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交视界 | 忧伤的拉合尔
作者简介
魏海 江苏淮安人,毕业于解放军国际关系学院,并获中国人民大学硕士学位。曾在中国驻尼日利亚、委内瑞拉、荷兰和墨西哥大使馆,以及联合国驻塞拉利昂观察团、联合国驻塞拉利昂特派团、联合国和非盟驻苏丹达尔富尔特派团工作,先后担任过联合国军事观察员、联合国任务区司令部军官、中国驻尼日利亚大使馆秘书、驻委内瑞拉大使馆副武官、驻荷兰和墨西哥大使馆国防武官等职。
拉合尔归来已逾三载,我一直想写一篇关于拉合尔城堡的游记,但感慨万千,思绪颇乱,不知从何下笔。时间久了,竟成了我的一块心病。为了却这桩心愿,同时也为了纪念一段哀婉动人的爱情,我决意要让这篇游记见诸文字。
拉合尔古堡
我是在一丝淡淡的忧伤中游览拉合尔堡的。
拉合尔堡位于巴基斯坦第二大城市拉合尔,始建于1021年的伽色尼王朝时期,1526年,由蒙古人后裔所建的莫卧儿王朝皇帝阿克巴大帝迁都至拉合尔。由于当地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于是就将由泥土筑成的拉合尔堡重建成一座军事堡垒,以抵抗外敌入侵。随后他的子孙皇帝们,如贾汗吉尔、沙迦汉等在拉合尔堡增修各样花园水池等,将城堡原先红砂岩结构的城墙改为白色的大理石,并在城墙上修建了碉堡,使其成了皇家宫殿,至此城堡功能日臻完善。
拉合尔古堡
(图源:紫衣飘飘)
在拉合尔,我无意中了解到这样一个哀婉的故事:
有一位王子,在即位前爱上了一位跳舞的拉合尔女孩,这位美丽的女孩名字叫阿娜卡丽,在当地语中意为“石榴花”。王子对女孩一见钟情,笃爱至深,决意要娶她。但王子的父皇却竭力反对这桩婚姻,他不允许高贵的王子同身份低贱的舞女来往。但王子和女孩情投意合,不顾皇帝的反对继续往来。皇帝恼羞成怒,派人将女孩抓了起来,活埋在拉合尔城附近。王子悲痛欲绝,过了很多年才从悲痛中解脱出来。
1605年,王子即位,他便是莫卧儿王朝的第四位皇帝——贾汗吉尔,拉合尔堡曾经的主人。尽管贾汗吉尔后来娶了好几位妃子,但他似乎终生都未忘记悲惨的初恋:他对阿娜卡丽始终念念不忘,为她修建了陵墓,并将拉合尔城内最大、最繁华的市场取名为“阿娜卡丽”。同时,他在拉合尔城终老一生,并留下遗嘱,让后人在其驾崩后将其葬在拉合尔。
汽车穿过熙熙攘攘的老城区,沿着盘旋的道路,吃力地爬着坡道,不一会就来到了拉合尔堡。穿过了一扇有两座雕楼镇守的正门,我们进入了拉合尔堡内城。几经周折之后,便来到了议政厅前的广场。广场宽阔平整,阡陌成行的板石道整齐地切割了绿油油的草坪。
拉合尔堡原是一座平地而起的军事要塞,比城外要高出十多米,站在城墙边,拉合尔市容一览无余。战时,广场囤积了成千上万的士兵,而今,悠闲的拉合尔人三三两两,或躺在翠绿的草坪上看书,或静坐在根深叶茂的古树下品尝咖啡,本来嘛,这城堡就是乱世中的一叶诺亚方舟。整个城堡坐北朝南,体现了典型的东方皇家建筑理念,东西长427米,南北长335米,城墙碉堡以及楼台亭榭的顶端呈圆盖形,既像蒙古人的圆形毡帽,又像草原上的蒙古包,也许是出于同样血缘的缘故,城堡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无不触动我内心深处那根伤感的情弦。
四十柱厅
