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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馆生活素描(下)

杨冠群 外交官说事儿 2022-07-19

作者简介   


杨冠群 新中国资深外交官。1950年调入外交部,1951-1954年派往朝鲜在志愿军停战谈判代表团工作。历任中国驻阿富汗大使馆随员、国际关系学院和外交学院讲师、外交部美大司副处长、中国驻纽约总领事馆领事、中国驻泰国大使馆参赞、常驻联合国亚太经社会常务副代表等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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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馆生活素描(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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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鸭赛”场上巡礼


前几年,北京兴起了“练摊”之风。节假日,一些居民聚于一处,摆起了摊,出售各家的剩余物资,成了新闻。其实,在北美发达国家这种活动甚是风行,不同之处是,各家都是在自家的院子里或汽车间里摆的摊。摆在院子里者叫“鸭赛”(院子大拍卖),摆在汽车间的称“嘎拉基赛”(汽车间大拍卖)。有时,也有几家联合起来办的。

通常,主人都是在附近的招贴处或电线杆上张贴广告,说明何时何地进行何项活动。为了便于寻找,有时还画了地图,或在路口贴了路标。“鸭赛”多存在于中产阶级的居民区。中产阶级的标准之一是:有自己的住宅。纵横交错的道路和星罗棋布的私宅,虽没有祝家庄的盘陀路,如果没有路途和路标,生人恐怕是进得去,出不来。时也有人在报上登小块启事,广为周知。

“鸭赛”得以风盛,同居民的生活水准有关。在富裕的社会里,物资丰富,人们的消费观念也不同。中国人过去讲,缝缝补补又三年,但现代人的观念却是: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季节在滚动,款式的变化,质量在改进,等级在提高,如有条件,谁也不想在手里积压着许多不适用的东西,或固守于某种业已淘汰的产品。


在发达国家里,职业的变动又十分频繁,住地的迁移也多。搬家时,最省时、省力、省钱的办法无非是把旧的家具杂物处理掉,到新址另买新的。“鸭赛”于是成为处理个人剩余和淘汰物资的理想去处,但它又不同于“跳蚤市场”,因为它不定时定点,都是个人活动,不以营业为目的。为此,“鸭赛”不纳税,对美国人来说,这便是大事。

“鸭赛”不仅是附近居民互通有无的手段,也是加强彼此来往的途径。平时,各家独自居住,“鸡犬相闻而不相往来”,办了“鸭赛”就可吸引众多的远近街坊前来参观、选购、聊天,确是扩大和加强社会联系,用我们的话,叫做“联系群众”的好方法。“鸭赛”场上常有少年男女参加。他们帮着布置、看摊、收费、装袋,常常忙得不亦乐乎,比大人的兴致还高。这不也是一种“从商”的锻炼?

使馆里,是谁最先发现“鸭赛”的,已无从考证。我在美工作时,这一洋趣已令许多中国使馆人员神往。其他外国使馆人员偶尔也有逛“鸭赛”者,他们主要是去“淘”艺术品,而中国人的兴趣却是照相机、手表、自行车、服装、炊具等。

最引人注目的是中国人的“蜂拥而来”,一部小面包车坐上十来个人,到了目的地,便争先恐后下车,一起拥进人家小小的院子或汽车间,大有人满之患。有时,相互间还展开了竞争,捷足先登,价廉物美的东西谁先抢到手便是谁的。个别人还施展了集市上讨价还价的本领,大杀其价,挤进强买,弄得主人哭笑不得。

有的同志“鸭赛”成瘾,几乎每周必去。每到周末,他们就有点坐卧不安。翻报纸,看启事,计划路线,联系车子……星期日一早,带了饮水和干粮,他们就悄悄出发了。车轮不断地滚动,从一个“鸭赛”场赶到另一个,忘记了疲劳,忘记了寒暑,乐此不疲。傍晚时胜利返航,满载而归,但买回的东西,加起来的价值,往往还不够汽油费,但没有人做成本核算,因为汽油费是公家负担的,更不用说汽车损耗折旧了。


“鸭赛”也引起馆员间的矛盾。主要是用车问题,没有车,一切都成泡影。有的人近水楼台,或善于公关,便容易搞到车子。书呆子,一般地讲,总是滞后。为了解决“不平”,后期“鸭赛”就成了有组织的活动——由公家组织车辆。

最盛的时候,纽约和华盛顿两地周末开出的“鸭赛”车不下20辆,浩浩荡荡做跨市、跨州的旅行。


除用车矛盾外,各人在何处买了什么,互相保密,甚至私相买卖,掩盖了非法活动。声势搞大了,外面的人知道中国人爱买旧衣,慈善机构竟把募捐来的旧衣服送货上门,被轰了回去。

国内发现了问题,明令禁止,才刹住了这股“鸭赛”风。

可以说,我们无意中闯进了美国的生活方式。在这场小小的物质考验面前,大部分的馆员,尤其是高级外交官,表现了节制,但不能否认,也有少数人不同程度地失去自恃,大概是人穷志短的缘故吧。

90年代中期,国家大幅度提高了驻外人员的收入,大家对那些“破烂”就不屑一顾了。据说,现在只有在“鸭赛”场上悄悄“淘”艺术品者,今非昔比!

