行的艰巨性有过充分的心理准备了。但即使是这样，当晚上看到墙角两只老鼠接连跑过、听到屋顶滴滴水声连绵不绝后，还是忍不住默默地说了一句“oh my God”。

此时此刻，我不禁深深地庆幸白天足够劳累，只有如此，才能让我无视可能的危险以及“可爱”的老鼠，安安稳稳地睡了一觉。

船舱弹孔（图片来源：百度百科）

10月16日，工作组第一次现场勘查。走上两艘停留在河边的遇袭船舶，走进阴暗、逼仄的船舱，四周的光线瞬间黯淡下来，舱外的阳光似乎被不明力量阻隔，虽然竭尽全力却仍难以照射进来。道道残留的血迹，顽固地在地板上蜿蜒扭曲，一个个弹孔密集地排列在墙面上，无声地提醒着人们当时的惨烈。空气仿佛在这里凝固，时光仿佛在那一刻静止，让我们这些后来者心口沉闷，仿佛喘不过气来。

金三角印象 （图片来源：飞铭）

乘坐泰国当地警方提供的快艇，我们一行数人沿着事发当天遇袭船舶的行驶路线溯河而上，试图寻找可能的遇袭地点。这是湄公河的一段，河的一侧是泰国，另一侧是老挝，上游不远处则是缅甸，名副其实的“金三角”。泰国、老挝、缅甸，这三国都崇尚佛教，沿河两岸不时能看到一座座雕刻精美的佛像，默默注视着流淌的河水，注视着生活在这里的人们，也注视着不久前发生的罪恶。

船行过半，河对岸突然出现一片占地广大、金碧辉煌，望之如同宫殿般的建筑群，吸引了全船人的目光。听当地人介绍，原来这就是中国和老挝交界处的著名边境赌场，得到这个答案我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气。

对它，我可是久闻大名了！在我不长的领事保护工作生涯中，处理过太多与它以及其余和它一样分布于中缅、中老、中越边境的赌场有关的领事保护案件。每年总有很多中国人，怀揣一夜暴富的心理，被人以种种荒谬的言辞骗到这些赌场，欠下巨额赌债，然后被赌场非法拘禁、殴打，不得不四处寻找亲朋好友借钱还债。只有少数运气好的人才能找到机会及时向外交部领事保护中心求助，并在中国驻当地使领馆的协助下，被当地警方成功解救。

但是，最令我惊讶的是，在向领事保护中心求助的名单中，很多人的名字都不止出现过一次。后来才知道，有些人明知是骗局仍飞蛾扑火般跑来参赌，侥幸赢了就第一时间把钱寄回国内，身上分文不留，输了就赖账不还，向政府求助。这些年经过中外警方的合作打击，这些边境赌场已经收敛了很多，没想到在这里又看到了一间大型赌场，赌博、毒品，罪恶的两大温床，在这里交汇。

中午，大家在岸边一家名为“上海饭店”的地方吃饭。来之前就听说这有家“上海饭店”，听到时颇为惊讶，不明白在这么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怎么会有一家听起来这么“高大上”的酒店。见到后更加惊讶，所谓“上海饭店”原来只是路边一个大排档，连围墙都没有，做的菜更是和上海八竿子都不搭边，可谓从形式到内容都完完全全地名不副实。不过即使如此，几个颇具东北风格的大馒头、几碗看不出风格的炒面，即使到了现在，我似乎仍然能回想起当时的味道。

佤邦新闻局声明（图片来源：百度百科）

下午，我们第一次与泰方的正式会谈，准备会场、现场记录、会后及时整理会议内容并向国内汇报、联系记者发新闻稿，忙碌而充实。对于逝去的生命，努力地工作是我们唯一可以提供的慰藉。会谈进行得很顺利，得益于中泰长期友好的双边关系，泰方对我们的工作非常支持并愿意提供一切协助。

之后两天，搜救（13名船员中仍有一人下落不明）、调查、遇难者遗体善后，几方面工作紧张有序地开展。但事情的真相仍然众说纷纭，袭击者身份和动机仍然在重重迷雾之中，当地各种复杂的利益关系也为后续的调查增添了更多阻碍。

仍有一名船员下落不明，船上却莫名其妙地多出一具遗体。由于遗体损毁严重，身份一时无法确定，既有可能是袭击者，也有可能就是下落不明的那位船员。另一方面，已经确定的12名遇难船员遗体由于在水中浸泡多日，再加上当地遗体保存条件不佳，急需入土为安，但船员家属由于对案件调查和赔偿问题的顾虑，却迟迟不肯同意，使我们陷入进退两难之境。

（编者注：本文内容均为真实领事保护工作者经历。为保护隐私，文中涉及人物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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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 | 《外交官在行动》

作者 | 梅皓（时任外交部领事保护中心干部）

图片 | 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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