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诺奖经典告诉你：学习和禁欲这两件事其实没什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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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路文彬 丨主播：孙占山
/ Part 01
「东西方智慧的成功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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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悉达多》属于20世纪德国文学中最具影响力的作品，其间出版有500万册以上，被译为数十种语言，此外还有12种印度方言译本。是黑塞献给印度教义的一首颂歌，也是西方智慧同东方智慧的一次真诚对话。当然，这更是一次成功的对话。
常见人人讨论追求自我，活出自我，也常见作家探讨自我的主题，但少见《悉达多》这样一种，能够如此清晰而深刻地展现这个过程并呈现一个结果。它讲述悉达多的修行之路，悉达多曾苦修，恪守戒律，也曾召妓，享用财富，遍尝世俗之乐，甚至还曾选择走上轻生之路……
在悉达多的一生中，人的许多困惑都能得到解答。
1922年，在卢加诺国际妇女协会的一次会议上，应邀发言的黑塞索性直接朗诵了《悉达多》最后一章。会后，一位印度学者专程拜访了黑塞，他说自己从不相信一个欧洲人能够走进东方人的思想中心，但是今天，他终于在《悉达多》一书里找到了这个欧洲人。亨利·米勒则这样谈论《悉达多》：“造一尊佛，造一尊超越普遍承认的佛，对一个德国人而言，尤其是一项闻所未闻的工作。我觉得，《悉达多》是一种比《新约全书》更有效的药物。”可见，《悉达多》所赢得的是东西方普遍的认可。
只是，我要指出，黑塞对于以印度和中国为代表的东方文化着实情有独钟，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在文化立场上的东移以及对于西方文化的厌弃。和他的《玻璃珠游戏》一样，《悉达多》所表现出的东方趣味其实更多是基于一种尝试，即打破两种文化间的隔阂抑或对立，在彼此的参照深思之下，洞见出有益于人类的共识。用黑塞自己的话说：“这部小说……是一个出身于基督教家庭并受过基督教教育的男人的自白，他很早就离开了教会并致力于理解别的宗教，特别是印度和中国的信仰形式。我试图阐明，对所有宗教和所有人类的虔诚形式来说，什么东西是共同的，什么东西高踞于所有民族的不同点之上，什么东西能够使每一个种族和每一个个人相信和尊敬。”
《悉达多》在某种程度上印证了黑塞的自由和理性，而这种自由和理性亦恰拜其西方文化之所赐。这也就是说，黑塞笔下的这个悉达多并非纯粹意义上的东方宗教人物，他的身上其实禀有着西方思想者的某些鲜明特征。黑塞自己也承认：“《悉达多》是一部很欧化的书，尽管他处于那种环境，悉达多的理论那么强烈地从个人出发，那么严肃地对待自己的理论，没有一个亚洲人会像他那样……《悉达多》是我从印度的思想中解放出来的表现。”由此可见，我们实在不能简单地将《悉达多》看成是某种佛教学说的传达。
在写给斯台芬·茨威格的一封信中，黑塞曾称他的悉达多虽身穿印度的外衣，但其智慧却更接近于老子而不是乔达摩。
说到老子的智慧，不能不提及黑塞表达过的这样一个观点：“老子不应该取代我们的《新约》，但他应该向我们指出，类似的东西也存在于另外一个世界，而且在更早的时候就已经生长出来，这种思想应该加强我们对文化能力国际性的信仰。”黑塞对于老子的激赏，是其摆脱西方文化中心主义偏见的明证；至于对老子思想的文学性运用，则是意在强调融合两种不同文化范式的可能。
/ Part 02
「自我探寻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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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佛教思想存在显明差异的一点是，佛教所追求的涅槃之境即无我之境，可悉达多的一生却始终是不懈探寻自我的一生。
尽管最终，悉达多成佛的时刻经由好友侨文达的眼睛所证实，但那却非悉达多自我的消失，乃是生命万物本身在悉达多这里的统一：“他看到的不再是他的朋友悉达多的脸庞，他仿佛看到许许多多其他的形象，一个长长的系列，一条不息的形象之流——百种、千种、万种，无数的形象不断生生灭灭然而又似乎同时并存；所有这些形象一刻不停地变幻和更新，而它们又都复归于悉达多。”成佛的悉达多绝不意味着极乐和超脱，他只意味着理解和包容。
所以，悉达多不会走向虚无，遗忘不是他的索求，故此，他在此时促使侨文达顿悟到的反而是“令他忆起自己一生中曾深爱的一切，令他忆起自己生命中所有珍贵与神圣的一切”。成佛的悉达多依旧是人，一个智慧的人，他不是神。
不过当初，浸淫于佛教熏染的悉达多却是日日严格依照沙门的戒律休息自制与冥想，在他眼里，周遭现实的一切“都不值一看，一切都是欺骗，一切都散发着谎言的恶臭，一切意义、快乐或美丽皆是幻象，一切皆是虚妄的腐朽”。