(图源:张晓林)
我们第一个参观的是议政厅,这座由四十根立柱支撑的宫殿是皇帝勤政的地方,莫卧尔王朝的皇帝们就在这里接待使者和访客,并同大臣们议事。这座宫殿由莫卧尔王朝的第五任皇帝沙迦汉于公元1631年至1633年建成,后来在锡克人统治时期毁于战火,英国殖民时期重建,石柱全部为火红的红砂岩。尽管原始的建筑已毁于战火,但从复制的宫殿仍可想象原始宫殿的壮观与辉煌。英国人统治时期,这里曾经被改成医院病房,而前边的广场则成了兵营。
绕过议政厅,向城堡后院走去,远远映入眼帘的是一座灵巧的四方形宫殿,宫殿前是一汪巨大的喷泉广场,一座方形舞台矗立在水池中央。宫殿虽然只有一层,但由于城堡高高在上,使得这座宫殿更显得高入云端,突兀在蔚蓝的天际之上,仿佛伸手便可触天,我忽然明白了为什么自古以来皇帝都以天子自诩,明白了为什么王公贵族以及平民百姓的房子不能高过皇宫,似乎原因便在于此:皇帝们都认为自己是上天的儿子,是离天最近的人,秉承了上天的旨意来统治芸芸众生。
这座四方形的宫殿原为莫卧尔王的寝宫兼枢密院,是专门接待贵宾的地方,虽然现今已被改建成艺术馆,陈列着莫卧尔王朝时期精美的绘画和雕刻制品,但从宫殿前巨大的喷泉广场便可想象昔日王宫的繁华景象。我仿佛看见昔日莫卧尔王在此大宴群臣国宾以及歌女们载歌载舞的情景:在明亮的月光以及华灯映照下,一群衣着纱丽、浑身缀满精美饰品的异域美女伴着飞溅的水花,在喷泉中央的舞台上轻歌曼舞,她们婀娜的身姿如杨柳般轻盈,而这群舞女中是否有那位让贾汗吉尔终生黯然神伤的石榴女子呢?
步入拉合尔古堡之中
(图源:旅游狂魔夏夏夏)
沿着一堵堵残垣断壁,我们拾阶西行。红色的沙石砖墙裸露着历史的肌理,我小心翼翼地踩踏在历史的疮口上,岁月与我迎面擦肩而过。古老的城堡中,处处可见裸露的砖墙和破损的古屋,历经雨浸风浊,日炙霜打,像一位病榻上衣衫褴褛的落魄娥娘,裸露着高贵而又美丽的肌肤,任凭世人好奇而肆意的窥探。
世事无常,曾经的高贵不再,禁脔之地任凡人游逛,沧海桑田,星转斗移,实在令后人嘘叹不已!可喜的是,1981年,拉合尔堡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入世界文化遗产名录,一些欧洲国家也捐资对古堡部分建筑进行抢救式修复,然而,由于种种原因,古堡的保护和修复还有很长的道路要走。
不一会儿,我们来到莫卧尔王的内室庭院,姑且称它为养心殿吧,是莫卧尔王休息和办公的书房。前庭为莫卧王的皇家寝宫,后庭为皇家密枢内室。
寝宫前是皇家浴室,它是按照土耳其浴室的风格建造的,虽然已经破损,我们从浴室宏大的规模以及天然冷泉和人工热泉的齐备仍可感受昔日皇家浴室的风采,一人沐浴,伺者如云的场景好像就在眼前。相比之下,王后的伺寝浴池却偏隅一角,座落在一处很不起眼的亭廊边。2至3平米见方的浴池,天然泉水从石雕兽口中涓涓流来,四周的墙壁上雕刻着精美的壁画,但一帏纱帐之内,锁不住的是孤芳自赏的孤独和一丝淡淡的幽怨。
城堡中的水源地
(图源:张晓林)
我不知道,浴池内那位肌如凝脂、全身浸透在花瓣与香料中的王后,是否真正走进过那位因一段幽婉初恋而终身悲伤的莫卧尔王心里?这里是莫卧尔王的私人宫院,繁星满天的夜晚,日理万机的莫卧尔王闲散地散步在宁静的庭院里,面对着外族的入侵、异族的叛乱、宫廷内权力的倾轧以及初恋永远的伤痛,月光下的他,是怎么的一种思绪和情愫?
