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草木深||槐里布衣：家有梧桐好听雨

家

有

梧

桐

好

听

雨

作者|孙文胜  朗诵|晨曦

后院有一小块空地，妻左看线、右盯行，在低洼处齐齐整整地栽了两排梧桐。梧桐喜温好雨，长势极快，几年过后，个个皮青如翠，犹如巨伞，根连着根，枝牵着枝，叶和叶也连成了片。妻栽梧桐，寻思着砍伐后打家具、或拉到集市上卖个零花钱。而我，除了春看花、夏乘凉，前一段秋雨淅沥，还养成了听雨的嗜好。

我最早喜欢梧桐，只是对它的花朵爱不释手。每年开春，桐叶还在探头探脑，浅紫的桐花，就已簇簇层层、高高低低地缀满了枝头。远远望去，团团紫雾，朦胧氤氲。一阵微风吹过，有落英轻坠，淡淡的清香四处弥漫。过了仲夏，翠绿肥厚的桐叶已大若青花瓷盘，遮阳、听雨得之天然。秋是多情缠绵的季节。寂寥暗夜，虫鸣啾啾，隔窗忽闻风声骤起，顷刻便有雨声叮咚入耳。风携雨声，雨借风势，激越时，如万马齐鸣，珠落玉盘；舒缓时，如丝竹入耳，旋律铿锵。此时此刻，可以想见，如墨的桐叶淡笼雨烟，溅起的水花，宛若梦幻的琼花，韵味飘渺。

小时候，居住的老屋，青砖灰瓦，檐前檐后都有着长长的滴水檐。暮色未落，几块硕大的云朵遮罩了淡薄的天光。很快，就有农妇拿着雨布，出门苫盖门场上的柴垛，有汉子攀着木梯，收拢屋瓦上晾晒的薯片。孩童挥舞着秸秆，“走走、罗罗”地吆喝着，驱赶鸡猪归笼进圈。待到潮湿的柴禾点燃炉膛，糊着纸张的窗棂透出一两点昏黄的灯火，土屋、树木、爱踢腾的驴驹，就都匿迹在无边的静谧之中了。这时，四处鼓荡的云朵冷不丁的就落下了雨滴。雨打青瓦，初时声音青涩，雨花未绽既已凋落。稍顷，瓦片含水，里外滋润。再听再看，就是天籁之音，阆苑仙葩了。在浓郁的水汽里，我能品咂到泥土和青草的气息。

一直以来，这段记忆都是家园最美的印痕，待到听过梧桐雨，想家就更多了个理由。

一场雨，落与不落，缘由天定。但落下了，情却由意定。我的父亲听雨，喜乐全在稼禾上。有年夏伏，天气奇旱，玉米籽从落地到收获几乎没见过一场透雨。期间偶有乌云集聚，电闪雷鸣，狂风骤起，落下的雨滴依然是州里一颗、府里一颗，解决不了焦灼。看着禾苗叶儿蜷曲，地面干裂的能插下手掌，父亲心情沮丧，坐在门槛上只抽闷烟。娃儿们不识愁滋味，嘻哈一声，都会得到严厉地训斥。还好，种麦子的时候连绵的秋雨终于落下来了。那夜，他一会儿隔着窗棂听雨声，一会儿裸着上身在院落感受雨势大小，直至娘唠叨、呼唤了好几回，他才静静地倚靠在炕边头儿，起了鼾声。

麦种泥窝窝，狗吃白蒸馍。这场喜雨滋润了干燥黄土里的麦子，也就安顿下了父亲焦灼的心。也难怪，谁让农民的温饱荣辱，都系于一片土地呢。文人骚客们虽不为吃饭发愁，但听雨也往往是五味杂陈。春听雨，他们感知了润物无声，万物萌动。夏听雨，他们领略了大气磅礴，畅快淋漓。可是秋听雨，却多是悲秋伤时，离愁别绪。唐人温庭筠“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他的眼里，梧桐繁叶促音，清弦急拨，点点滴滴敲空阶，字字句句道离愁。李清照“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越发将满心的疼痛，满眼的落寞，写满了桐叶。

