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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里的这份甜蜜,为什么王羲之、苏东坡都钟意?

大遗产 大遗产 2023-10-30


橘,素华丹实,南国嘉树;桔,大吉大利,岁朝之供。
一种果实,两重心意。既是甜蜜馈赠,又有风雅气韵。


大约1600多年前的一个暮秋新冬,地气偏暖的江南尚未迎来霜降,但枝头上的丹橘已经累累可人。安居家中的王羲之惦念起一位故交,于是命仆人采摘了相赠,随橘而去的还有一封手札:“奉橘三百枚,霜未降,未可多得。”

▲王羲之《奉橘帖》

对于千百年前的人们而言,冬日里的一盘鲜橘,有着非比寻常的寓意。这不仅是四季时令最后的甜蜜馈赠,更蕴藉着深厚的风雅气韵


01

橘树:美好、高洁、神秘

“橘”从木从矞,而“矞”字,有云彩华美之意。《本草纲目》中解释:“云外赤内黄、非烟非雾、郁郁纷纷之象。橘实外赤内黄,剖之香雾纷郁,有似乎云。”色香俱美,大概是橘的命名由来

橘的优点还不独于此。清康雍年间的《钦定古今图书集成》,“橘部艺文”一卷录入了近百篇写橘的诗赋名作,开卷处便是屈原的《橘颂》:“后皇嘉树,橘徕服兮。受命不迁,生南国兮。”

在屈原的眼中,橘树是皇天后土赐予人间的美好之物,因为它扎根于南国疆土,秉持着独立不迁的天命。橘果“青黄杂糅”,色彩斑斓,其心却“精色内白”,仿若承担着天道仁义,就像“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而犹未悔”的屈原自己。

▲橘子美好高洁:青黄杂糅,精色内白

实际上,早在屈子之前,人们就已经意识到橘树根深难徙的特质。

春秋时期,齐国上大夫晏婴使楚。楚灵王有心羞辱他,暗中命侍卫捆缚了一人从堂前走过,声称是犯了盗窃罪的齐人。楚灵王问晏子:“齐人是不是天生善于盗窃?”晏子不卑不亢,恭敬一拜:“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叶子虽然相似,但味道却不同。究其原因,乃是水土有异。齐人在齐国并不会偷窃,到了楚国却成了贼,看来是楚国的风俗更容易滋生偷盗。”

晏子的话固然是为了反击楚灵王,但却道出了时人对橘的认知:这种甘甜多汁的植物只生长于南方,一旦过了淮河,就会变成又苦又酸的枳。

▲橘生于淮北则为枳

自屈子的《橘颂》问世后,千余年间,世人对橘的精神认同,几乎都不脱忠贞之意。尤其是唐朝,文人士大夫更钟情于以橘自喻。

柳宗元被贬永州时作《南中荣橘柚》诗云:“橘柚怀贞质,受命此炎方。”白居易任苏州刺史时,则精心挑选了丹橘进贡朝廷,以表“疏贱无由亲跪献,愿凭朱实表丹诚”的忠心。

橘子除了美和高洁,还十分神秘。

《春秋运斗枢》里说:“璇星散为橘。”所谓璇星,即北斗七星中的天璇星,象征着大地。故此,宋人陈舜俞作《山中咏橘长咏》诗曰:“云梦分膏沃,璇星散陆离。”清周亮工“于野璇星大,过淮枳树新”的诗句中,则以璇星代指素华丹实的橘子,仿佛其就是大地的精灵。

▲丹橘是大地的精灵

我国最早的系统叙述神仙传记的《列仙传》中,就记载了穆天子访西王母于瑶池、食碧藕白橘的故事。及至后世的志怪小说里,橘竟还成了神仙高人们的隐居之所。

唐代的《玄怪录》里有一则故事,说的是巴邛人的橘园中生出两个大橘,形如三四斗大的盆盎。巴人攀摘下来剖开了看,每个橘子里竟都坐着两个“须眉皤然,肌体红润”的老叟,正在那里对弈。虽然他们的秘境被凡人发现了,却毫无惊怖,谈笑自若,道是此中之乐,不亚于商山四皓之隐居生涯。最后,四位老翁乘坐着草化的飞龙,凌空而去。

自此,人们便将弈棋称作“橘中戏”,棋谱则作“橘中秘”,而“商山橘隐”又成了文人笔下的另一种精神寄托,代指隐逸山林。正如辛弃疾《寿赵守》诗曾云:“且与剪圭旧约,不妨却伴橘中仙。”


02

宋朝:橘的高光时代


如果说,唐诗人将橘心怀贞的品格推向了一个高峰。那么,当历史走入宋朝时,人们则为橘注入了更多的雅趣。

从文学角度而言,宋朝的风雅,也来源于文人们在审美情趣上的超越。就经济发展来论,宋朝有着空前的物质文明,各种果品已经走入百姓之家,橘也不再是珍贵的神仙之物、皇家贡品。当那些文人士大夫们,有意从日常生活中发现美好的时候,橘中乐趣似乎也多了起来。

文人在橘怀忠贞、商山橘隐这种传统的精神意向外,更关注“含滋嚼句”的甘甜之味以及“橙黄橘绿”的自然之美。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是被后代视作文人士大夫之典范的风流人物——苏东坡。

▲清·朱耷《东坡朝云图》(局部),现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

苏轼一生所好颇多,橘,是其中一个。宋神宗元丰五年(1082年)的冬天,因乌台诗案遭到贬黜的苏轼,在黄州吃到了霜后新橘,遂兴致勃勃地写下一阕《浣溪沙》:“几共查梨到雪霜,一经题品便生光,木奴何处避雌黄。北客有来初未识,南金无价喜新尝,含滋嚼句齿牙香。”虽然苏子也在词意深处隐含了自我品性高洁的认定,但落笔的文字浑是质朴自然。

