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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联合国之路 | 迪乌夫设家宴饯行

何昌垂 外交官说事儿 2023-12-06

作者简介   


何昌垂 国际欧亚科学院院士,北京大学博士,长期从事卫星遥感与地理信息系统应用研究、政府科技发展管理和国际组织工作;在近25年的国际公务员生涯中,曾任联合国粮农组织副总干事(联合国副秘书长)、亚太地区总代表及联合国亚太经社会空间技术应用处处长等重要职务并负责技术工作,为推动全球治理和可持续发展做出重要贡献。

在总干事主持的正式告别会之后的半个月里,我继续站好最后一班岗:一方面马不停蹄地接受、完成总干事交办的一项又一项新的任务;另一方面,必须对现有的几个改革文件进行最后的修改定稿,包括大会要求的、最具争议的改革文件——《粮农组织下放计划和愿景》。

出于我自己的兴趣和责任,我还必须赶在我离开罗马之前,最后审定名为《21世纪的粮农组织——在变化的世界确保粮食安全》的书。这是总干事在1月中提出的要求,他希望在2011年年底退休之前出两本著作,除了上面提到的那本,另一本为《在混乱的时代管理粮农组织》。

他曾要我对两本书全面负责,我对他说了明确的“不”字,只同意负责牵头编写前面一本,建议第二本书由另一个副总干事负责,尽管她刚刚上任。可以说,在这本书上,我花了巨大的心血,从构思概念,到内容及全书的提纲,再到具体编写人选的物色,基本上我都亲自过问。当时,各部门提交的素材基本上不符合我的要求,时间短、任务紧,而我必须赶在6月底退休前脱稿。我非常感激我的顾问里克博士,他很耐心细致、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按我的要求,对原稿进行整理、修改和润色。

2011年6月16日,高管告别会后,总干事的个人助理来到我的办公室,说总干事想邀请我和我夫人参加他为我们举行的告别家宴,时间定在下周四,等他这次出差回来后。

2011年5月,粮农组织总干事乌迪夫(右)在高管会上向副总干事何昌垂(左)赠送粮农组织纪念盘。

那天是6月23日,是我的生日,看来总干事很用心,是特意选定的。总干事家在离粮农组织总部大楼5千米处的阿丕亚安提尕路。这一带是绿荫覆盖、风景迷人的富人区,星星点点散布着一些古老而又典雅的别墅。总干事的宅院非常幽静,独栋别墅是粮农组织按照法律规定为总干事提供的公房。

总干事个人助理不无羡慕地告诉我,她跟随总干事这么多年来,这是她所知道的,总干事唯一一次举行家宴为一个下属饯行。而且她说,总干事没有多请别人,就他和我两家。我的助理劳拉也认为,这是一种“特殊待遇”,可以说是“殊荣”。

从迪乌夫平时深居简出、不荀言笑的严肃作风看,我也相信这的确是一种并不多见的特殊安排。按西方人到朋友家中做客的习惯,我们订了一束鲜花,比请柬注明的时间特意晚到一点儿,我的司机把我夫人和我送到了迪乌夫家。我们发现,确实只有总干事夫妇和我们,外加总干事的妹妹。据介绍她是塞内加尔的一位部长,恰好在罗马出差。

应该说,这是一次真真切切的家庭聚会,气氛祥和、友好、随意。丰盛的法式大餐,有沙拉、鹅肝、前菜,两道主菜是马哈鱼和鸭腿,比平常西餐多了一道主菜,最后一道甜点是总干事夫人特意为我自制的奶酪生日蛋糕——他们从我秘书那里知道这是我们的最爱。当然还有餐前饮料、小吃以及餐后的咖啡。总干事夫人还特意备了中国茶让我们选择。可以说,无论用什么标准衡量,这都称得上是一次精心准备的丰盛晚宴。

除了美食之外,最让人惬意的是“神聊”。这十几年来,迪乌夫也不轻松,大部分时间都自觉或不自觉地端着,而和同僚“闲聊”是一种绝对的奢侈。

我们谈到改革,谈到中国的发展,谈到我退休后的打算,也谈到他半年之后从粮农组织退休后的计划等等。


记得他提到三种可能:一是回去当塞内加尔的总统,不过他说,他不会主动去争取,除非几个政党能达成统一的意见,一致邀请他出山;二是可能有人会建议让他出任非盟主席,利用他在国际上广泛的人脉资源,继续为非洲做点儿事;三是可能自己成立一个与粮食安全有关的基金,帮助非洲贫困和饥饿的人民。


