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同题】把花还给春天/织婆
把
花
还
给
春
天
织
婆
山村小学，一二三四五，五个年级（六年级并到镇上去了）加上学前班，也才八十来个人。我教五年级，我和我的同事们，我们在跟一群花儿打交道，这花儿是村里的，也是祖国的。
1.ONE
春天来了，流感也来了，要预防H1N1，还要预防手足口，于是晨检开始。二年级有个女生老是病假，一问，开水烫伤。她叫雨婷。
雨婷伤好到校了。烫伤不是太严重，但在她的小手细胳膊上，就显得特别让人心疼，更让人心疼的是，她是一个单亲孩子，在她还没有断奶的时候，妈妈就“跑”了，她跟着奶奶和爸爸过。
雨婷爱说话。她说：“要是我妈妈在我身边，我就不会烧着了。”
我们赶紧开导她：“要不是你奶奶待你亲，你的伤不会好这么快。”
她很乖，“嗯嗯嗯”地点着头。
三年级，雨婷穿了一件质地很好的漂亮裙子。我们夸她的裙子好看。她自豪地说：“这是我妈妈买的，她要回来了。”
我们问：“你妈妈现在在哪里呀？”
她说：“在洛阳。能挣好多钱。”
洛阳城是个好地方。我们知道她妈妈不会回来了，人家在那边已经结婚成家了。
不能怪雨婷的妈妈，她生雨婷的时候，不到二十岁。
冬天里，雨婷又穿了一件很时髦的毛毛裙子。我们忍不住又问她裙子谁买的。她说：“我妈妈买的。”又低声加了一句，“是后妈。”
我们赶紧跟她说，“妈妈就是妈妈，别带个后字，不好听。” “叫得亲切些，妈妈会对你好一些。”
雨婷还是“嗯嗯嗯”地答应着。
雨婷的裙子穿着穿着就旧了。妈妈又走了。
雨婷的学习成绩不太好，这跟家境没多大关系。好在她性格开朗，爱说爱笑。对一个单亲的孩子来说，健康的心理比优异的成绩更重要吧。
生活总有不幸。
班上一个学习成绩很好的女生，爸爸发生意外到另一个世界去了。雨婷来到我跟前，非常认真地说：“梦佳没有爸爸了，我没有妈妈，要是她妈妈能跟住（嫁给）我爸爸，那该多好呀。”
我赶紧制止她：“这话千万别跟梦佳说，她正伤心呢。也千万别跟别人说，说了就是闲话。明白吗？”
我们学校很小，我们村子也不大。一年之后，传来消息，梦佳的妈妈真的要跟雨婷的爸爸在一起了。但事情很简单也很复杂，他们终究还是没有在一起。
雨婷依旧没有妈妈。
小学就要毕业了。女孩子们的小身板都在偷偷地发育着。雨婷从镇上小学回来，还穿着她的漂亮裙子，但裙子却显得那么短。
花季到了，雨婷能从妈妈那里得到温暖吗？
2.TWO
亚凯学习很吃力，但是他让人喜欢，也让人爱怜。劳动卫生他总是抢着干，而且干得最好。他有着敦实健壮的身材，应该和他爸爸一样吧。听说他爸爸很健壮。
我辅导他写作文，告诉他，不要抄，不要编，写出自己的真情实感。
他写道：“我最烦恼的是我爸爸的头发，他为什么要留那样的头发呢？别人说他，我听见了都不好受。”
亚凯的爸爸留着比女人还长的披肩发，这在乡下真是奇葩。别人说，他的头发不能剪，一剪头就疼。也只是别人说，我从来没见过。亚凯这么一写，我知道别人说的是真的。
亚凯家里很穷，尽管他爸爸很有力气，也能挣来钱，可他从来不回家，挣了钱就去喝花酒。家里的母子好像跟他没有一点儿关系。别人问他：你儿子上几年级了？他说不知道，好像三年级了。其实亚凯已经五年级了。
亚凯的妈妈来过学校几次，这是一个可怜的女人，苍老瘦弱。遇上那样的男人，真是她的不幸。别人劝她离婚，再“走”一家，还给她物色好了人家 。她不肯，骂了媒人，还说“他在外边糊的人再多，我在家里也是正宫。”这几乎成了笑柄，那么破败的一个家，她居然认为自己就是正宫娘娘。
亚凯没有替妈妈说过公道话，他甚至抱怨自己的外婆：我外婆怎么能说那样的话呢？她骂我爸爸，她怎么能骂我爸爸呢？她说我不是他的孙子，我上她家干什么？我再也不想去外婆家了。
