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剧摧残之危机

金仲荪梨園雜志 2022-05-01

今日推送之《旧剧摧残之危机》，出自《立言画刊》第２期，作者为金仲荪。金仲荪于1924年开始从事编剧工作，专为“四大名旦”之一的程砚秋作剧，作品有《碧玉簪》、《聂隐娘》、《梅妃》、《文姬归汉》、《荒山泪》、《春闺梦》等剧，1936年任中华戏曲专科学校校长，培植京剧人材甚多。

　本文所谈之“旧剧”，系指今日与“新剧”对立之“旧剧”而言，换言之，即真正之“老剧”也。人孰不喜新者，新陈代谢，天演公例，戏剧何逃于例外乎？然而圣人畏“微明”，“微明”之于旧剧，在今日固已水深火热，不容不为之援手矣。

《捉放曹》孟小冬饰陈宫

　旧剧之摧残，不自今日始，不过昔日之摧残旧剧是自动的退步，而为真正之退步；今日之摧残旧剧是表面的进步，亦为真正之退步。如《白良关》自“圆兆”至“柳林”，有头有尾，合是完璧。《忠孝全》（不以八本谈）亦无头二本之说。《黄金台》“搜府盘关”虽取中坚，要亦自成一段。《连环套》自盗马起，应带“五把椅”，自“回店”起，必带“盗钩”。《捉放曹》必上“王升”，始符“捉”“放”之名。《百寿图》当有“卦棚”。《祥梅寺》黄巢应扎“硬靠”。《铁笼山》必有“草山坡”。《钓金龟》必有“张义吊场”，此皆原型创定，不可支解。而今日演者，尚有凛遵此例者乎。唱《牧虎关》不“游庄”，《英杰烈》不“卖弓”，《虹霓关》不带“洞房”，《朱砂痣》不“认子”，比比皆是，更有《阳平关》出刘备，曹操头场发兵根本不上。《穆柯寨》出孟良长锤唱“心急加鞭”，使焦赞狡令毫无根据，往往置身剧场，一剧甫上不知何名？唱至中间，始悟“似曾相识”，其所以一时懵懂者，加花兑水，剪裁过甚矣！此风长此因仍，则旧剧整个灵魂岂不侵蚀殆尽，此特就摧残支解者言。

《钓金龟》龚云甫饰康氏慈瑞泉饰张义

　至其根本失传者，如生工之《骂袍》（演唐于绵事），《义友记》（演唐渊李天佑事），《古磁瓶》（演五人义前场事），《闹金街》（演困曹府前场事）；旦工之《玉烛记》（演刘玉莲、王瑞安事），《霸王碑》（演秦桧怕婆事），《笔救生》（演梁灏救粉牡丹事）；净工之《六合塔》（演鲁智深坐化事），《斩四蟒》（演干将莫邪事），《碧洋湖》（演全部李七）；丑之《奇福记》（演阙不全变容事），《十丈楼》（演胡匐夜探十丈楼事）。大戏中之《草木春秋》、《五虎台》、《十粒金丹》、《德政坊》，此特就平易不远者言，钩奇搜僻，犹愧九牛一毛，此诸剧者，均有其本身藏蕴之“好东西”、“好宝贝”，技术上之发挥，为一般新剧中所不能。果有志于提倡复兴，在演员本身所收获之成绩，与观众所羁留之印象，必不致如新剧之“一目了然”者，此旧剧之宜于复兴与保存者也。

《朱砂痣》王凤卿饰韩廷凤

　“不薄今人爱古人”，君子之道也。艺术之道古今一法，有因无创，演变而然，然正不以规，直不以绳，任之自然，必有偏废。偏废者，或薄古而厚今，或薄今而厚古，其发展难趋平衡，此之足以摧残原有之地位也明矣。戏剧之于今日，虽茂如春䕭，秾如夏花，而其发展之趋向，非如夭矫之病梅，即如枳枸之龙柳，加以鹜俗所好，群为时先，反使“真正老剧”摧残零落，无人拾顾，是真畸形的病态，足以视为危机者。再越十年剧或不剧，此虽臆测，事实使然。欲挽此风，当明乎今日旧剧摧残之危机，而思以挽求也可。

(《立言画刊》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