生命使悉达多领悟到的仅是痛苦，它和自我同样需要摒弃：“悉达多唯有一个目标——使‘自我’化为空无，抛却一切渴念、欲念、梦想、快乐与悲伤——让自我死灭；在空寂的心灵中寻得安宁。在抹除了自我的思维中等候奇迹——这就是他的目标。”然而渐渐地，悉达多又对此产生了怀疑：“什么是冥想？什么是对肉体的弃绝？什么是斋戒和调息？那只不过是在逃离自我，只不过是对自我所受苦难的一种短暂的逃避，只不过是针对生命荒谬与痛苦的一副暂时的麻醉剂。”悉达多终于明白：“一个人无法通过学习获得任何东西！”那么，他一直执著于的学习之路显然令其偏离了真理的本源。
于是，悉达多决定中止追随三位沙门的苦行。即使遇见乔达摩，“佛陀的每一根手指的关节之中都充满教义，佛陀身相的每一处都在言说、呼吸、散发和放射着真理”，以至悉达多“从未如此敬仰过一个人，也从未如此爱过一个人”，但是，他依然没有选择对佛陀的皈依。自我仍在求道的征程上召唤着悉达多。侨文达则不需要这样的自我，故而他留在了佛陀的身边。
对于悉达多来说，他只有首先找到真正的自我，方能谈得上解放这个自我。他对佛陀说：“我们沙门所追求的是逃离自我而得到解脱，稀有世尊，假如我成为您的一个信徒，我担心这只会停留在表面，我担心我会欺骗自己，认为自己已然得到了救赎，而事实上自我却在继续存在和生长。因为我会将教义、我的后来者以及对您的热爱浇灌成自我。”时刻所处的自省和思索状态，使得悉达多的顺从变得无比艰难。
并且，尽管悉达多面对佛陀始终保持着最大限度的谦卑，但却已在思想上冒犯了佛陀的权威。
/ Part 03
「倾听河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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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想源自怀疑，怀疑导致冒犯，这冒犯也包括不断地冒犯他自己，使其认识到自己对自我的恐惧，以及对自我的逃避。他念念追求的阿特曼这个灵魂或真理的本源，难道不是针对自我的一种遮蔽吗？那些曾被他称之为假象的东西，难道不就是真相的表象吗？“意义与实在并非隐藏于事物的背后，而是寓于事物自身，寓于事物的一切现象。”悉达多重新审视起眼前这个美丽的世界，他要回到那里去，那里才可能是他通往真实自我的道路。
觉醒的悉达多恢复了孩童的纯真，他好奇地打量着周遭的一切，他不再惧怕欲望，不再视生命为痛苦。
他终于承认，生命是多么赏心悦目的一种存在。回归俗世生活的悉达多即刻有了崭新的认知：“思维和感官同是美好之物，在这两者的背后隐藏着终极的意义，人应同样专心地倾听并联系两者，从中聆听最深处的神秘之音，而不应鄙弃或高估任何一方。”他主动结识名妓伽摩拉，在她那里尽享鱼水之欢。
接着，他又通过伽摩拉结识富商伽摩湿瓦弥，开始饱尝财富的滋味。他以欲望为导师，在欲望的汪洋里随波逐流，沉向堕落的深渊，他感到自己正在一点点死去。可是，悉达多的思想不会死去，令其厌倦的生活仿佛在提醒他必须设法逃离。
逃往何处？悉达多的自我已然“充满了无聊，充满了痛苦，充满了死意”，他一心“希求空寂，希求安宁，希求死亡”。此刻，死亡似乎就是他找寻到的自我。他来到一条大河边，渴望沉溺于其中。
然而，死亡总能听见拯救的呼声，灵魂记忆里的“唵”字真言猛然唤醒了他，令他顿时领悟到自己的失足。曾经，悉达多正是通过这条河来到此岸，现在他将再次找到那个船夫，渡他回到彼岸。他决定永远留守在岸边，向这条河流虚心请教。
在河边，悉达多等到了自己和伽摩拉的儿子，他想用自己的爱挽留住这个孩子。但，这个孩子终究还是执意离开了他。是船夫维稣德瓦教悲伤的悉达多学会了倾听河流，从河流中领会到每一个人孤独的本质，进而获致心灵的疗愈。这一生，他悉达多不就是在不停的分离中成长着的吗？他离开父母、离开朋友，离开爱人，最终，是一次被分离的痛苦让其顿悟了分离的意义。自我正是从分离开始。
倾听使悉达多将思维转向了心灵，他不再拘囿于眼睛和大脑，开始尝试用整个身心去感受和体验。至此，维稣德瓦为悉达多上完了人生最后一课，让他懂得了对于物的关注甚于对对思想的关注。他告诉侨文达：“没有任何导师和书本，他比你我理解得更多。而这只是因为他信奉了一条河流。”河流即维稣德瓦的实践，悉达多对于物的关注亦即对于实践的关注。如今，垂老的悉达多彻底明晓，真理并非是为了得以接近天国，因为它根本就不是通往天国的道路，亦绝非是打开极乐世界大门的一把钥匙。所以，踏上真理的道路或者河流只是为了让人成为真理本身而已。
作为真理而在的悉达多将继续坚守住自我，不单是为自己，更是为众生，因为所谓自我即是对于他人的意识。没有他人，亦便没有自我。悉达多同众生一体，圆满于万物，从此再无伤害。
2020．12．27
威海海宴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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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文彬先生原创文学解读
本文作者简介
路文彬，作家、学者、翻译家；北京大学文学博士，北京语言大学中文系教授，博士生导师、鲁东大学特聘教授。出版长篇小说《流萤》《天香》《你好，教授》，随笔《阅读爱情》《是谁伤害了我们的爱》《被背叛的生活》《当教育遇上电影》等。译著《女性与恶》《迷失的男孩》《动物英雄》《安琪拉的灰烬》等。
本文主播简介
孙占山
演播艺术家
中国广播电视协会播音主持委员会理事。
演播作品《大国崛起》《晋商》《大三峡》《中国故事》等；代表影视作品《方糖》《长腿叔叔》等。
音频制作：上官文露声音工作室—昊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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