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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中国人不会看戏”(1926年)

西滢 梨園雜志 2022-07-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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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灵巧的匠人,做了一张玲珑精致的桌子,他的工作就完了,他的作品也成了世间的一件完成的美术品,直到被时间所毁灭的时候,即刻有人买去,固然很好;很久没有人赏识它,也许在他的经济上会发生什么影响;可是有人买没有人买,早买或晚买,在桌子的技术上是不会增加或减少什么的。

 

 一个灵巧的庖工,做了一盘精美的菜,他的工作也就完了,可是他的作品还没有成为完成的美术品。他的菜一定得等到进了老饕的口中,才能算完成。它的完成的时候就是它毁灭的时候,它就在完成的刹那间毁灭了。在没有完成以前,人们谁也不能领略到它的美味,在它完成以后,除了人们回忆中一些不可捉摸的回味,它的美也烟云似的不留痕迹了。而且这完成的时间是受极端限止的,要是错过了那庖工做好后恰巧适口的几分钟,便领略不到充分的美,也许简直什么都领略不到了。

 

 诗、小说、图画、雕刻是属于第一类的艺术,戏剧可属于第二类。


荣记大舞台旧影

 

 研究文学的人,往往容易误认戏剧为纯粹文艺的作品,与小说占同等的地位。他们觉得,小说和戏曲都表现的是人生的现象或幻想。著作者写完之后,一样的可以在副刊或杂志上发表,一样的可以刊印单行本,读者可以一样的欣赏,或一样的漠视。要是他们找不到知音,又没有朋友做副刊的主笔,书店的经理,他们的作品也许免不了长久的埋藏,可是他们也一样的可以希望五百年后必有知我者。


 这种看法,忘记了戏剧的根本目的,是舞台上的表演。剧本不过是戏剧的一部分,在有些时候,还不是最重要的部分。戏剧家在写剧本的时候,并不像小说家那样把他的意像整个儿的写下来,他留下许多,让演员去完成。所以个剧本的成功与失败,全得看它表演时的成功与失败。


 许多读起来有意思的剧本,在舞台上往往失败了,更多读时好像没有意思的剧本,在舞台得到很大的成功。所以仅仅从纸上的文字,去批评剧本,是剧曲家不肯领受的。

 

 因为戏剧必须有舞台上的表演,所以不得不有舞台下的观众,一个剧本的完全,至少得有剧曲家、演员和观众的合作。一个剧本的成功,至少得有观众的欣赏。无论你的剧本怎样伟大,演员怎样的多才,要是没有人来看你的戏,你终是失败了。

 

 中国的新戏闹了有十几年了吧?它的成绩究竟在哪里?这不发达的原因,剧曲家都归罪于演员,演员也都归罪于剧曲家。不错,直至新近,我们可以说没有像样的剧本,也不错,直至现在,我们可以说还没有像样的演员。可是我们就有了易卜生做我们的剧曲家,萨腊裴娜做我们的演员,新剧就能成功了吗?我还是有些怀疑。


新剧表演

 

 我说,中国人不会看戏。是的,中国人连戏都不会看。我们随便进一个中国的戏园,就可以证实上面的肯定。


 你看他们有的吸着烟,有的喝着茶,有的嗑着瓜子,吃着甜的、盐的、冷的、热的、红的、绿的,种种色色的小食,你看他们有的高声的谈着、笑着,招呼着新来或坐在远处的朋友。你看那些太太小姐们的中间,坐着许多大大小小的孩子,她们的后面站着许多老妈子和听差。你看一会儿小孩的哭声,太太的申斥声,老妈子的安慰声同时并作。他们来戏园,名义上为的是看戏,可是你看他们做的事很多,只是不看戏,也看不到戏。


 我们要知道,戏园是中国民众的交际场、俱乐部,一种有玩艺儿解闷的茶馆。以前的戏院叫“茶园”,实在是非常确切的名称。现在不同了,都改名为“舞台”了,可是这改革,与我们的帝国改成民国差了多少呢?


张君秋、马连良之《南天门》


 你再留心细看戏园中的真正顾曲家,他们在名伶出场时,都闭目宁神,恭而敬之的听着,可是一到了过场,他们便即刻开始前面所说的种种活动了,你又看他们怎样才叫好,怎样才拍手。除了唱做之外,不是为了粗浅的劝善言辞,便是为了下流的打诨。

 

 你请这样的观众看新剧,还不是像请老虎吃燕窝,水牛喝杏仁茶?他们是受不住拘束的,你要他们像坐禅似的宁静;他们的注意是不能继续支持过五分钟的,你要他一息不懈的注意半点钟以至二三点;他们是要出入自由的,你要他们开幕以前就来,闭幕以后才去;他们是要听能够懂得的老生常谈的,你要他们听独创的思想、俏皮的言语;他们是要看程式化的表情的,你要他们看变化入微的表情,愈抽愈细的综索,愈积愈重的情感。自然他们只觉得看新戏的苦楚,不觉着看新戏的愉快了。自然改头换面的旧戏,所谓文明戏,比较的还可以受人欢迎了。


 政治学者说,怎样的人民,就会有怎样的政府。同样,我们也可以说,怎样的观众,就会有怎样的戏剧。难道新戏就完全没有希望了吗?前途固然很黑暗,我们在渺茫中还看见两条路。一条是大路,就是创造现在观众能够欢迎的新戏剧。戏剧是民众的艺术,有生命的戏剧,少不了民众的合作,这也不一定得低下你的标准去凑合他们的程度,英国意里沙白时代的观众,不见得会比我们现在的观众高明得许多,可是那是英国戏剧最盛的时期,莎士比亚也就是那时的产儿,不过那时观众所欢迎的,也许只是那些剧曲的情节和滑稽的打诨。文人们所赏识的壮美的诗意和奇瑰的人物,也许就是他们所不注意或是不满意的地方。至于我们要走这条路,当然得从歌剧着手。可是,这条路是非常难走的。只有天才作家,能创造雅俗共赏的作品,才力不足的人,只要稍稍不留神,就容易反让民众同化了。而且要走这条路,我们还得等有天才的音乐家。

 

 “俟河之清,人寿几何?”在没有办法走大路以前,我们还可以走条小路,这小路是可以与大路并行的。在北京、上海这样的大城里,能够领略真是写得好、做得好的新戏的人一定还不少。他们也许常常感觉着想看那样的新戏,而不能满足的苦闷。他们虽然不能代表平常的观众,也很可以自成一个阶级。要是他们结合起来办一个小戏院,或是有能够号召他们的剧曲家及演员组合他们办一个小戏院,一定大可以促进中国的新剧。这种小戏院,一时虽然未必能在平常的观众里荡起怎样的波纹,它的将来的效果是一定极大的。因为有了完成他们艺术的机会,剧曲家和演员都有了兴趣,他们的艺术也自然就有进步了。

 

 (《晨报副刊》1926年6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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