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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国人观看中国戏曲:“不很了解,但觉其可听”

徐凌霄、徐一士 梨園雜志 2022-07-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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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前阅报载国民新闻社五月九日柏林电云:“今日宣传部部长戈培尔氏向德国戏院经理人演讲德国戏剧界将来之任务。戈氏盛称中国戏剧之艺术,谓德国应以中国为榜样。又谓:吾人为何而必研究中国之艺术?盖以其完整而不散漫,能拟成各种形式,将中国文化之各方面俱显示无遗也。”


 戈氏复称:“中国之艺术,为中国国家之艺术,因在中国艺术与民族实不可分者也。中国因有其固有之文化,故能永久产生中国之艺术,德国实亦应仿效,使德国之艺术为德国民族之艺术,盖德国已往在艺术界之光荣,亦实因德国有其音乐戏剧上之杰作,在根本上完全为德国民族之精神者也。”


 与《程砚秋赴欧考察戏曲音乐报告书》所云:“柏林有一个远东协会,秘书长是林德先生。他为欢迎我而开了品一个大规模的茶话会……林德先生演说,对于中国戏曲艺术极尽夸耀,只是把我捧得太高,使我惭愧!”均见德人尊重中国戏剧者之表示。


程砚秋在日内瓦教授太极拳


 吾因之联想而及于庚子八国联军统帅德人瓦德西《拳乱笔记》所言。其是年(1900)十一月二十三日《日记》记在北京观剧事云:“今日余曾到中国戏场之内,中国人极嗜戏剧,北京方面设有不少戏园,最富之人并往往筑有私家剧场。余曾被(中国)年老商人邀请多次。直到最后余将请帖领受之时,于是大演一次。余与随员人等备受优礼迎迓,并导入特设雅座之厢内;其中安置被有桌布之桌子一张,除了此地无时或缺之清茶以外,更有香槟酒、果子、糕点、雪茄烟等等,以享余等。最初开演两折毫无意义之短剧。所有女角,皆以男子代之,盖因女子素来极少在公众之前露面也。同时并杂来有音乐于其间,足使石头化软;或者说得切实一点,以便使人头痛。所有观剧之人,坐在小桌之旁,大抽烟筒,饮茶吃果,亦复同样喧哗不已。中国人常常高呼‘好’字,终场更以王侯厉鬼战士等等跳打一阵。此种跳打技术,实为余生平尚未见过者。当余挨过一点半钟以后,复坐余车之中,于是不胜庆幸(得离苦海)。”


 此一德人三十余年前所记,对于中国戏剧之印象乃如是。瓦德西与戈培尔等,所见洵为大相迳庭。《程砚秋报告书》又云:“里昂中法大学以盛筵来款待我。在许多中国男女青年的热烈督促之下,我免不了是要唱几句的,却好,这次是有胡琴伴奏着。第二天,里昂《进步日报》有这样一段记载:‘……以一种高贵而不可模拟的吸力,应热心青年男女的请求,即由其本国青年用一种乐器名胡琴者奏伴着,以圆润的歌喉,圆润的心情,作尖锐洪亮而又不用其谈话的声音歌唱……时而作急促之歌,时而作舒缓之调,为吾人向所未闻的声音。此种锐敏的歌声,在欧洲人初次听见是不很了解,但觉其可听;而在中国知音者听着,就不禁心旷神怡了。’这人几句话,未免过奖,此前几次干唱,这次有胡琴伴着是自己也觉得顺耳得多。”


程砚秋访欧留影


 盖中国戏剧中之歌唱音乐及动作等,不独外国人初次观听,“不很了解”,即本国人初入剧场未能领略者,亦复往往有格格不入之感也。


 吾又联想及于美国议员团之报告。民国九年夏,美国议员团游历中日及朝鲜。归国后,由团员加州议员沃斯本士H.Z.Osborns编成视察报告,于众议院大会宣读之。《申报》译载其文。


