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国权大使在“五七”干校(上)
作者简介
张兵,退休外交官。1966年入外交部,1976年进入外交部美大司,曾在中国驻瑞典、加拿大、新西兰大使馆、总领事馆常驻多年。出版过几本书,编辑出版过两套书,仅此而已。
王国权,1911年12月24日出生于河南省巩县(今巩义),原名康午生,字厚庵。1935年入党。他早年参加革命,曾任热河省委书记兼省长、省军区政委。
1956年调到外交部,开始了为期22年的外交生涯,先后出任中国驻东德、波兰、澳大利亚、意大利四国大使,并在任驻波兰大使期间,兼任中美华沙会谈中方代表。
▣ 1964年,王国权大使(前左)检阅波兰仪仗队。
1970年至1973年,担任中国对外友协会长,并作为周恩来的特使,赴日本参加松村谦三的葬礼。1978年调民政部任副部长,后又到全国人大常委会、民委和外委会工作。1988年离休。
1996年12月24日,时值王国权85岁寿诞,我去看望并向他表示祝贺。王国权挥毫送给我一条幅——“忘年之交”。我手捧条幅,感动不已。27年前,在长白山下的荒原上和洣江边的茶园里共同劳动、生活的往事,一齐涌上心头。于是,我写下了下面这段文字,算是对王国权在干校生活的佐证。
问一句答一句的老同志
1968年10月5日,《人民日报》发表了《柳河“五七”干校为机关革命化提供了新的经验》,同时发表了毛泽东的批示:“广大干部下放劳动,这对干部是一种重新学习的极好机会。除老弱病残者外,都应这样做,在职干部也应分批下放劳动。”此后,外交部立即响应和行动起来。
▣ 学习组在栖河干校合影。后排左一为马毓真,后排右一为杜攻,右二为王国权。前排左一为本文作者,前排右二为王进。图源:外交官 第2辑
1969年3月21日,毛泽东批示同意外交部在黑龙江五常建立干校。5月6日,外交部几百人扛着“外交部321五七干校”的校旗,搭上列车。
姬鹏飞副部长和军代表韩立业等人到北京车站送行,并反复告诫干校筹备小组的年轻同志:“一定要注意同志们的人身安全,特别是老同志。要踏踏实实干,摊子不要铺得太大,先按500人安排……”我们把部领导的嘱咐牢记在心,浩浩荡荡向东北进发。
筹备小组成员中,就有王国权,但因行前太匆忙,大家没来得及碰头。我虽然不认识王国权,但对他的事迹已早有耳闻。可万万没有想到,一位有名望的老人竟是那样平易和善,一副学者风度。
在列车上,我小心地试着与他搭讪,他显得很拘谨,问一句答一句。我知道,作为“文革”中挨整的老干部、第一批下放的大使之一,他尚不知道此次下放会对自己产生怎样的影响。
但我对他投笔从戎,在晋察冀抗战8年,做过热河省委书记兼省长,后调外交部,曾出任驻波兰大使兼中美华沙谈判代表等传奇往事,还是敬重不已。
通过交谈,我知道那时他已58岁,比我的年龄大一倍。我深知照顾好这些老同志的意义,也更感到自己身上担子的分量。
考验考验“当权派”
外交部“五七”干校的校部设在五常县太平村林场场部。与其说是场部,不如说是大车店。原林场伐木工人早出晚归,人和牲畜都在那儿歇脚,一排简易房就是他们的住处。
我们把西屋改做仓库,东屋住人,中间是厨房。把东屋原来的对面炕做了点小改动,用秫秸抹上泥做墙,将南炕一分为二。里面的小间做医务室,我和两位女医生同住。
▣ 宣传队在新盖好的茅屋前合影留念。左一为队长单炳钧,左二为本文作者。右三为黄士莉,右五为戴眼镜的金桂华。图源:外交官 第2辑
南北大炕能睡20多人,司机、厨师、会计、保管员和校部的同志都挤在那儿。炕上面铺稻草,再铺上炕席,离锅台近的一头炕很热,离得越远温度越低,所以里屋的女同志比较“凉快”。
厨师二愣子(大家都这么叫他,现在已记不清他的名字了)是从钓鱼台国宾馆来的,是先遣组成员之一。我陪王国权等同志后到,二愣子很“热情”,主动将他的中间铺位让给王国权。王国权很高兴,拍拍他的肩膀表示感谢。
但睡了两天,老人总摸后腰。我们问他怎么了,他也说不清,好像稻草里有什么东西在咬自己。我们掀开稻草一看,原来炕上的一块土坯塌了,热气从缝隙里蹿上来,烘烤着老人的后腰。我们问二愣子怎么回事,他不好意思地承认,是他使坏,想考验考验“当权派”。“不打不成交”,从此,这一老一小成了好朋友。
“我也要挑水”
我当时在干校筹备小组负责政工、宣传方面的工作。由于受极左思潮的影响,搞了不少脱离实际和形式主义的东西,如“向贫下中农学习,不睡懒觉”,要求校部同志早晨四五点钟起床,除学习《毛泽东选集》外,轮流为食堂挑水。
