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析马连良之“跟得上时代”
马先生在京剧艺术上的革新,是口碑到处,不需赘述的,能够“跟得上时代”,已是众所公论。然而,我却以为据此论马先生艺术,似乎未能赅中,极有加以解析的必要。
什么是“跟得上时代”呢?比如说,五十年代我想学老生,我总学些《渭水河》、《百寿图》、《挡幽》、《五雷阵》一类的老戏,腔老且不谈,严重的是我学完了没处去演。在舞台上我从来没见过,穿什么戴什么,我都“黑”着,别人也都不会,谁陪着我演呢?这样,应该说我没有跟上时代,我被时代抛落得太远了。
如果我改学马先生的《苏武牧羊》、《赵氏孤儿》了,上面所谈的问题都得到了解决,应该说我跟上了时代。因为当时作为须生泰斗、代表时代的是马先生,我不再学那些已经被淘汰的戏,而改学马先生,我跟上了时代之“髦”,然而马先生是这样的跟上了时代吗?不是。他去跟谁呢?
马连良、张君秋之《苏武牧羊》
不错,马先生的艺术不是天上掉下来的,自有他的来路,自有他的师承;然而他所展示出来的舞台艺术和他所宗法的,他所吸取的,却有了鲜明的区别。他把他所学来的东西,吸取来的东西,融合起来,融合在他的艺术思想之中,构成了一个新的体系,妙造自然,毫无痕迹地形成了一套崭新的具有独特风格的艺术。说时新,是因为前所未有。那么,马先生是跟的谁呢?应该说他没的可跟。如果说较马先生为早或较早的,树一派旗帜,如谭派、高派、余派、言派等都是“红”极一时的大家,都是当时时代的代表,而马先生学了谁呢?固然,大家都是谭派,马先生从贾洪林先生那里学来了谭派,而他所发挥出来的,所表现出来的,从风格上讲却完全是另外一套,是另外一套与高、余、言诸家旗帜相埒、各有秋色的艺术体系。显然,马先生不是这样的“跟上了时代”。
马先生的艺术的确是以一个崭新的面貌出现在京剧花坛上了。以我一九四年第一次看马先生戏的印象来说说我的感受:靠轴戏过后,马先生的戏要上了,剧场的气氛变了,上下场的台帘不见了,米黄底色上加汉画的大幕,首先给人换了一个场景;乐队、检场人员的白袖口给人一种干净的感觉;一切角色的服装,虽是官中行头,但也都整齐,水袖都洗得非常洁白;演员们都精神饱满,认认真真。马先生一上场,容光焕发,神采照人;行头新颖而合乎情理,靴底、袖口、护领,都白得醒目、提神;锣经和马先生的举止协调和谐;吐字清晰易懂,念得自然顺适;唱得从容松弛,字字入耳,顺畅入流,虽不是“间关莺语”,却给人一种“花底滑”的感觉;表演自然合理,两只眼睛好象能会说话,一耸眉攒,一眯缝眼,一转眼珠,都在“戏”中;只用左手拢住右手的水袖,只用右手食指向下绕一个小小的圈子,仿佛若干戏文都传达了出来……散戏归来,马先生的艺术形象久久萦系脑际,如果概括一下来说,就是“新颖、舒服”,得到了在别人那里所得不到的感受。
马连良说戏
当然,之所以能有如此的艺术效果,不全是马先生一人之所为,但应该说都是在马先生的艺术思想之中而形成的。比如马先生唱之前的胡琴,马先生还未张嘴,过门已经为“唱”创造了一个得体的情境,与唱构成了一个统一的乐章。当然胡琴不是马先生拉的,而是出于李慕良先生之手,肯定李慕良先生有卓越的贡献。然而,也可以肯定这里也都凝结着马先生的艺术思想。这胡琴也都具有着马派的艺术特色。无论鼓、月琴,包括服装之设计,包括“跟包”都在对马先生艺术的形成上起了重要的作用,都是形成马派艺术的重要因素。然而,这也都是马先生艺术思想的具体体现。这样,马先生的艺术是内容极广涉及极宽的一个艺术体系。
马先生的艺术成就,也有定评;它的影响更应作出充分的估计。
马先生的弟子,没有查阅他的门生录,好在都有案可稽。我觉得那些未经投门拜师,而只是私淑者,不应忽视,恐怕远远超过了在录的门人。而并不以马派为标榜,但经常捋点子的,为数恐比私淑者尤多。对此,没作过调查研究,但可想象,后辈生行的演员们,间接汲取马派艺术因素的该有多少!别的不谈,仅就髯口来说,有多少人还坚持地去挂那种又粗又厚之绺呢?差不多都改了又稀又薄的黑三了,透过髯口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洁白的护领,甚至可以窥见演员的嘴巴,多潇洒,多漂亮!官衣加水牙,褶子选暗花,等等,都是从马先生开始的!略略一数,在老生行里,不管是头路二路,以至三路“里子”,也都自然而然地接受了马派的影响。
其实,马先生艺术的影响何止只是老先生一行,特别是表演方面,强调表情入戏,务期感染观众,在这一点上,凡是搭过马剧团的,不管是旦角、花脸,以至于小丑,他们都有较深的体会。
再进一步说,马先生的艺术的影响又何止是京剧一行而已呢!就从服饰方面来看,即使古老如昆曲,所穿的改良褶子,所戴的学士巾子,所挂的黑三髯口,莫不取鉴于马先生的艺术。可见其影响之广,早已渗进到了许多兄弟剧种。
马连良、谭富英、李少春《赤壁之战》
综上所谈,在“新”字上,不是马先生去跟上谁,而是人家在跟上马先生的问题了。所以我们认为,在艺术面貌上马先生是一个时代的引领者。是否可以这样说:在京剧艺术面貌上,马先生是一时之髦,他跟着时代前进。
如果从世界整个的过程讲,二十世纪的中国人民推翻了帝制,力图摆脱封建主义的残余,竭力整治祖国山河所遭受的各种创伤,而中国共产党领导着中国人民打倒了反动派,全国各族人民获得了解放,从五十年代起,又开始了建设社会主义的新时代,随着整个世界的进程,进入到了一个现代化科学的时代;对于这样一个新的“时代”,马先生毅然自港归来,投身到了建设祖国的伟大事业之中,应该说马先生是紧紧地跟上了时代。
(《马连良舞台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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