 其述在北京观剧事云:某晚余等得一极盛之中国筵席,凡燕窝鱼翅等珍品,应有尽有,食后观剧,天气甚热,故剧场即设于旷场之上,上遮以棚,旁围以篱。台上幕帏为绣缎所制,极华丽,惟无布景耳。演剧时,常有三五侍者奔走台上,搬移枱椅,递送物件。彼等虽常在观客眼帘之前,实则当作不在论。及台上有剧战时,锣鼓喧闹,枪刀交击时,于是此等侍者奔走益甚,吾曹西方顾曲家对之甚为奇异云。是夜所演者为史剧。重要角色为梅兰芳,男子而饰妇女者也,据谓渠为中国价钱最贵、声誉最隆之伶人。彼饰妇女,体态声容无不酷肖。又一人状似类强徒,貌极狰狞,声极粗厉,面涂黑色,一望而知为狡猾之人也。反之,善人之面则涂白色。故中国戏剧中,人之善恶可以其面色之黑白而衡断之。”此为美人初观中国剧者之叙述,亦可参阅。所云善人面涂白色恶人面涂黑色之定例,稍解中国戏剧者自觉其谬,盖强不知以为知耳。


 醒醉生(汪康年)《庄谐选录》云:“同治初,两江总督马公被刺时,上海戏园撰成《刺马》一戏。藩司梅小岩方伯为丑角,而巡抚张公则装白面。闻后赂以金,乃改为黑面。”倘如美议员所云,则是以赂而获改善人为恶人矣!(马新贻被刺,传为疑案,诸家记载,其说不一,社会所传,多主张文祥为友复仇说,上海演剧,以是为根据。梁溪坐观老人《清代野记》记此案颇详,亦言为友复仇,并云:“时上海戏园编出《刺马传》全本。皖抚英翰闻之,亟函请上海道涂宗瀛出示禁止,并为马请祠请谥,铺张马之功几与曾胡埒,裕庚手笔也。英与马同官安徽,有休戚相关之谊云。厥后乔勤悫有七律咏其事,末二句云:“群公章奏分明在,不及歌场独写真!”)


(二)


