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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交抒怀 | 学无止境的阿拉伯语

秦鸿国 外交官说事儿 2022-07-19


 

作者简介    


秦鸿国 1963年北大研究生班毕业后进外交部工作,同年12月赴我国驻苏丹大使馆工作;曾任中国驻伊拉克使馆随员、中国驻科威特使馆政务参赞、中国驻亚丁总领事、中国驻利比亚大使;在中东工作25年,经历过海湾战争、也门内战等重大事件。


我们学习阿拉伯语的4年里,能够学到的词汇和语法现象以及常用短语十分有限,在阿拉伯语中只能用“九牛一毛”来形容。当迈出校门走向工作岗位时,你会深刻体会到,大量的学习和听说写读各个层面的锻炼都在工作实践中。用阿语打电话和接电话、做笔头翻译和口头翻译都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大学毕业之后出国工作,遇到的更大困难是当地的土语。我们在学校学的是阿拉伯语的正规语言,是文学著作、报刊和广播电视的官方语言,又称之为《古兰经》的语言,这是阿拉伯世界的通用语言。

但是阿拉伯世界20多个国家,每个国家和地区都有不同的历史和文化背景,都有各自的地方语言,俗称土语。让人更加头疼的是,大多数阿拉伯国家都拥有众多的部落和少数民族,语言更是繁杂而难计其数。这些土语和部落语言所用的词汇和词语在阿文字典中根本找不到,听起来就像另外一种语言。

我在多个阿拉伯国家工作过,与使团的阿拉伯外交官谈论起当地的土语,他们也非常困惑,也同样听不懂。幸好外交工作通常是与政府官员和知识分子交往较多,可用正规语沟通,如若走向街市和农村与下层百姓打交道,就难免遇到土语的困扰,所以尽量多学点土语很有必要。






一位哲人说过:“困难,克服困难,是人生的辩证法。”面对如此复杂和难以掌握的阿拉伯语,只有加倍努力,刻苦钻研,抓住一切锻炼自己的机会,不放过每一个有用的词汇和短语,在工作中不断学习和提高自己的语言文字水平。

我一踏上国外使馆的工作岗位,便准备了阿拉伯语生字本、短语本和土语笔录本,每天阅读阿语报刊、收听阿语广播和接触当地人,遇到的新颖词句和土语都分门别类记在笔录本上,工作数十年笔录不辍,如今装订了一厚本。阿拉伯文《毛选》陆续出版后,我中阿文对照阅读,边读边摘录其中的词汇和短句,最后汇集成了一本《毛选》词汇和短语册,对一生的翻译和外交工作大有好处。

在苏丹工作的5年中,我特别关注当地《新闻报》第二版左上角的《读者来信》栏目,该栏目每天都刊登一封中下层百姓用土语写的信,反映一些社会不良现象和住房、医疗、物价、道路交通等方面的问题,这对我而言,每封读者来信都是一节难得的土语课,每读一封信都有收获。

人生在世,处处皆学问,只是看你想学还是不想学。当年驻苏丹使馆只有两名阿文干部的编制,刘贵贞同志在研究室工作,并兼做大使和参赞夫人的翻译,一天忙到晚。我的工作便千头万绪,十分繁杂,除使馆本部的工作外,商务处和新华分社没有懂阿文的干部,需要我帮忙做翻译,我总是满口应允,绝不推托。使馆有人要看病,司机要外出修理或保养汽车,厨师要外出购买鱼虾肉蛋菜或食品佐料……只要召唤我帮忙,随叫随到。我一直认为,每次对他人的全力协作都是使馆工作的一部分,都是对同志应该做的,也是对自己工作能力和外语的一次很好锻炼。





1964年4月,作者(左一)陪同谷小波大使夫妇赴南苏丹考察和调研,在朱巴驻地公园内留影。图源:《一个外交官的中东亲历》


刚到苏丹时,使馆也有人给我白眼看,背后议论说:“听不懂当地的话,还怎么当翻译呀?”此话很伤我的自尊心,同时也强力推动我奋发刻苦,力争尽快跨过阿语听说写读和土语关。一番努力后情况逐渐好了起来。

后来我们使馆又来了一位新的阿文翻译,他同样在当地语言上遇到不少困难。有一次苏丹一个做小生意的商贩登门,向使馆推销颇受当地人青睐的玫瑰茄饮料,我们使馆也经常用这种饮料招待客人,大型招待会需求量就更大,少数商贩在使馆区和居民区登门送货已是常态。

此次来馆询问是否要玫瑰茄,我们这位新同事在传达室接待了客人,他接触这种饮料次数不多,尚不知叫什么,当时又没有听清楚阿语这个词的词尾发音,误与“漫画”一词混淆了。不一会儿他回到办公室说:“来了一个卖漫画的,还说咱们使馆经常买他的漫画,我想肯定是找错门了,大使馆买漫画干什么,我把他给打发走啦。”我听后知道他听错了,十分理解这种状况,我当众低头不语,私下告诉他其中原委,他很是感谢。

使馆不懂阿语的工勤人员和部分年轻干部都想学一些简单的当地口语和常用语,以利于日常交往和工作。使馆领导让我开了一个阿语口语班,10多名学员,每周上两次课,时间安排在周二和周五早饭前7点至7点半。领导和同事们信任我,我义不容辞,责无旁贷。学员们积极性很高,个个认真努力。

由于阿语的发音和书写非常难,我尽量以准确的发音念出一个个单词和短句,他们跟着多念几遍,并用自己认为合适的汉字拼写在笔记本上,外出与当地人打招呼和购物都可以应付。

不过,我也有失败之处,我的学生有时也给我丢脸。有一次上课我教过他们使馆各个部门房东的名字,第二次上课复习时我问:“商务处的房东叫什么?”商务处司机立即站起来,边看笔记本边大声抢答“鸟萨迈。”他把“乌”字看成了“鸟”,引起大家哈哈大笑,他自己还瞪着眼睛说:“你们笑什么?”





