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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我们一起照张相吧

一池萍 人间草木深 2022-03-17



我们一起照张相吧→文|一池萍




隆冬的早上。女人倒了一滴桂花油在手心,往头发上细细揉搓。天还黑着,喂猪还早。先摊煎饼,女儿说醒就醒。她轻手轻脚走进灶房,柴火潮湿,半天没点着,女人呛得连声咳嗽。旁边发酵好的玉米糊不黯世事,调皮地吐着泡泡。


“照相喽!五寸两毛……”中午时,村里来了个照相的小伙子,沿着胡同吆喝。女人麻利地拿湿毛巾擦了几遍袖口。又给孩子擦。擦完又拿干毛巾吸水。小拇指在胭脂盒里小心按了一下,给女儿眉间点了颗朱砂痣。末了,又在自己的唇上轻点几下。


男人下田回来了。女人抱起女儿,掐着兴奋的声带说:“他爹,村里来照相的了,咱们去麦地里照张相吧。绿油油的,多好看……”


话音还未落下,男人“腾”地一下站起来。“照个球!那玩意儿能当饭吃?烧包蛋!”


女人抿着嘴唇,把不会走的女儿夹在一边的胳肢窝,提起猪食桶去喂猪。


开春了,灶房的燕子窝热闹起来。一对燕子出出进进,好几天都在忙活着修缮旧居。麦子一天一个样,整个田野都在蓄势待发。


“照相喽!五寸两毛……”照相的小伙子又来了。


女人拨灭了鏊子里的火,把灶房清理干净。女儿已经蹒跚学步了,小脸蛋红扑扑的,圆圆的,红毛线扎了两个羊角辫。


棉衣还没有换下来,袖口油光可鉴。春天的棉衣格外脏。没得换。再熬几天就好了。女人拿湿毛巾一遍一遍地擦。再熬几天就好了。


女人捧出胭脂盒,又放回去。


男人扛着撅头回来了。女人摩挲着女儿的小手,吞吞吐吐地说:“他爹,来照相的了,咱们去麦地里照张相吧……”


男人一屁股蹲在蒲团上。“咕咚咕咚”灌下一杯水。歪着头说:“嗯。照吧。单看你照了那玩意儿还吃饭不。”


女儿惊慌地扶着家什跌进妈妈的怀抱。羊角辫紧紧贴着妈妈胸口。女人不言语,埋头端过针线筐。


男人把杯子拍在桌子上。探着身子,瞪着女人手里的活计。“你在鼓捣个啥?变着花样烧包!”


“这不天暖和了嘛,闺女没有替换的单衣。咱结婚时,她姨娘送了几匹棉布,我打算着……”


不等女人把话说完,男人一把抓起女儿身上的棉袄。“没衣裳?这是啥?掏出棉花不叫衣裳?”这一抓,把女儿小小的身子拎起来了。


女人把棉布压在箱底。埋头“哧哧哧”磨镰刀。泪珠滚在磨刀石上。提着镰刀,把女儿驮在背上。上山割柴。


乍暖还寒的时节,哪里有柴火。芦花飘摇在风里,东一根,西一根。半天还不满一把。


天又暖了一些。女人把棉衣拆了。掏出里面的棉花,又缝起两层棉裤片。这叫夹衣。里面空空荡荡,什么也没夹。却叫夹衣。


燕窝里不知什么时候添了几张嫩黄的小嘴巴。一对大燕子出双入对。每次归来,嘴里都衔着一只虫虫。麦子抽穗了。看麦娘野心勃勃,女人整日在地里劳作。女儿像铃铛一样跟着。有时扯扯麦子,有时拽拽妈妈的衣襟。


“照相喽!五寸两毛!照相喽……”


女人一把抱起女儿。两人一起朝这个声音的方向望去。出神地望着。麦浪连绵起伏,拍打着女人的双膝。


春脖子短。女人又把夹衣拆开,揭掉一层布。


麦子发黄了。麦子黄了又黄。女人也黄了。


女儿已经亭亭玉立。“爹,咱们去照张相吧!”“你和你娘一样烧包!”男人转身把手上的烟头掐灭。


灶房的燕窝还在。只是空了很多年。


男人晒太阳回来,一眼看见墙上有张十寸大的相片。相片里女人一件红色毛衣,抿着嘴,怯怯地笑着。背景是合成的,一汪绿。分不清是碧水,还是麦浪。


“哪儿来的?”

“村里免费给六十岁的老人拍遗照。”







主编/一叶荻花

责任编辑/织婆    制作/天涯伊草



         

        

作者简介:

一池萍,山东妞。放羊,种地,偶尔种字,也种过两个人;喜欢野生的文字,喜欢做野生女子;文字于我是黑夜里烟头上的明明灭灭,愿一生许它抱团取暖,或许也会掐灭它一头扎进万丈红尘。






                         


作者还写有


人间草木

文者,纹也,万象之表也,《文心》之意,天地皆文章。适有一等人,按著天地本大,我等具小,譬如草木,生于其中,则我与天地一也,一草一木,演化世界,言草木,实言世界。则草木之宗旨,言生活,言花鸟,言人物,言可言之事物,包罗并举,体裁不限,与众共享,并愿广大热心之士加入行列,携手共进。惟此,敬期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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