 德将瓦德西观中国剧之百年以前,欧人记在中国观剧者,有一七九三(乾隆五十八年)英国对华首次所帝皇遣使马尔忧尼,时觐见乾隆帝于热河,参与庆祝万寿典礼也。


 《乾隆英使觐见记》(刘半农译)有云:“九月雾十七日,礼拜二。今日为乾隆皇帝万寿之期,余等早晨三点中即起,仍由樊、周两大人导往行宫中祝寿……已而相国和中堂、副相福中堂及其兄福大人、松大人等四人,同向余言:‘前日与贵使同游万树园,只游得东边一半,今天不妨再至西园一游……不知贵使亦颇有游兴否?’余亟向彼道谢,谓:‘既承宠邀,万无不奉陪之理!’于是吾辈四人仍如前日之例,联辔游园……未几,又至一处,见广厅之中,建一剧场,场中方演傀儡之剧。其形式与演法,颇类英国之傀儡戏,惟衣服不同。戏中情节,则与希腊神话相似。有一公主,运蹇,被人幽禁于一古堡之中。后有一武士,见而怜之,不惜冒危险与狮龙虎豹相战,乃能救出公主而与之结婚。结婚时,大张筵宴,有马技斗武诸事,以壮观瞻。虽属刻木为人,牵线使动,然演来颇灵活可喜。傀儡戏之外,有西洋喜剧一折。其中主要角色,乃本其夫妇及彭迪米阿、史加拉毛克四人所扮。(按:“万树园中,何以能有西剧,原书并未明言其故。以意度之,当系乾隆重视英使,特命在华供职各西人会串以娱之,否则各西人自行组织,以为皇帝上寿,亦属近理。”)据云:此一项傀儡戏,本系宫眷等特备之游戏品,向来不轻易演与宫外人员观看。此次华官因余到廷叩祝之故,请于皇帝,皇帝特颁恩典,始许送至宫外一演。故各华官观看之时,均兴高采烈。中有一场,各华官同声喝好,声震屋瓦。余就各华官神色间观之,知此项游戏品,皇帝及内庭各宫眷必甚爱之也……十八日礼拜三,先是,余得华官通告,谓:皇帝万寿之庆祝典礼,虽已于昨日举行,而今日宫中尚有戏剧及各种娱乐之品,为皇帝上寿。皇帝亦备有珍品多种,亲赐群臣,且将以礼物赠诸贵使。贵使可仍于晨间入宫,一观其盛。至今日晨间,余如言与随从各员入宫。至八时许,戏剧开场,演至正午而止。演时,皇帝自就戏场之前设一御座坐之。厢位之后,有较高之坐位,用纱帘障于其前者,乃是女席,宫眷等坐之,取其可以观剧而不至为人所观也。吾坐入座未几,皇帝即命人招余及史但顿(按:参赞也,清廷称之曰副使,待遇略同于马尔忧尼)二主公人至其前,和颜言曰:“朕以八十老翁,尚到园子里来面听戏,你们见了可不要骇异,便是朕自己平时,亦以为国家疆域广大,政事纷繁,除非有什么重大庆典像今天一般,也总觉没有空儿常到此间来玩。’余曰:‘贵国治安日久,方有此种歌舞升平之盛况。敝使东来,适本逢其盛,殊以为快。’……戏场中所演各戏,时时更变,有喜剧,有悲剧,虽属接演不停,而情节并不连串。其来所演事实,有属于历史的,有属于理想的。技术则有歌有舞,配以音乐。亦有歌舞音乐均屏诸勿用,而单用表情科白以取胜者。论其情节,则无非男女之情爱,两国之争战,以及谋财害命等,均普通戏剧中常见之一故事。至最后一折,则为大神怪戏,不特情节诙诡,颇堪寓目,即就理想而论,亦可当出人意表之誉,盖所演者为大地与海洋结婚之故事。开场时,乾宅、坤宅各夸其富,先由大地氏出所藏宝物示众,其中有龙,有象,有虎,有驼鸟,均属动物,有橡树,有松树,以及一切奇花异草,均属植物。大地氏夸富未已,海洋氏已尽出其宝藏,除船只、岩石、介蛤、珊瑚等常见之物外,有鲸鱼,有海豚,有海狗,有鳄鱼,以及无数奇形之海怪。均系优伶所扮,举动神情颇能酷肖。两氏所藏宝物既尽暴于戏场之中,乃就左右两面各自绕场三匝。俄而金鼓大作,两方宝物混而为一,同至戏场之前方,盘旋有时。后分为左右二部,而以鲸鱼为其统带官员,立于中央,向皇帝行礼。行礼时口中喷水,有数吨之多。以戏场地板建造合法,水一至地,即由板隙流去,不至涌积。此时观者大加叹赏。中有大老数人,座与吾近,恐吾不知其妙,故高其声曰:‘好呀,好呀!’余以不可负其盛意,亦强学华语,连呼“好,好”以答之。演戏时,吾辈所坐厢位,作通长之式,不似欧洲戏场各厢互相分隔者,故作客仅可自由干往来,随意谈话。……下午一时,晨会已毕,余等退。喜至四时,复往观夜会。夜会地点在一广场之上,地在吾初次觐见皇帝之大幄之前。吾等到场未几,御辇即至。皇帝降辇后,自就一临时所设之宝座坐之。挥手发一起始开演之记号,于是广场之上即有拳术、跳舞、走绳、刀剑以及种种有趣之武艺,陆续献技。此项技师,均穿中国宽大之衣服。蹑寸许高之厚底大靴,而演技时仍纯熟活泼,似不见碍于衣履也者,吾乃不得不加赞誉。惟旗人好马,中国历史上殆无有不记旗人其善于骑射者,而此种盛会乃未有马技列乎其间,令吾一观旗人之马技何若,亦憾事也。武技既毕,以花火为夜会之殿,此项花火,大有陆离光怪之奇观。在余来华后所见各项娱乐品中,当推此为第一。余昔在勃打维亚所见花火,虽变化之众多,火力之雄大,较胜于此,而以趣味言,则此胜于彼。花火之末一场,为绝大火景,有火山之爆裂形,有太阳与星辰之冲突,有爆火箭,有开花大炮,有连环炮。一时火光烛天,爆声隆隆,至光消声歇而后,余烟之缭绕于园中树木之带其间者,犹至一小时方散也。……此一夜会与晨会相较,其到场观看者及场中秩序大致相同,惟晨会则皇帝坐由于戏场之前,而群臣咸坐于两厢,夜会则皇帝坐于中人央,群臣分作左右二行,列于其旁,有坐者,有立者,有跪者。卫队及执旗持节之人,多至不可胜数,则站于宝座及群臣之后。其尤异之点,则晨会时观者可以自由谈话,喝采鼓掌,在所不禁,夜会则全场寂然,自始至终,未有一人敢发声谈笑者。”


