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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剧是否封建遗毒
我是一个对于戏剧艺术最感觉兴趣的人,无论何种戏剧,只要有艺术性的,我就要去欣赏,所以我对于旧剧(平剧)也罢,话剧也罢,都不作过分的贬抑。我觉得这两种东西,在现时代的社会,都有它们的存在价值。
可是最近在报上常常看到几位剧学名家在那里批评旧剧,说旧剧是一种封建遗物,内容不免腐旧,应当如何改良或革新,这几位剧学专家各抒伟论,的确有不少位是身历其境的戏剧实际工作者,对于旧剧的客观环境认识得很清楚,不敢作不合实际的改革。
有的是根据一部分的见解,认旧剧是封建时代的产物,与现时代太不协调,应当予以根本的改革,使成为新时代的东西,这个议论当然也有相当理由,戏剧关系国家文化、凡是不合于时代的东西,当然应当改良,使它成为时代的产物。但是我们第一要检讨旧剧本身,是不是封建时代的一种麻醉人心的东西?这种东西,究竟是站在封建方面(包括官僚与资产阶级)还是反封建方面的东西?与现时代的环境,究竟是顺流还是逆流?我们应当首先明了的。
旧剧扮相
我们在检讨这个问题以前,更要首先明白戏剧本身是怎样产生出来的?要知道从前无论那一代的执政者,对于戏剧,都认为是一种娱乐的东西,唐明皇的梨园子弟,不过是养一个科班,在宫里头唱着玩玩而已,当时并没有人说戏剧是关系国家与社会的文化与教育,就是到了清朝,乾隆从江南召去了四大徽班,以及清宫的南府昇平署,也都是以娱乐消遣为目的,所唱的戏,都是些吉祥和庆祝的戏。王瑶卿所演的《天香庆节》,就是宫里头的吉祥新戏。
那时候政府方面亦不懂得用戏剧来宣扬主义和国家,所演的戏除了宫里自编的吉祥庆祝剧外,都是从民间来的。民间的戏剧,又是从诗歌民谣一类东西蜕化出来,慢慢的由简而繁,由小而大,衍变而形成各种戏剧。试看今日所演的凤阳花鼓,是不是由一种地方色彩的俚歌加以穿插,成了一出很众有趣的小戏?
现在的所谓平剧,大部分都由四大徽班,带入了北京,再由北京一般伶人,受了京朝士大夫的熏陶,将徽班旧有的色彩,又加上一层文雅雍穆的气象,就是现在的所谓平剧。我们可以看出凡是各地方色彩的诗谣俚歌,以至于衍变到戏剧,都是一种民间的呼声,或是讥评国是,或是讽刺人物,在“凤阳花鼓”中就听到了四句“说凤阳,道凤阳,凤阳本是个好地方,自从出了朱皇帝,十年倒有九年荒”,这一类的词句,这是不是民间的呼声?是不是在讽刺讥评着一位至高无上的大皇帝?
再看看《打金砖》(《二十八宿上天台》)这一出戏,是不是在骂刘秀?有人说:这出戏是明朝人假了刘秀来讽刺明太祖杀戮功臣的。我们再看看一出《五人义》,是不是拿民众来抵抗封建势力?再看看这出《打渔杀家》,更是家喻户晓的反封建势力反贪官污吏土豪劣绅的作品。《宇宙锋》的赵女,简直是和皇帝老倌拚命,她说天下是人人的天下,非一人之天下,这简直是民主政治的急先锋,向封建势力开火。
李少春之《打金砖》
其余例证甚多,凡是常看戏的人,大家都能知道,可是看戏的人,都在领略《打花鼓》的花旦那股骚劲,看《五人义》只看打得热闹,《上天台》只听老生唱的是那一派,是江阳辙的奎派,还是人辰辙的谭派?看后边《打金砖》老生翻得冲不冲?《打渔杀家》只听“昨夜晚”一段的唱工,和几个身段,未免太辜负当初作剧者的一番用心。到了现在,再要说是旧剧是封建势力的遗毒,那真是冤到十八层地狱去了!
我在此可以大胆的说一句,旧戏里所有的戏,没有一出是拥护封建势力的,比起一般倡导尊王卫道的古圣先贤的学说,要高明得万倍以上!
可是反过来说,旧戏实在太旧了,到底是一种反映旧时代的东西。旧时代的社会,一切简单,有这些戏来反映着,已经够了。到了现在社会各阶层繁复得不能透视,旧剧似乎已经不能适合这个时代,而负起这个反映一切的使命。旧戏只有同观众拿故事来凑合现实,叫人看看过去的兴亡得失,究竟是怎么回事?而不能尽量来反映现实,领导现实。
陈少霖、李香匀之《打渔杀家》
我所希望的是热心推进平剧的人士,应当竭力利用平剧的技巧,和广大群众的爱好,在不破坏旧剧规矩和范围之中,合加入些新的力量,来充实平剧在戏剧上的使命和功用,使旧剧不至于因时代关系而受到落伍的讥评。所以我主张平剧不是改良不改良的问题,而是够不够的问题,就是说平剧不够适应现代,应当加以补充与扩展。
(《半月戏剧》第6卷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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