当时干校里有相当一部分工勤同志,其中少数人想不通,就说:“小心你们要犯路线错误。为什么脏活累活都让我们干?我们来自农村,从小就干农活,用不着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你们当官的、知识分子、夫人们才最需要锻炼。”面对这些言论,我不加分析地提出了上述要求。
▣ 干校成立的毛泽东思想宣传队活跃在地头田间。图源:外交官 第2辑
有一天早晨,我们照例去挑水,但厨师说王国权已把水桶挑走了。我们赶快撵出去,在井台阻住了他,但他说:“你们天天挑水,让我看热闹?!我也要挑水,锻炼锻炼嘛!”我们怎么说他也不听,无奈,只好每桶装一半水,让他试试。
快60岁的人了,作为高级领导干部且长期在国外工作,哪里会挑水?走了一段,险些摔倒,我们立即抢过来。从此,干校立了规矩:50岁以上的人不挑水,可以扫院子。找到了新工作,王国权才安心了。
下连队
1969年7月27日,雨天,校部成员借邻居一间空房开会。徐晃夹着小板凳,端着水杯,还拿着一个笔记本,摇摇晃晃地走在田埂上。一不小心,摔倒了。大家闻讯赶过去,七手八脚将他送往当地医院,后又转送北京。一年多以后,方能下地走动。
就在徐晃摔伤后不久的一个晚上,校部的同志在政工组开会,至23时方散,回到住处时灯都熄了。王国权虽然格外小心,但还是被地上的鞋子绊了一跤,所幸未摔伤。
校部的几个年轻人慌了。想到部里一再嘱咐注意同志们的安全,结果还是摔伤了徐晃,可不能再出第二个徐晃了。于是,便新立了一条规矩:不许老同志干累活、危险的活。可是,当时在东北干校不是开荒,就是挑水、劈柴、养猪、种菜,哪有轻活?后来,想了个办法,让老同志下连队,帮连里出主意、想点子。
校部离连队都不近,6个连队分布在距校部一二十里的6个自然屯:一连下辖地区业务司,二连下辖世界知识出版社和国际问题研究所,三连下辖钓鱼台国宾馆,四连下辖外交人员服务局,五连下辖驻外使领馆回国人员,六连下辖外交学院。
王国权是快60岁的人,没有车,走那么远的路,也太辛苦了,怕他路上出危险,便派年轻同志陪他下去。为此,王国权总觉得干校对他照顾太多,过意不去。
▣ 1969年9月7日,石午山、王炳章和本文作者在后丘看青。图源:外交官 第2辑
那时,我们都到离干校不远的小河沟里洗衣服,但坡陡路滑,年岁大一些的同志去那里很不方便,我便偷偷地帮王国权洗过两次衣服。想不到,这件小事竟让他终生不忘。
1997年9月我去探望王国权时,他送给我一本《王国权回忆录》,其中有一章写“五七”干校的生活,文中提到了这件小事:“……后来才知道是一位叫张兵的女同志洗的,她那时还是干校的负责人之一。从这件事情,我开始感到,‘文化大革命’所掀起的政治狂热,并不是所有人都一味响应的,包括一部分造反派在内。恶势力终将一天天地被觉醒了的人民识破和扫除。”
撤校中的“稳定剂”
到干校不久,我们先是发现了可耕地面积大大缩水,无法机耕,劳动强度过大。接着,又是中苏边境吃紧,经常有敌特的枪声和信号弹,同志们的人身安全和外交部特有的保密问题显现出来。
还有一点,那就是个别同志出现了关节肿大,疼痛难忍。经分析,可能是水有问题。于是,将饮用水标本送回北京化验,结果发现许多化学指标不合格,且严重缺碘,极易患甲状腺肿。部里得知上述情况后,经认真研究,决定撤销东北321干校,全校迁到湖南。
消息刚传出时,各连队反应不一。有的附属单位连队担心将他们甩在东北不管,怕只撤外交部本部的人,要求回京向外交部和本单位面陈。
▣ 外交部湖南干校部分领导成员。右起:肖玉华、刘华秋、王国权、陆肖珍、孙文质、张兵(作者)、屠孝顺、 孙振华。图源:《党史博览》
为了做好连队的稳定工作,我们又“搬出”了德高望重的王国权,陪他到几个连队耐心细致地做思想工作。王国权以自己在战争年代的亲身经历,谈了“三大纪律 八项注意”在治军中的重要性,并以筹备小组的名义担保,外交部绝不会丢下附属单位的同志不管。但仍有个别人不听劝阻,偷偷跑回北京告状。
后来情况明朗了,外交部决定,除外交人员服务局和外交学院连队暂回北京,另考虑干校地点外,余者都转到湖南干校,根本没有甩下不管之说。一场撤校风波才算平息。
未完待续……
文字 | 《党史博览》2008年第9期
作者 | 张兵
图片 | 除标注外来源网络
编辑 | 外交官说事儿 小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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