和尚庙里的苦恼

若干年前,国内有夫妇两地分居的社会问题,给许多家庭带来烦恼甚至悲剧。在驻外使馆人员中,分局的问题更为普遍,延续的时间更长,造成的后果至少同样严重。


建国以来,我们的人事制度规定,使馆馆长(大使、常驻代表团团长、总领事)可以携带家属。这也是为了开展“夫人外交”的需要。对高级外交官也有适当照顾。一般的馆员,除非夫妇同是一个单位的干部,配偶都不能随行。于是,使馆里出现大批临时“光棍”,“和尚庙”由此得名。

国内两地分居,逢年过节,虽要长途跋涉,还能鹊桥相会。调到国外,天涯海角,一去4年,国家的财力有限,中间才能探亲一次。漫漫岁月,思家情切,只好寄予书信。难怪信使一到,就“里三层、外三层”被馆员包围住了。发信时,只见有信者欣喜万分,无信者垂头丧气。身处异国,三月不接家信,心就七上八下了。热恋中的男女更是心如火焚。还有谁能比我们更懂得“家书抵万金”的含义?


谁都有父母。游子在外,年迈双亲谁来照顾?只好将他们托付兄弟姐妹,或者留在国内的配偶。古训说:父母在,不远行。对我们这些人而言,如何行得通?一道调令下来,高山低地,沙漠海岛,何处不去?

我们一生中,约有半数的工作年月是在国外度过的。如此,我们加在兄弟姐妹和配偶身上的负担,便不可度量。父母健在时,我们对不能奉养膝前的愧疚尚不深,父母亡故后,每念及此,我们的自咎和对代劳者的感激益甚。我们不仅不能很好赡养老人,不少情况下,父母病危,我们也无法返回。只能待来日探亲或调回时,到墓前或骨灰盒前补上一束鲜花。


家事的操劳和子女的抚养教育也全由配偶承担起来。军队里出了“军嫂”,为支持在役军人做出了重大贡献,事迹令人感动。我们这支周总理称为“不穿军装的人民解放军”的外交队伍,也不知有多少默默无闻、辛勤劳动的“军嫂”,没有她们,怎能换来游子们的安心?一些家庭,父母双双在外,两年不见,孩子的学习成绩下滑,考不上学校;有的染上坏习,再纠已迟;有的交上了坏友,家中成了“俱乐部”和“贼窝”,甚至进了班房。消息传来,能不令人担心,能不感谢“军嫂们”为我们分忧?

如果说“军嫂”在家,“和尚”们便个个情绪稳定,没有心烦意乱的时候,没有一点后顾之忧,也不符合事实,最普遍的问题大概就是孤寂了。

工作时,大家都忘了自己,但一下班回到宿舍,顿觉举目无亲,说话无人,空守“闺房”。为了填补时间,有的找书看,有的听音乐,聊以自娱。懂外语的,还可看电视、听广播。没有读书习惯或不懂外语的,只好靠聊天、打牌、下棋、“战方城”、看录像打发时光。鉴此,使馆领导多注意组织打球、游艺、参观、游览等集体活动。

但情况千差万别,有的使馆大,人员多,经费足,活动就较易组织;有的使馆小,困难就多。所在的国家也不同,有的幅员广,经济发达,文化多样,可去的地方和可看的东西就多,有的国家小,方圆仅数百里;有的还不发达,连饮水、吃菜都成问题,电视台也没有一座,除自然景观外,能有多少去处?

随着国家经济的好转,80年代中期使馆开始实行“随任”制度。所有成员都可带家属,凡是有条件纳入使馆编制者,享受工资待遇,其他人作“编外”,拿有限的生活补贴。这种“随任”制度解决了许多家庭的分居问题。一个时期里,使馆里欢声笑语,人多了,“花色品种”——男女不同的气质、作风、服饰、声音也多了。

一些“编外”人员虽收入不多,也同“编内”同样辛勤工作,表现了高度的自觉。但好景不长,后来使馆里又“光棍”成群,因为国内下岗的人多,出国即不保留原职,许多家属不愿回来后参加失业大军,便选择留守。何况国家特别照顾,不随任的家属待在国内,每月也可以得到高过80年代一名驻外大使的外币补贴,何乐而不为?但愿“光棍”重现只是一时现象。退一步讲,有朝一日大部家属都随任了,那么赡养父母和抚育子女的重任又由谁来承担呢?

也许人们只看见驻外人员回国时,扛回了这样或那样的“大件”,但又有多少人知道,他们为此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注:本文选自《苦甜的鸡尾酒》,该书于2000年出版,文中所涉事物以此时间为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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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 | 《苦甜的鸡尾酒》

作者 | 杨冠群

编辑 | 外交官说事儿 老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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