苏轼之爱橘,不单是品橘、写橘,更有种橘、伺橘之好,并亲书《种橘帖》。这位橘中知音,吟诵了脍炙人口的《赠刘景文》诗,在“荷尽菊残”的境地里,发出“一年好景君须记,最是橙黄橘绿时”的欣欣然。而此后,洪适之“橘绿橙黄时节好”,陈著之“尚有橙黄橘绿秋”,刘辰翁之“橙橘黄又绿”,便都有了典故出处了。

▲宋·赵令穰《橙黄橘绿图》,现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

橘,深秋果实香,经冬犹绿林。它能成为冬天的供物,顶重要的原因,也在于它耐贮藏,可过冬。因此从橘中所得的乐趣也更多,比如美食和娱乐。

记述了北宋国都东京城风俗人情的《东京梦华录》里,已经出现温柑、绵枨金橘、弄色枨(橙)橘等果品。表明宋人雅好美味的《山家清供》里,则出现了蟹酿橙、洞庭饐、香圆杯一类的清供雅食。

蟹酿橙是将大橙截顶去瓤,留取少量橙汁,装入螃蟹膏肉,用酒、醋、水蒸制而成,其味既香而鲜,“畅于四肢,美之至也”。洞庭饐(yì)则是用莲与橘叶捣烂,与蜂蜜、米粉调和蒸熟的,闻来清香。“洞庭”二字,当从彼时橘中名品“洞庭橘”得来。香圆杯乃是用香橼剖做酒杯,外刻花纹,以此盛酒,便把那些金樽玉斝的贵重酒器,都看作尘土一般,实属一种鼎贵清供之物。

▲蟹酿橙

至于宋人与橘相关的娱乐,当属浙江台州黄岩地区的“放橘灯”

南宋建炎年间,因金兵南侵,宋高宗仓惶奔逃,乘船入海。途经台州时,正值上元佳节,宋高宗遂泊船金鳌山下,登山观海。这时,忽有两艘船只顺流乘风而下,直逼御舟。楼船的禁卫横矛喝问,才知是当地贩卖柑橘的商船。宋高宗大松一口气,于是买下了全部的橘子,令众人分食后取皮为碗,做成橘灯,放入椒江之中,认为这是好兆头。一时间,满江橘灯犹如万点星光,浮漾漂荡,入海而去,惹得满城百姓竞相观看。

▲燃橘灯满堂红

从此,“放橘灯”便成了黄岩一带传承千年的元宵节风俗。


03

橘与桔:最吉利的误会


说起“橘”与“吉”的谐音,便不得不牵连出一个文字语言学的趣谈——“橘子”和“桔子”。

在今人的文化常识里,似乎“橘子”和“桔子”是没有任何区别的。绝大多数的人可能会把“桔”字当作“橘”的简化字,同时也认为,“桔”里中有“吉”,意思更为吉祥。

但事实上,在现代汉语词典里,“橘”与“桔”是并存的,“橘”从来不是繁体字,“桔”也不是因为简化才出现。

▲香橼也是柑橘类水果,有一种迷人的特殊香气

翻阅古代的字书词典,会发现“橘”和“桔”一直是两种不相干的事物。“橘”指芸香科柑橘属类的植物,“桔”则是草本植物桔梗。

成书于康熙五十五年(1716年)的《康熙字典》中,“桔”字下的释义也只有“桔梗”和“桔槔”,均读jié,与“橘”毫无瓜葛。然而,到了光绪三十四年(1908年)始编的《辞源》中,“桔”开始有了“橘之俗字”的注解。

所谓俗字,是指通俗流行但字形不合规范的汉字。按《辞源》所注,“桔”成为“橘”的俗字,出自康熙年间番禺人屈大均所作《广东新语》,云:“又有桔,亦与柑类。”由此看来,在当时广东一带,人们已经开始将“橘”“桔”混用。至于为什么要以“桔”字代“橘”,也是有本可依。

▲盆景橘,既有古树的遒劲,也有金橘的丰美

长沙湘江橘子洲因盛产橘子得名,而北魏郦道元在《水经注》中如此写道:“湘水又北径南津城西,西对橘洲,或作吉(学)字。”无独有偶,苏轼曾作《黄甘陆吉传》,以寓言手法感慨文人士子一旦入朝为官便会嫉妒心起,争名夺利。而文中黄甘、陆吉的两位隐士之名,正是化用了黄柑、绿橘(在南方方言里,绿多音“lù”)之名。

由此可知,在古人的文字语言习惯里,“橘”与“吉”早已相通,而以“桔”代“橘”,恐怕是后世之人为“吉”加“木”的结果。至于1977年发布的《第二次汉字简化方案(草案)》将“橘”统一简化为“桔”字的规定,也在短暂的试行后被废止了。

▲橘舟:寓意吉利周全

如果细读屈大均《广东新语》中的“橘柚”篇,可知清初之时,人们对柑橘种类的认知和划分已然比前代繁复多了。而屈大均的文章里,之所以引用“桔”字,实则是为了将一种“皮红不粘,肉微酸”的松皮桔和其他柑、橘品种区别开来。

故而,从文字的规范来看,冬日里那一盆青黄斑斓、甘之于口的水果,实则只有一个正确的写法:橘。

每一个寒冬将去,春暖欲来的时节,在桌案上摆几只橘,和历史中的士人们一样,雅赏之,欢喜之。正好比南朝诗人虞羲《橘诗》所赞:“独有凌霜橘,荣丽在中州。从来自有节,岁暮将何忧!”



END


文字参考:《中华遗产》2021年02期  撰文/周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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