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使阿根廷片段回忆

作者简介

徐贻聪 曾任外交部拉美司副司长，中国驻厄瓜多尔、古巴、阿根廷大使；曾获得厄瓜多尔、古巴和阿根廷政府颁给外国使节的最高荣誉勋章（大十字鹰级勋章、友谊勋章和大十字大功勋章）；中国国际问题研究基金会研究员，《公共外交网》特邀高级顾问；著有《结缘拉丁美洲》《我与卡斯特罗》《轻走天下》《雅园拾趣》《余温犹存》《加勒比绿鳄·古巴》等书。

1997年9月2日，我抵达位于南美洲最南端、与中国长期保持着友好关系的国家阿根廷，出任大使，历时三年两个多月。时间虽然不长，但得以与分别由属于两个不同政党的总统及两届政府一道工作，深切感受到这个国家的政府和人民对中国的友好情谊。

向梅内姆总统递交国书

布宜诺斯艾利斯

9月4日，在我抵达布宜诺斯艾利斯市后的第三天，阿根廷外交部礼宾司长塔博阿达大使就代表政府接受了我的国书副本，并通知我，梅内姆总统将于17日接受我的国书。他还告诉我，此前我可以同除议会及新闻界以外的任何单位和人员进行接触。阿根廷政府的这些礼宾规定，实际上为我的初期工作提供了极大的方便，也使我在即将到来的中国国庆之前的许多必要工作得以正常安排和进行。

9月17日上午，我一早就做好了递交国书的必要准备。9时15分，塔博阿达司长率领车队准时到达位于布宜诺斯艾利斯市郊外的中国使馆，迎接我们进城。

布宜诺斯艾利斯市

布宜诺斯艾利斯市本身有300多万人口，加上和它连接在一起，但属于布宜诺斯艾利斯省的几个较大市镇，则超过1200万人，是一座很大的城市，虽然道路繁多、路面宽阔，但交通流量很大，车辆行驶不畅。护送我们的几辆摩托车手驾轻就熟地在车流中穿行，使我们得以较为顺畅地驶完25公里的路程，按时到达位于外交部旁侧的圣马丁广场。在那里，由100多匹骏马组成的两个方阵已经列队完毕，队长手持指挥刀威武地站在队前。看到我后，他策马来到我的车旁，向我敬礼，请求我“批准”他率队护送我们去总统府。我向他点头示意，并按照塔博阿达告诉我的程式对他说，我“批准”他的行动安排。随即，两个骑兵方阵一前一后，簇拥着我们的车队缓缓地向两公里以外的总统府驶去。

阿根廷总统府

阿根廷总统府位于布市的东南部，靠近拉普拉塔河港区，是一座大理石结构的欧式建筑，由一位19世纪末期很有名气的意大利建筑师设计，地面4层，地下1层，很有特点，是布宜诺斯艾利斯市的旅游景点之一。由于它的外墙始终保持浅粉色，故被称为“玫瑰宫”。

约经半小时，我们的车队抵达总统府的正门。塔博阿达请我下车，把等在那里的总统府军事办公室主任和典礼局长等人介绍给我，并请他们陪同我去玫瑰宫的白厅。军乐队为我们演奏了阿中两国国歌。数十名身着戎装的礼兵分列从大门到二楼的沿途两侧，持枪行注目礼向我致意和欢迎。

梅内姆总统由阿根廷外交外贸和宗教事务部森特诺国务秘书陪同，站在大厅深处的舞台上，背后的上方悬挂有巨大的阿根廷国徽。我走到他的面前，双手将国家主席江泽民签署的国书递交给他。梅内姆总统微笑着也用双手接过去，随手递给森特诺国秘，同时示意请陪同我的使馆外交官走近前来，分别同他们握手致意。

