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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锡武谈新编戏:该提倡“贫困戏剧”了

蒋锡武 梨園雜志 2022-07-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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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贫困戏剧”,或称“穷干戏剧”,又作“质朴戏剧”,这个概念是波兰导演格洛托夫斯基针对“阔干戏剧”提出的。在他看来,戏剧可以不要化装、服装、布景、灯光,那是“阔干戏剧”;所谓“贫困戏剧”,“就是要把演员的艺术水平提高一下,完全靠演员下功夫,不靠或少靠别的东西”。这让我马上想到了梅兰芳先生说过的类似的一句话:“凡是一个舞台上的演员,他的本身唯一的条件就是看演技是否成熟。如果尽在服装,砌末,布景,灯光这几方面换花样,不知道锻炼自己的演技,那末台上就算改得十分好看,也是编导者设计的成功,与演员有什么相干呢?”


梅兰芳便装照


 不知当下那些极力鼓吹并身体力行“阔干戏剧”的创新者们,看了他们二位的警世之言作何感想?

 眼前“大制作”风行全国,动辄数十万,甚至上百万地投入,“再穷也不能穷了包装”,成为普遍心理、行为。岂止是“阔干戏剧”,有些简直就是“大富豪戏剧”。看来,是该尤其提倡“贫困戏剧”的时候了。

 

 这种提倡,并不仅仅在于经济上我们的投入多半难有回报,甚而血本无归;更为关键的是,这种“大富豪戏剧”,只能引领京剧误入歧途,并最终导致京剧的异化。

 

 我们看格氏和梅氏的意见,说白了,一个戏就是应该“折腾”演员,而不是“折腾”布景灯光什么的。现在是演员“折腾”不了,便足“折腾”舞美。反过来说,则是创新者们的“大制作”之创新意识的没完没了地“折腾”,而代替,从而也就消解了演员们的“折腾”。格氏和梅氏以他们敏锐的艺术眼光,洞察历史,似乎早就预感到了“大富豪戏剧”的出现,将蜕落表演艺术。遗憾的是,我们没有觉悟、意识到他们四五十年前的这个提醒和忠告。


张云溪、张春华之《三岔口》

 近些年来,随着科技的发达,新材料、新技术、新手段大量运用,京剧舞台上的写实倾向,有愈演愈烈之势。比如,髯口不戴了,水袖没有了,厚底不蹬了,翎子变短了,靠也不扎了等等。还不要说一出戏一堂服装,系依据生活(历史)实际设计制作,而不能通行通用,自然更是写实的结果。尽管也有不少创作者由于批评界痛陈写实之害,而力图标榜自己的创新是写意的,然仍不能脱出写实之拘囿。比如,那些满台的堆砌,虽多名之为“中性”物,并不具体表现为某个物象,可它们的充斥、遍布,却又实实在在地把舞台的空无变为了实有,从而不但剥夺了演者的表演空间,而且也破坏了观者的想象空间。满台灯光的运用,虽无侵占舞台空间之弊,但在它们的明灭聚散之间,仍是为着制造生活真实的氛围。倘若依此用光原则,《三岔口》“摸黑”的通体明亮,怕也是要改革掉的。

 

 这种物欲主义的横行,塞目充耳,让人无所逃逸,事实上是在消解着观众的感知能力。《礼记·乐记》说:“乐者乐也,君子乐得其道,小人乐得其欲。”“小人”在这里,当然不是通常意义上的卑鄙的人,应解释为感知力较为低下之接受者。在艺术欣赏的范围内,多数人感知力较低,并不奇怪;其所乐者为“欲”而非“道”也很自然。问题在于,我们是投其所好,任其浑噩于“欲”中而不能自拔呢,还是使其提升出来转而去乐“道”呢?老子早就看出了这与点,所谓“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色”“五音”之“欲”,只能使人“目盲”“耳聋”,即丧失对艺术的鉴赏能力。

 

 这种物欲主义,随之也就同时消解着表演者的创造能力。简言之,有“五色”“五音”招徕观者,表演的人还用得着花气力去提高自己的表演水平吗?借庄子的话说,京剧演员本该是“物物而不物于物”的,像髯口、水袖、厚底、翎子、大靠这些穿戴装饰,都是京剧写意表演须臾不可离之物,演员须下苦功练习,方能掌握之、驾驭之,而达于“物物”之境域;现在这些“物”都取消了,恰又填充进来许多的“五色”“五音”之“物”,演员们既无髯口等“物”可“物”,则只得(也乐得)“物于”“五色”“五音”之“物”了。

 

 有一种观点,说是中国戏曲没有像西方那样走上写实的道路,是因为物质的匮乏,从而带来舞台的“贫困”,而造成了它的写意。当然不能说没有此方面之因素,但却不是全部、或者说根本的因素。否则有一点就不好解释了,即外国写实剧最初的舞台条件也很落后,怎么就未走向写意一途呢?实际上,写意也好,写实也罢,其根本实系于不同文化的指向,是由文化的不同所决定的。更应指出的是,问题还不仅于此,更在于若是这种观点能够成立,便会给今天的京剧写实化找到一个理论根据,因为今天的物质条件比过去要好得多。退一步说,我们承认物质的匮乏曾带来过舞台的“贫困”,那么,今天就一定要“奢侈”吗?无怪乎当今的许多新戏,在包装的投入上一掷千金,显然,这是合乎他们的物质决定论的逻辑的。可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这种靠着“物欲”来刺激消费的新戏,多半不曾留下来,倒留下来一大堆器(弃)物。何以如此?如果说先前的物质匮乏激发了表演者的创造,从而带来戏曲表演的“富庶”,那么今天,并随着时间的推移,则正是物质的奢侈,将不断销蚀表演者的创造欲望,从而带来表演的日益“贫困”。一个表演“贫困”而靠着包装支撑的京剧新戏,如何能不短命呢?长此以往,岂止是一个戏的夭折,最终致命的是整个京剧艺术。

 

 胡塞尔曾说过,我们切勿为了时代而忘记艺术的永恒。我想也许应该把这句话的内涵扩大一下:


 我们切勿为了科技的时代而忘记艺术的永恒。


(《艺坛》第5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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