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打渔杀家》说到京剧中的“后水浒”故事(答方滢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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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公报》上看到了您写了好几十篇《京剧透视》,为改革京剧而努力,服务人民,非常敬佩。关于京剧中的后水浒故事,看见了您一月三日的文章,还拜读了您一九四九年所发表的《艳阳楼》(九月十二日)和《白水滩》(十月三十日),最近又在《戏曲报》第五期上看见您的大作《和赵景深先生谈打渔杀家》。我非常高兴,您给了我一个研究的机会,让我对于这一问题趁此更多知道了一些。
关于《打渔杀家》的全本,我曾请教过周信芳、周玑璋等先生。周信芳告诉我,他幼时学京剧,老师曾向他说过这个戏,秦腔在杀家以后,萧恩自刎,茶桂英投水,因头顶庆顶珠,能够辟水,所以不曾死。因前有“投奔花家”之语,大约后来萧桂英找到了花逢春,以团圆终场。(周玑璋告诉我,东北所出的新京剧《渔夫恨》,萧恩是被杀死的。)
梅兰芳、王少亭之《打渔杀家》
我相信周信芳的话不错,因为欧阳予倩在《谈二戏》(《小说月报》中国文学研究号外)一文里也这样的说:“人家问我《打渔杀家》的整本是怎么样,我必然说,这就是整本。若必如秦腔班里演到桂英投河遇救,那就索然无味了。”
于萧恩,似应作为影射阮小七较妥。马彦祥的独幕话剧《讨渔税》(北新书局的《现代戏剧选》曾选入)即以阮小七代萧恩。周贻白的《打渔杀家之取材及编制》(一九三九年七月四日的《风报》)云“王钝根戏考,谓萧即阮小五,未知何据。若所依据者仍为通行之《水浒》诸传,则《征四寇》中之阮小五,已于方腊一役被杀;若为《荡寇志》,则三阮俱为云天彪部将擒获后处死。”
《国剧画报》二卷二期(一九三二年十二月四日)登有张淇林和朱文英全本《庆顶珠》末场的剧照,背景是当中假山后,两旁两珠树。一个年青的武生和武旦都扯开架子,站在假山前面,大约这就是花逢春与萧桂英相会了。
张淇林、朱文英之《庆顶珠》
您所假想的《水浒后传》,也许根本就没有这样一部书。
京剧中《艳阳楼》、《白水滩》以及《通天犀》是连贯的故事,这是事实。但他们的娘家是明末清初的《通天犀》传奇,本事见《曲海总目提要》卷三十九页五十六,这是明朝的一件故事,京剧编者硬把它装成《水浒》上小英雄的故事了。据正史,刘铤是明万历间的大将,也是总兵。
为讨论方便起见,我把这本事节抄在下面:“莫遇奇,世居天水,因称天水十一郎。少遇异人,收养云梦山中,传授武艺。及长,往云中觅食,佣工于学究程老学家。探叔汝宁,至彝陵白水滩,大将刘子明之子仁杰方与贼将交战,势垂危,遇奇救出之。仁杰感其恩,赠通天犀玦一枚,佩之赴水不没,相与结为兄弟。仁杰者,刘铤孙也。其父子明,为云、贵总兵蒙化苗蛮许起英,号青面虎,据豹儿崖。有妹飞珠,美而且勇。虎醉卧酒肆,军士缚送子明,遣副将夏之来解京师,飞珠至白水滩劫之,之来被杀,仁杰几毙。遇奇救之,脱回父所。
荀慧生反串《白水滩》
“右军督佥柏达者,当朝缪太师贤之婿,欲得云、贵总兵,拘之于贤,谓子明私通反贼,擅杀部将。贤奏遣柏达驰拿,子明父子解京谳问。时遇奇至汝宁,叔以公事他出,不能相值,将归依老学。道逢槛车,乃子明父子。遇奇与仁杰语为军士所叱,拳殴叱者而去。柏达遂诉于贤,言有贼党十一郎者,途中欲劫囚,以激贤怒。贤即令达捕遇奇于老学家。
“老学妻曹氏,女珍奴。山贼知飞珠欲得美女为部将,遂掠珍奴,欲以献飞珠。会遇奇抵老学家,闻其事,急夺珍奴归。而柏达欲捕遇奇不得,缚老学夫妇去。遇奇与珍奴至,则已不相及,遂与珍奴订姻盟,用通天犀为聘物,而身诣京师柏达闻遇奇还,即回捕遇奇,遇奇已出,乃捉珍奴去。暮抵驿中,迫奸不从,自投于井,以佩犀不死,驿夫救出之。”
这以后是经过许多曲折,缪贤、枸达事败,子明复职,许起英兄妹受招安,“遇奇与珍奴,仁杰与飞珠,各相婚配。”
自然,原剧的意识是封建的,完全帮统治阶级说话,始终将莫遇奇写成奴才,连青面虎也受了招安。京剧的改编意识上不知强了多少倍,这是值得称赞的。
刘奎官之《通天犀》
很清楚,京剧里的穆玉玑就是莫遇奇,徐世英就是许起英,飞珠名未改。高登也许是柏达吧?您说《艳阳楼》中“四个异乡英雄只是幻想的人物”,这是对的。《水浒》已经是幻想,他们可说是“幻想中的幻想”。
我很高兴,《古今戏剧大观》第二册第十一页《白水滩》条上说此剧“不知其所本”,《戏考》第十三册说此剧“不知据何年蓝本,大约编排者随意拉杂,故无可稽考”。现在因您这一问,我用了一点工夫,算把这些戏的娘家找出来了。
京剧中李德俊当即刘子明,夏某当即夏之来,儿子当即刘仁杰。您所说得徐风英,在《戏考》第十一册《拿高登》中亦作徐飞珠。您说几位英雄是穆弘、徐宁、秦明、呼延灼等人的后代,《戏考》第十一、十三册上却没有说明,您猜“穆玉玑和徐凤英后来大概就结成了爱侣”,其实原剧莫遇奇是与另一位珍奴结婚的,徐凤英却嫁了总兵的儿子。这当然是京剧改得好,可惜京剧的全本我们看不到。说不定梆子会有全本吧?
李万春之《艳阳楼》
您所说的《昊天关》,姚民哀的笔记上说是看过这样的小说,我不曾看见过,想来也是误传。因为京剧里也有这出《昊天关》,见《戏考》第十一册。我把这戏前面的说明照抄在下面:“昊天关系《后水浒》中事。按称梁山弟兄既受抚朝廷,为国出力。巢平方腊一役,死难者已强半,实则已堕政府之计。事平后论功受赏,又借宴赐名,被政府置鸩酒中。毒死宋江、李逵,几至一网打尽。混江龙李俊见机先作,得免于难,与旧时太湖结义赤发龙费保,卷毛虎倪云,及童威、童猛弟兄等,流亡在外,至是欲起事因昊天关险阻,不易力攻,乃用花荣子花逢春之计,假扮解差流犯,赚入关中,内外接应,遂下昊天关。”
这出《昊天关》中的几位太湖英雄姓名更接近《水浒后传》,特别是倪荣写作倪云;地点不作河下或江下,而作太湖;花逢春的妻子名叫萧玉环,更接近于萧玉芝。《打渔杀家》末节萧桂英的庆顶珠辟水,也许受了《通天犀》辟水的影响。
《通天犀》的京剧本和越剧《十一郎》的说明书我都不曾看过。希望我这篇短文中所提供的,能够给新京剧和其他地方戏想编《十一郎》的同志们做一个参考。
(《戏曲报》1950年第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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