完成了递交国书的这些程式以后，梅内姆总统邀请我入坐，同我进行亲切交谈，其他外交官则退到大厅门口等待。

徐贻聪向阿根廷总统梅内姆递交国书后亲切交谈

在我赴任以前，梅内姆总统曾于1990年和1995年两度对中国进行国事访问，还曾应邀多次到中国驻阿根廷使馆做客，对中国有一定的了解，也有较深的感情，因而一见如故，谈话甚为投机。但由于在我之后还有两位外国使节交国书，我们的谈话只能很快结束。

骑兵仪仗队护送我们从原路返回到圣马丁广场，我在那里向阿根廷的解放者和独立之父圣马丁将军的塑像献了花圈，从而完成了我作为驻这个国家使节的全部手续和程序。

徐贻聪夫妇与梅内姆的珍贵合影

在此后的两年多一点的时间里，直到梅内姆总统1999年底结束任期，我和他又曾多次谋面，有时在正式场合，有时在文体活动中，我们成了很好的朋友。

1998年1月13日，梅内姆总统还曾接受我的邀请，由他的胞弟、阿根廷全国参议院临时参议长艾杜阿多·梅内姆及总统府秘书长科恩等人陪同，到使馆做客并会见全体馆员。

2000年4月，他以卸任总统的身份再次来到我们使馆品尝中国食品，并和我协商应北京第二届国际高科技周组委会的邀请赴华访问事宜。2000年11月，我离开布宜诺斯艾利斯之前，专门去向他辞行，受到他的热情款待。

陪同德拉鲁阿总统访华

2000年，徐贻聪夫妇在中国驻阿根廷使馆宴请总统德拉鲁阿夫妇和外长夫妇。

2000年9月，执政仅9个月的阿根廷新总统德拉鲁阿对中国进行国事访问，我有幸参与了那次访问的安排和接待。

德拉鲁阿博士是1999年10月24日当选，同年12月10日就任阿根廷总统职务的。他在担任总统之前是首都布宜诺斯艾利斯市的市长，与驻阿外交使团有较多的交往，所以我曾有机会多次见他，其中包括1998年9月陪同吴邦国副总理访阿时对他的拜会，从而与他建立有相当亲密的友谊。在许多场合，他只要看见我，都要向我打招呼，以示亲热和友好。由于他对中阿两国在经济建设方面的诸多互补性有很好的认识，又对中国怀有非常友好的感情，当选总统后的第二天就打电话找我，想和我商讨如何加强两国的合作事宜，但阴错阳差，直至我们相互找了三次以后才得以通上话。

阿根廷总统德拉鲁阿（左）在中国驻阿根廷使馆即席讲话祝贺春节。图源：《湘潮》

他在就任总统后的半年时间里，曾于2000年1月底主动要求利用共同出席达沃斯经济论坛的机会再次与吴邦国副总理晤面；3月、4月之间几次会见中国访阿代表团，还由夫人及贾瓦里尼外交部长夫妇陪同，在2000年春节前夕到我们使馆向中国政府和人民祝贺节日，这些都反映出他对加强与中国的合作强烈、真诚的愿望和兴趣。

2000年2月4日，阿根廷总统德拉鲁阿来到中国驻阿根廷使馆，与全体馆员一起过春节。图源：《湘潮》

为了推动中阿两国友好合作关系的深入发展，应邀参加德拉鲁阿总统就职典礼的中国政府特使向德拉鲁阿面交了主席的邀请函。经过友好协商，中阿双方确定德拉鲁阿总统于9月10日至14日对我国进行国事访问，先从上海开始。双方于8月29日发布了相关的消息。

2000年9月10日晚，我受托代表政府，同上海市的有关领导同志及我的夫人徐丽丽一道，在浦东机场欢迎首次来华访问的德拉鲁阿总统和他的夫人，并陪同他们访问上海、西安后于13日上午抵达北京。