矫情是烦恼的根源。一个梧桐落叶的时节，我背着行囊，远走他乡打工。陌生的环境、陌生的面孔，让我满腹惆怅，彻夜难眠。某天清早，阴霾蔽日，秋风飒飒，我独自外出散步。忽然，一滴，两滴……有雨不约而来。想起眼前的无奈，我背倚一棵粗大的梧桐，禁不住仰天长吁。很快我的面湿了，发湿了，就连眼窝也盛满了雨水。突然，我听到身后有脚步声沓沓而来，原来是一位老婆婆在近处拾荒。老婆婆青布素衣，腰身佝偻，花白稀疏的头发被雨水冲刷的一绺一绺。她干瘦乌黑的手上提着一个编织袋，捡拾的饮料瓶依稀可见。

翻检完周边几个垃圾箱，老人坐在一处门店的台阶上休息。我走过去，递给大娘一块菜饼，大娘，一天能捡几块钱瓶子？

能捡几块是几块。老了，手脚闲不住。不动弹了，浑身都是病痛呢。老人矍铄的眼神写满了执着。

这时，有个小男孩打着花布伞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婆，我饿了，咱回。

老人站起身，拉住孙儿的手说，咱再转一条街。哦，顺便给你看双运动鞋吧。

风更大了，雨更急了。看着风雨中这一老一少渐行渐远，我突然心生怜悯，紧追几步掏出几十元说，天这么冷，您带孩子吃碗热饭吧。老人怔了一下，挥着手说，不要不要，你没看我腿脚利落的，还有低保呢。说完，牵着孙儿的手又走了。

这老婆婆性格硬气的很。她不会要你钱的。门店老板说。

从老板的口中得知，老人的家就在身后的山梁上。几年前他的儿子跑车出了车祸，媳妇也离家没了音讯，家里就剩下婆孙俩相依为命。刚开始老人还从悲痛中走不出来，现在她不但把几亩果园经营得果实累累，平常捡破烂、挖些野菜也能卖些零花钱。谁施舍钱，她都不要的。听雨，听的是一份心情，享的是一份意境。老人失子之痛后的坚强让我看到了自己的浅薄和脆弱，在雨滴拨动琴弦的瞬间，我放逐在雨中的忧伤慢慢变淡、稀释。

秋雨的魅力在于有声有色。雨声里，蟋蟀、蛐蛐、青蛙和声而鸣，它们淋湿的吟唱或低沉，或高亢，或悠长，或短促，没有忧伤，没有叹息，卑微的心态充满了对光阴的珍惜和生命的礼赞。雨过后，云，白成了游走的莲花。水，碧绿成了捉影的清潭。红的枫，黄的葵，金的菊都披上了丰收的色泽。浸染在这油画的氛围里，你会突发灵感，写出一些最美的句子。当然，你还会被一种旋律所感动，那就是听到自己灵魂的声音。

雨打梧桐，醉美天籁，我应该在季节之美中做个好梦。

孙文胜，网名槐里布衣，陕西咸阳人。黄土地绵软浑厚，关中人倔强耿直。哭了，笑了，能生一出柔情百折的秦腔；爱了，恨了，就有一段九曲连环的故事。捡拾着这土生土长的乡谣，我常被生之艰辛所感染，为人之苦乐而慨叹。故而行走阡陌，记录心痕，便成了我执着地追求。 不为名，不为利，只为心安。 

晨曦，原名雷开艳，文学是丢失的遥远的梦。轻闻花香，用细腻的笔调轻轻唤醒，细品写作的充实与快乐。喜欢朗读，喜欢用声音诠释文字，让声音在文字中安家，让文字随声音灵动。

人间草木深

文者，纹也，万象之表也，《文心》之意，天地皆文章。适有一等人，按著天地本大，我等具小，譬如草木，生于其中，则我与天地一也，一草一木，演化世界，言草木，实言世界。则草木之宗旨，言生活，言花鸟，言人物，言可言之事物，包罗并举，体裁不限，与众共享，并愿广大热心之士加入行列，携手共进。惟此，敬期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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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作品：

【小说】唱戏的九儿【槐里布衣】

本期主编：风景、飘、探路者

美编|林一·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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