我打心里感激他的坦诚分享,但没敢妄议,因为只有他自己最清楚自己的政治取向和可能性。他那段时间三天两头出差跑非洲,可能与这些“退休工程”有关。

2010年9月,何昌垂(左一)在粮农组织高管会议上就海地地震的应对进展和后续行动部署发言,乌迪夫总干事(右一)参会。

我想到,迪乌夫在国外18年,而那些政治家在国内打破头、扭断胳膊,不就是为了“坐江山”嘛,凭什么要他回去“收拾山河”。至于第三个可能,我问了一句:“联合国前秘书长安南先生业已成立了类似基金会,不撞车吗?”他说:“是有点问题,但我还没有考虑成熟。一切都是未知的,到时候再看吧。”我说:“您可以写一两部回忆录,‘裸体’的,与人分享一下这18年的执政、成就和教训,绝对很受欢迎。”他回答说:“您觉得我能写哪个国家的总统或哪个国家的总理向我要这个要那个吗?那些都是眼下无法公开的政治问题。”

他那天放得很开,不像平常那样严肃、处处设防。他也谈了一点儿他三次竞选总干事前后的故事,特别是第二次竞选时,阿根廷大使的挑战与造谣诽谤。他说:“我根本没有在意。一般说来,第二次连任是不会出问题的,除非你是一个罪犯。”我倒觉得有点同情他,我似乎更加理解《红楼梦》里王熙凤那“大有大的难处”及苏轼“高处不胜寒”的意境。尤其想到他“生命不息,事业不止”的精神,都74岁的人了,想的还是从粮农组织18年忘我工作退休后,如何“继续革命”,释放人生的余热。我真是不得不佩服他敬业的精神。

那天谈话最使我夫人感动的,是总干事夫妇的真诚与坦率。迪乌夫夫人不止一次地表明:“雅克和我今天特意把尊夫人请来,一是当面表示衷心的感谢,二是向尊夫人当面道歉。是的,我们是真心的。雅克常常和我提起,正是由于昌垂没日没夜地工作,替他‘看家守摊’,为他分忧解难,他才有可能用大部分的时间在外面出差,用更多的时间去考虑解决政治和政策问题。”她还说:“大家都觉得昌垂是黏合剂,很善于把上上下下团结起来。”“不止这些,他还是一个实干家。我完全放心把事情交给他,他永远不会让人失望。”迪乌夫接着说。他们夫唱妇随,气氛非常真诚友好。

就连他的妹妹也偶尔插上一两句:“是真的,雅克夫妇经常提到您呢。”迪乌夫夫人还很认真地对佩红说:“今天把夫人您请来,也想当面请您原谅。雅克给您家先生分配了太多工作,这个组织占用了您先生太多的业余时间,使他无法顾上家庭,照顾不了您。雅克常常为此感到内疚。唉,这就是我们做成功男人背后的那个女人的命运啊。没有人能比我更理解您的感受。我真的要替雅克向您表示我们的谢意和歉意。”

2008年10月16日,世界粮食庆祝活动,何昌垂与夫人(左四、五)和电视粮食奖获得者合影。

佩红一贯通情达理,善解人意。面对迪乌夫夫妇的真诚,她动情了,眼睛湿润了。我也一样,即使有多少委屈,在那种场合也都被融化了,还有什么不可以放下呢?

迪乌夫似乎也知道中国“喝酒莫提汉”的智慧,他刻意避免提起他不顾许多国家代表继续留用我的请求,而执意任命了新的副总干事取代我的事。他只重复说:“感谢您的支持,也希望您能理解我所做出的一切决定。”是的,他一向认为:在这个数千人的国际组织里,他是唯一一个经过竞选上位的;除他之外,对于每一个在这儿任职之人,他才是他们命运的最后决定者。从这点说,他时时刻刻都把自己看作机构的主人,把自己当成一个谈判者,遵循的是谈判学的黄金规律:追求利益最大化,追求物的使用最大化。

2013年春,何昌垂(前排中)再度告别罗马,与粮农组织总部办公厅职员合影。

作为总干事的迪乌夫,一方面爱才如宝,颇有悲天悯人的情怀。他曾“扭断胳膊”“冲破阻力”,坚持聘任我为D1处长,让我主管粮农组织最大的处——自然资源与环境处;不到4年,他大胆提拔我为D2级地区代表,9个月后,又正式任命我为助理总干事;我在地方7年多后,他在数百名的申请者中,选择了我,并任命我为粮农组织的副总干事,让我作为他的左膀右臂,托以重任。但另一方面,出于政治算计,他也常常在挥舞“胡萝卜”,同时又抛出橄榄枝。他不在乎大部分成员国代表的“忠告”,给继任总干事留点空间,赶在他自己退休前,任命一名新的副总干事和一批高管。没有人理解他的动机和逻辑。但他是一个政治家,会为了政治利益的最大化一意孤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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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文来源 |《我的联合国之路》

作者 | 何昌垂

编辑 | 外交官说事儿 青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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