他外婆把对女婿的怨恨转嫁到了外孙身上，对孩子连点儿好颜色都没有。这多么不公啊！
亚凯没有上中学，小学一毕业就去打工了。我很多次看见亚凯的妈妈，村里唱戏时，她坐在最前排，很认真地看。她是不是正在想像自己就是戏台上那个正宫娘娘？
亚凯，不再是小男孩了， 他挣了钱，会给妈妈花吗？
3.THREE
作文课，写一个我最喜欢或佩服的人。心翔写的是自己的妈妈。
他写妈妈如何漂亮，是真的；他写妈妈如何爱他，是真的；他写妈妈天天早起为他做饭，是假的。我们都知道他妈妈经常不在家，上次的家长会还是他爸爸来开的。
认识心翔时，他才七岁，上二年级 。他老师说他们班上有一个孩子特机灵，给妈妈打电话唱歌，唱《男人就是累》。
小孩子唱这首歌，一定是大人教的吧。
村里有许多他妈妈的闲话。说她看不对自己的 男人，“跑”了。在外面，不知道“糊”的什么人......我想这些闲话小孩子是听不见的，也不应该听见。
我们见过心翔的爸爸和妈妈，一个灰头土脸，一个花枝招展，虽然来的不是同一时间 。别人给他爸爸“点筋”，说这样的媳妇要她干啥，离婚算了。心翔的爸爸说：“离了干啥，不离俺孩子还有个亲妈。”
这真是一个好男人啊。心翔这孩子太可爱了，干干净净的，又聪明又活泼，没有一个老师不夸他。
这都是他爸爸即当爹又当妈的功劳。这么好的男人和孩子，那女人怎么就舍得跑了呢？
自己最喜欢的人，心翔为什么不写爸爸，写妈妈？爸爸对他好，大家都知道；妈妈对他好，大家不知道。他希望妈妈能天天在家为自己做饭吧？
在作文里写下一些小小的谎言。男人就是累，男孩，也不容易啊。
4.FOUR
春风吹啊，校园里又暖和了，但还没有暖和到可以随便露胳膊露腿儿。陈可心小朋友却把裤腿儿挽得高高的，露出白生生嫩藕似的小腿。
“这样子会冻感冒的。”我把它们放下来，疑心她尿裤子了，其实没有。
可心说：“杨老师，杨老师就没穿裤子啊。”
杨老师是学前班的老师 ，她穿的是裙子，露着小腿。可心不知道，人家还穿着肉色的丝袜呢！
一个小女孩得多崇拜她的老师，才会如此效仿啊！
她那么喜欢她的老师，却不好好在她们班待着，老是跑到我的班上来——她姐姐在我班上。
姐姐上课的时候，可心会进来，她老师也请不出去她。可心太小了，还穿着开裆裤呢!她踮着小脚在黑板底画曲曲弯弯的道道。然后她去缠姐姐。姐姐不得已哄哄她。我也哄，但没有她姐姐管用。
姐姐抱着可心睡着了。然后把她放在课桌旁边的地上，很小心地铺上地垫，盖上毛毯。
那是水泥地啊!我的心里很难过，我抱起可心，直到放学她爸爸来接她。她爸爸很抱歉地对我笑。
以后，可心没再来学校。她太小了，妈妈跑到北京去打工。村子里没有幼儿园，她爸爸就想提前把她送到学前班。试验了一段时间，不行。
整个校园，学前班的人数最多。因为3~6岁不等。
晨雨和雨可姐妹俩被奶奶一个抱着，一个牵着送进校园里来了。爸爸妈妈去广州打工了，她们俩也来上学前班。
那个哭啊，校长抱着在校园里哄。
许多学前班的孩子，一哭起来，不是喊“妈妈”，而是“奶奶，奶奶”一声声地叫。爸爸妈妈都到外边给他们挣钱去了。
为了孩子的未来，就可以忽略孩子的现在吗？
把花儿还给春天，把母亲还给孩子吧！
主编/制作：一叶荻花 文字/部分摄影：织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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织婆
又名织语，语网织补，草木自号织婆。村人称呼王豪杰他妈。生于中原大地，骨子里透着中原人的质朴和纯粹。烧火、做饭、女红。也读书写字下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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