《崇庆皇太后万寿图》中的戏台


 此为距今一百四十年前,英人在华观戏剧及杂技所述之情形与印象,戏剧末出之大神怪戏,亦颇富于杂技之色采,有异通常之中国剧也。

 

 距英使马尔忧尼观中国剧,更百年之前,有俄皇大彼得使臣所述在北京观剧事,时一六九二(康熙三十一年)也。陈其元《庸闲斋笔记》引《中西见闻录》内俄文馆翻译俄国使臣义兹柏阿朗特义迭思所著《聘盟日记》十月十一日有云:


 “皇上特遣官二员,带领游历城内景胜,并马五十匹,为从人乘骑,余即备马同行。随至一处,似是戏园。房廊高大,内一高台,上多雕彩各画。台上正中有一方孔,周围有楼,楼上有栏。二官照料坐位,款待茶酒。戏之佳不待言,兼有戏法,亦极敏妙。有从空中变出香桃、金橘、葡萄各鲜果,又变飞鸟、螃蟹各生物,其余亦有在西洋曾见者。又一技人以玻璃圈数枚,大者如人手,叠置木梃梢头,横飞竖舞,无一落地,真妙绝也。已而六人共舁一竹竿,长约数尺,直立地上。一童猱升至顶。匍匐其上,转运如轮,盘旋不已。既而以一手执竹梢,徐蹑足立于梢上,拍手腾空,飞身而下。此外之技,不可枚举。剧佳甚。闻此伶人皆供奉内廷,无怪艺之绝耳。戏彩之衣,悉金珠晃漾。所演戏为一英雄破敌还朝,大似策勋饮至,并有多神下界。神内一人,赤面如朱,云是先皇帝也(按:或关羽耳,羽称伏魔大帝也。)戏之中间,忽出美妇二人,曲眉秀项,丽服炫妆,各立二人肩上,翩跹而舞,应弦合拍,如履平地。又二童子衣奇异之衣,奏技如果斯提克(此俄国戏,今失传矣,其详不闻)。尽日所观,无不入妙。”


 此为距今二百四十年前俄人所观,盖戏剧与杂技兼演也。甚赞戏剧之佳,而所言殊略,恐亦如里昂《进步日报》所云“不很了解”耳。

 

 俄使义兹柏阿特义迭思之来,在《尼布楚和约》订立之后,英使马尔忧尼之来,为英政府初通中国,均当有清盛世。德将瓦德西之来,则中国几不国,而清廷亦驯致倾覆矣。三人先后初观中剧,俄英二使称誉、德将诋諆,国势之隆替殆亦有关欤?


(《凌霄一士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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