2000年9月，阿根廷总统德拉鲁阿与夫人游览长城。（图源：《外交官历史亲历记》）

在京期间，国家主席江泽民为他举行隆重的欢迎仪式并和他进行了亲切友好的会谈，国务院总理朱镕基和副总理钱其琛、吴邦国分别会见，我全都陪同参加。

在13日晚人民大会堂举行的宴会上，江主席不仅谈笑风生地就重大国事与德拉鲁阿总统交换看法，还兴致极高地几次站起来欢歌，并邀请德拉鲁阿的女儿等客人翩翩起舞。在热烈友好的气氛中，极少唱歌跳舞的德拉鲁阿总统也欢快地唱了歌、跳了舞。许多在场的中阿人士纷纷离座，走到宴会厅的一端，加入欢舞的人群。我也邀请阿根廷女众议员塞莉娅共舞一曲。

德拉鲁阿是律师出身，还在阿根廷的一些知名大学教授过法律，是一位造诣颇深的法学家。中国人民大学于9月14日授予他“名誉法学博士”头衔，我应邀参加了那次令德拉鲁阿激动不已的仪式。

中国的古老文化和改革开放的巨大成就、江主席等中国国家领导人真诚亲切的接待，给德拉鲁阿及其一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回到阿根廷后，德拉鲁阿每次见到我都说“访问永远难忘”。在接受我的辞行拜会时，他又一次深情地回顾了访华情景，请我转达他对江泽民主席、朱镕基总理的感谢和敬意，重申对江主席访阿的邀请，还当场让人拿来一盒“百年探戈、百首舞曲”的唱片，委托我转交给江主席。

真诚与侨界交往

旅居阿根廷的华人大约有5万，来自大陆和台湾的各占一半左右。他们中的大部分人，包括不少台湾籍同胞，都怀有强烈的爱国热情，与使馆有着相当密切的关系。他们中的许多人都与国内有生意往来，把大宗国产商品销到阿根廷，一些人在国内还有投资项目。每次两国间有重要代表团互访时，他们都积极要求给予机会参加迎送和接待。做好他们的工作，对使馆完成内外任务有重要意义。为此，我从赴任前就开始考虑如何与他们交往的事宜。

在阿根廷，我与侨界的交往从步入布宜诺斯艾利斯机场就开始了，因为有几十位侨界代表，包括所有大陆籍侨团领导人及部分台胞到机场欢迎我并请我发表讲话。在我递交国书以前的十几天里，我的相当一部分活动是分别与各个侨团见面，了解他们的情况，听取他们的要求和呼声。

未过许久，我和大部分侨领就建立起了很密切的关系，交往也日见频繁。通过和他们的无数次交往、谈心，声讨台独分子的猖狂行径，帮助遇到困难的侨胞解决问题等，这种关系在后来的三年多时间里不断得到加强，他们中的许多人成了我很要好的朋友，在我得到的诸多帮助中，他们对西藏雪莲少儿歌舞团的接待给我的印象尤深。

2000年9月，雪莲少儿歌舞团应邀作拉美之行，访问的国家中包括阿根廷。该团从北京起程后，使馆突然接到阿根廷接待单位的通知：因为财政困难，将无法为歌舞团解决访演经费。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使馆文化处十分着急，跑来问我怎么办。万般无奈之下，我找到了十几家侨团的领导人，向他们说明了情况，提出了“化缘”之求。侨领们尚未听完我的介绍，立即纷纷慷慨解囊，很快就凑集了两万多美元，大大超出接待所需的费用。歌舞团和国内相关单位获悉这个情况后，也都深受感动。

我2000年11月离开阿根廷前夕，12个大陆籍侨团代表集体为我举行送行活动，许多人脸挂泪珠对我说：“大使，我们是真心舍不得您走！”场面之热烈，感情之真切，永远铭记在我的心中。

为推动中阿经贸合作奔走

起自北美洲北端阿拉斯加的泛美公路贯穿整个北、中、南美洲，全长18000余千米，结束于阿根廷南端的火地岛，在阿根廷境内绵延3063千米。图为作者夫妇在公路终点的界碑处留影纪念。（《结缘拉丁美洲》图）

阿根廷是南美洲的大国，国土面积近280万平方公里，是世界第8大国，资源很丰富，经济基础甚好，生产部门比较齐全，教育、科技有一定水平，但人口却较少，大约3500万，因而许多阿根廷人都认为中阿之间的互补性很强，发展经济合作的可能性和潜力都很大。