养心殿隔壁,是后宫中最为神秘和私密的地方——我暂且叫它芳菲苑,这里种植了各种香味四溢的果树和花卉,温暖的气候使得苑内常年流水不断,瓜果飘香。这里是王妃和宫女们生活和居住的地方,除了莫卧尔王以及年幼的王子王孙,任何男人不得入内。透过尘封的历史,我想这里一定也种着一株或数株硕果累累的石榴,既象征着皇家多子多福,江山永传,又寄托着莫卧儿王贾汗吉尔对那位石榴姑娘的怀念。
镜宫
(图源:张晓林)
满园春色关不住。也许深宫锁不住寂寞,莫卧尔王又在芳菲苑旁边,城堡的西北角,修建了一座名闻遐迩的镜宫。整个镜宫用上乘的白色大理石造就,宫殿四面墙壁、石柱以及宫外中心舞台四周镶嵌了各色珍贵宝石,镜宫穹顶和四壁粘贴着90万片各种颜色的玻璃镜片,夜晚时只消在大殿的中央点燃一盏灯,四壁上的镜面交相反射,各色镜片交相辉映出一片珠光宝气的金碧辉煌和光怪陆离,仿佛置身于魔境一般。这无数盏的长明灯,也许会冲淡宫中人夜幕时分的寂寞和孤独吧。
城堡中的花园
(图源:张晓林)
由于年轻时经历了一场悲惨的爱情,贾汗吉尔成了一位慈父贤君。在位20余年,深为臣民和家人爱戴。同时,他又是一位极富艺术气质的皇帝,拉合尔城堡内以及附近的许多知名古建都是他在位时修建的。纵观整座宫殿,在那个全凭手工打磨的年代,能将坚硬的大理石切割得如此整齐,打磨得如此圆润,并且衔接得天衣无缝,如此精湛的建筑工艺,简直令人匪夷所思,无法不让人佩服莫卧尔工匠高超的数学、美学和建筑学水平。
镜宫大门
(图源:张晓林)
将镜宫与城堡外界隔开的是一面面像蜂巢般镂空的大理石屏风,其做工之精细简直美轮美奂,令人叹为观止。这样的大理石屏风,既可以通风纳凉,又可以阻止城堡外的平民百姓偷窥到宫内的秘密。高处不胜寒,穿越历史的隧道,我仿佛看到王妃、宫女以及皇家的小公主、小王孙们躲在屏风旁,偷看外面精彩的世界,也许对于他们来说,城堡外的一只蝴蝶都比他们自由、快乐,生于帝王之家注定要忍受与世隔绝的孤独与寂寥。
最令人感慨的是那些镶嵌在墙壁、大理石立柱以及舞台四周的玛瑙、珍珠、玉石等宝石,已被盗抢殆尽,空留下一处处被撬的残穴。据陪同的巴基斯坦朋友讲,抢走这些宝石的人就是锡克教徒。拉合尔城堡曾经三易其主,莫卧尔人、锡克人以及英国人先后入住于此,锡克教徒逃跑前,对宫殿进行了大肆掠夺和摧残。如今,面对饱经摧残的莫卧儿建筑艺术瑰宝,世人只能空留无奈的叹息。
内城的城门
(图源:张晓林)
在拉合尔假日酒店办完退房手续后,一位身着鲜艳莎丽、面如桃花的迎宾小姐笑容可掬地向我们挥手告别。我眼前忽然一亮,怀疑自己是否出现了幻觉:眼前这位美丽优雅的拉合尔女孩不就是石榴姑娘转世吗?离开拉合尔时,那里正发生多起恐怖爆炸和袭击案,人心惶惶。我们在军警的严密护送下驶出了这座沧桑而又让人留恋的古城,也告别离了淳朴善良的友邦兄弟。
一路上,一个挥之不去的疑问始终盘踞在我的心头:拉合尔,你的忧伤还要持续多久?
— END —
作者 | 魏海 图片 | 网络
编辑 | 外交官说事儿 青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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