苏丹首都喀土穆街头


外语要在实践中潜心学习和锻炼,不断积累和进步,在一些非官方场合和日常事务中可以大胆使用和尝试,以弥补自己语言上的不足。

我刚到苏丹时,遇到一次使馆宴请活动,厨房急需3公斤牛里脊。两名厨师太忙,司机又不懂阿文,我有事脱不开身,在学校也没有学过阿文牛里脊怎么说,我大胆用阿文写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牛脊背上的肉”,让司机拿着纸条去买。司机顺利地买回了牛里脊,大家皆大欢喜,也给我增添了不少信心。

另外还有一件值得一提的成功事例。当年使馆的厨房有两个煤气灶,煤气灶火力不旺,一家一户做饭还可以,使馆对外宴请炒菜必须使用旺火。于是厨师自己动手盘砌了一个两个火口的灶台,但是灶台年久失修,灶膛内壁斑驳脱落损坏严重,厨师决定重新修复灶膛内壁,需要一些耐火砖。

厨师和司机通过办公室主任找我帮忙,司机说,耐火砖可能是特供品,普通老百姓谁用这玩意,一般的商店肯定买不到。李秘书犯愁地说:“闹不好,还得从国内采购。”厨师着急地说:“国内采购至少半年才能到货,等不及呀!”我考虑了一下,当即带他们去了阿拉伯市场,径直走进一家灶具、电器、五金、油漆、水泥和劳动工具的杂货店,碰一碰运气。

我连耐火砖是什么样子都没有见过,更不知道阿文怎么说,我大胆问老板:“有没有火砖?”“火砖”两个字直接用阿文中的“火”和“砖”拼凑一起脱口说出,未曾想到老板竟然痛快地回答:“有。”随后进入店铺库房拿来了火砖。厨师和司机一见眉开眼笑,“真没有想到在这么个小店里能买到火砖!”“真神啦,你怎么知道这儿卖火砖?”我说:“瞎蒙瞎碰呗!”





埃及首都开罗街头


说起阿拉伯国家的土语,埃及可算是登峰造极。20世纪80年代我在驻埃及使馆工作期间,有时晚上看一看电视连续剧,学习一点当地的土语,也练一练自己的听力。埃及的土语很难,听后更是一头雾水。

夜晚入睡前我坚持收听当地和中东其他国家的新闻广播,阿语正规语相对容易听懂,难就难在土语上。为了锻炼土语,午夜我还经常收听开罗电台的5分钟土语脱口秀,收音机里传出阵阵笑声,我听不懂也笑不出来,但我坚持听,绝不放弃。我当时就想,讲阿语若能纯熟地说脱口秀与当地人吵架,就算过关了。

这方面我倒挺佩服当年我驻埃及使馆生活管理员兼采购员余先俊,他具体管理使馆房屋修缮、环境卫生和3个食堂的采购等杂务。他先后两次去我驻埃及使馆工作,虽然不懂外文,但每天都要开车上街购买杂七杂八的物品,于是混得人地两熟,当地的土语也学了不少。

一天使馆有个晚宴,中午老余根据厨师开具的宴请采购单购物回馆,厨师说忘了再买4公斤羊腿肉。老余二话没说,到传达室给肉铺老板打电话,要他下午3点之前把4斤羊腿肉送到使馆,并携带发票,当面付账。当时我正送一位客人到使馆门口,听到老余拿着外线电话讲着零零碎碎的土语,虽然不规范,但很流利,能够互相沟通,办成事就行。

还有一天上午,我开车外出办事,在一个十字路口看到一个人正与交通警察争吵,定睛一看是余先俊,我赶快靠边下车问个究竟。

原来老余把车停在路边要去买东西,交警走过来说“此处不准停车”,让他把车停到别处去。我听老余用土语连蒙带唬地与交警争辩,大概意思是:此处没有“不准停车”的标志,另外他已经给路边看车人小费,让他把车停到别处去,他还要付一次小费。我听老余说得有一定道理,交警也觉得有些理亏,无奈也吵不过这个得理不饶人的中国人,只好妥协说:“车可以停在这里,你得快去快回!”纠纷解决好,我回头对老余说:“老余你真行,敢跟警察吵架!”

尽管阿拉伯语如此难学,土语又难上加难,但为了学好这种独特的外语,我夜以继日,付出过不少辛劳和汗水。再说它如影相随,陪伴我走过40多年的人生历程,为我毕生从事的外交工作作出过不可磨灭的贡献。

人非草木,日久情深。从学习到工作,工作中再学习,我似乎越来越喜欢这种语言文字,它也逐渐成了我生活中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即使退出工作岗位后,我与老伴也经常讲几句阿语,觉得阿语的确有滋有味,有独特的语言魅力。有时我们俩回忆起几个阿拉伯国家截然不同的土语和有趣经历,不禁开怀大笑,心境怡然。




-End-

文字 | 《一个外交官的中东亲历》 

作者 | 秦鸿国

图片 | 除标注外来源网络

编辑 | 外交官说事儿 小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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