事实上，通过双方的不断努力，两国的经贸往来与合作已具相当规模，近五年两国的年贸易额都保持在12亿美元左右，两国间的相互投资亦有一定数目。但如何在这个基础上进一步发展，是两国政府和工商界人士始终在考虑的问题。

在我赴任之前，外交部和外经贸部的有关负责同志都交代过我，务必把发展两国的经贸关系放在日常工作的重要位置，大力予以推动，大小都不要放过。根据我在厄瓜多尔、古巴担任大使的经验，我也深切地体会到经济在整个外交工作中的重要地位和作用，下决心一定要做好。

到了阿根廷以后，我不仅在各种内部会议上强调做好经贸工作的重要意义，动员全馆同志都关心经贸，也自己动手做这方面的工作。我广泛接触阿根廷政府经贸部门的各级官员，同工商企业界人士交往，向新闻界反复介绍我国拥有的巨大商机和良好的投资环境，同时也向国内各个访阿代表团介绍阿根廷方方面面的情况。

阿根廷最南端的城市乌斯怀亚也是全世界最靠近南极的城市。那里景色优美，气候宜人，常年吸引着来自世界各地的游人。作者去该省访问期间，曾被安排到乌市的一个自然保护区参观。（《结缘拉丁美洲》图）

在访问外地时，我也不放过任何宣传我国和了解双方合作可能性的机会，当地媒体关于我往访的消息中说的基本上都是两国加强经贸合作可能性的内容。为了落实彩电、摩托车、洗衣机等两国合作项目，我还多次到火地岛、圣达菲、查科等位于阿根廷南、北两端的省份实地考察，同当地政府和合作企业方进行商谈，以了解具体情况，予以推动。我们在国内各部门、各省市配合下做的这些工作，确实取得了明显的成效，两国的贸易额进一步扩大，包括彩电、摩托车、洗衣机在内的好几个早就在酝酿中的合作项目开始落实甚至投产。更为重要的一点是，阿根廷各界对中国的了解和兴趣有了明显的增加，各界访华的人士大幅增多。

当然，这并非都是我方努力的结果，与阿根廷政府所做的大量工作也是分不开的。譬如，德拉鲁阿总统曾在2000年5月亲自为由奇基索拉副外长率领的访华贸易代表团送行并反复强调对华贸易的重要性，同年9月又亲率60多位企业家访问我国，还先后在上海、西安、北京与数量颇大的我国企业界人士见面，希望双方扩大交流和合作。

阿根廷政府为我授勋

阿根廷政府为表彰给国家做出过重大贡献的国内外人士，设立有几种勋章，但有很严格的颁发规定，且一般不向无对等做法国家的使节授勋。我在阿根廷任职的三年里，曾参加过外交部为三十几位外国大使的送别仪式，他们当中被授予勋章的寥寥无几。在我将要离开布宜诺斯艾利斯的前一天，即2000年11月21日，阿根廷外交部举行盛大仪式为我送别，并在未事先向我打招呼的情况下，将他们国家最高级别的勋章“大十字级五月功勋章”授予我，使我颇感意外。

这个仪式上还有一个令我吃惊的情况是，为其他大使送行的仪式一般仅有一位国务秘书出席，而那次却有包括代外长奇基索拉在内的全部国务秘书、副国务秘书在场，出席的司长和其他国家的使节也比往常要多。陪同我们参加仪式的外交部亚大司长梅洛和礼宾司长塔博阿达私下告诉我：“德拉鲁阿总统、贾瓦里尼外长对你的即将离任都很感惋惜，叮嘱我们务必要组织好为你的送行活动，给你授勋也是他们的特别交待。如果德拉鲁阿总统和贾瓦里尼外长不是访问在外，他们也许都会前来参加今天的仪式。”阿外长还高度评价了我为推动和加深两国在各个方面的合作所做的努力和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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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 |《外交纪实（四）》

作者 | 徐贻聪

编辑 | 外交官说事儿 青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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