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梁鸿:疫情到来后,我觉得自己写的东西无足轻重

中信大方 2022-10-11


疫情已蔓延数十天,生活的秩序仍待恢复。


在活动范围有限的日子里,信息与情感的交流变得格外重要。这个月以来,我们联络了多位大方的作者,跟他们聊了聊近期的状态,并请他们与读者分享特殊时期的阅读、观影、写作和思考。


本期的分享人是作家、学者梁鸿。疫情期间,她一度因为各种新闻感到沮丧无力,这也促使她重新思考写作者的任务——也许不只是正面书写大的灾难,而是去写灾难形成前那一个个微小的事件的形状。谈到最近再版的小说集《神圣家族》,她回忆起书中人物所生活的吴镇,那个也承载了她童年记忆,至今仍与她共同生长的地方。她说,疫情结束后,最渴望先回老家看看。


梁鸿


作家、学者,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教授。出版有非虚构文学作品《出梁庄记》《中国在梁庄》,短篇小说集《神圣家族》,长篇小说《梁光正的光》《四象》。




(本文为大方读者群线上活动实录)

疫情中的阅读与观影


最近几天在读诺曼·梅勒的《刽子手之歌》,因为我自己在写一个非虚构作品,突然间就想拿起这本书来读。诺曼·梅勒是美国非常重要的一位非虚构小说家。他给我启发特别大,他对一个事件、一个人的了解并非局限于事件本身,而是进入到事件肌理内部,关注事件所产生的广大背景。这个背景是我们作为写作者特别值得去思考的,每一个人都不是孤立的人,同时也是社会环境中被生成的人。


《刽子手之歌》

[美] 诺曼·梅勒 著

 

近期我还看了一部德国电影,片名是《我们的父辈》。电影讲述了五个德国年轻人,他们是好朋友,在二战期间各自走上了不同的人生轨迹。他们都经历了非常残酷的人生,战争结束后,五个伙伴里只剩下了三个。这部电影的思辨性极强,比如那个成为士兵的男孩,起初他是个完全没有打仗意愿的人,但到最后,他可以拿起枪就去打一个平民,因为他也要活着,因为他见了太多这样的场面,他的内心其实非常受伤。最后他主动选择了死亡,也是一种救赎吧,很具有启发性。


《我们的父辈》海报


最近我也一直在翻阅《理想国》和《乌托邦》。所谓的“乌托邦”“理想国”,我们总是把它抽象化、理念化,其实在我们的生活中有很多类似于乌托邦的建构,譬如很多社区,带有中产阶级化的、审美化的建构,内部有某种过分的清洁,几乎走向一种“黑暗乌托邦”,我想表达这样一种让人担忧的存在,这是我们当代生活内部很强的但又不易觉察的倾向性,我特别感兴趣。当然,这和我们现在所处情境可能也有某些关联。



从梁庄到吴镇


写作《神圣家族》对我来说是一件很自然的事情。当时金宇澄老师替《上海文学》向我约稿,刚好写完梁庄之后还有很多人物在我的脑子里转悠,就趁这个机会写一些人和故事。书中很多人物我从童年时代就认识,长大之后,每次回到镇上他们都还在,看见他们也就看见曾经的生活场景。


《神圣家族》
梁鸿 著
中信出版·大方 2020年4月


我从小学五年级就开始在吴镇读书,去镇上赶集是我们生活里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因为它代表着更丰富的物资,更热闹更美好的人生。因为每天都要走无数次,那个小镇的集市,每一条街道,包括拐角的那丛野刺玫,夏天开着白色的花却散发着一种臭臭的味道,这些在我的脑海里面印象非常深刻,我觉得它们跟我的生命之间有着某种一致性,跟着我一起成长。

 

如果说梁庄是一个小小的村庄,那么吴镇可能是一个走出梁庄的封闭、能够和周边人交往的相对开放的空间,是一个声音更大、更喧哗、更有交融性的交响曲一般的存在。在写它的时候,我就会写到不同街道的纵横交错,不同阶层人的彼此观望,它跟我之间是既亲密又有距离的一种关系,我可以观望它,跟梁庄不同,梁庄是完全内部的一种生长状态。


《出梁庄记》
作者:梁鸿
台海出版社 2016年9月

 

《神圣家族》中每个人我都很喜欢,他们像一个个彩色小钉,是构成小镇一幅幅华丽场景的元素。如果说满意的人物,可能是德泉和许家亮,《圣徒德泉》和《许家亮盖屋》这两篇,写出了人物内在的一点点神秘又非常现实的存在。我还非常喜欢《美人彩虹》中的彩虹,彩虹是一位有着着野蛮的美丽与性感的女性。她足不出户,但是她的店却是镇上最时髦、最现代的店,她把触角伸向了大地的每一角落。我最喜欢的其实还是《到第二条河去游泳》里的小喜,小喜跳河自杀之后,内心有一种淡淡的、无可奈何的但又非常强烈的倾诉欲望,她如此寂寞、悲伤,在那个大河里漂流,和同样自杀的周边邻居聊天、说话,生命已经逝去,但同时却还在叙说,我特别喜欢这种自由想象的感觉,觉得人物也跟随着这种想象越来越鲜活。



时代有时对个人有一种压迫性力量,

让人失去表达的愿望 


我一直有一种观念:每个人都是时代的全部。我比较反对在小说里面设置巨大的时代概念,当然, “梁庄”的书写可能有总体性,但不管怎样,里面每个人的生命都是他的全部,每个生命所涉及的事件和情感都是他的全部,这个“全部”实际上也是时代某一部分的全部,是个人存在的意义和价值。在这个意义上说,每个人都是这个世界的一个侧面。

 

反过来说,每一个巨大的时代都是由一个个人所组成的。如果说你能够把一个个人比较鲜活地写出来,那么我想,时代的影子、时代的景观也就已经被呈现出来。并且,作家可能需要特别警惕的是,当我们把一个巨大的时代影像放在一个人身上的时候,可能会忽略他生命更本质的东西。有时,“这个巨大的时代”被作为借口对“个人”形成一种压迫性的力量,使得我们失去某种权利或失去表达的愿望,这也正是今天、此刻我们正在经历的事情。


我最近在写一个女孩子的故事,非虚构作品。前段时间我一直在老家采访,跟着她去她生活的地方。在疫情之前我一直在写,春节期间一个人留在北京写作,疫情到来之后,有那么一段时间,突然间我觉得自己写的东西太无足轻重了。在这样一个巨大的灾难面前,这个女孩子的故事好像也没有那么具有启发性,所有的人生都好像变得无足轻重。所以有段时间我特别沮丧,每天看新闻就哭得一塌糊涂,完全没办法拿起笔。

 

后来,我重新思考这件事情,就像我前面说的,每个人的人生都有他自己的价值。这个女孩所经历人与人之间的冲突、阶层之间的冲突,她的情感,她在生活里奋力的生长,包括她对信仰的不断追求,在我们的日常生活里面是非常非常有价值的事,不应该被压抑,或者说应该被表达出来。同时,也正是每个如她这样的普通人所经历的种种遭遇,才可能导致最后巨大的黑洞和缺失。2月2号,我在微博上写下这样一段话,也算是一种思考吧:



我也开始重新审视手头正在写的这部作品,有很多对人物新的想法。外部事件对个人的冲击不单单是一种悲痛,悲痛可能只是第一层。作为一个普通的生活者,悲痛会内化到我们每一个思维或思想的链条里,可能这才是悲剧的价值所在。



疫情结束后……


疫情结束后,我首先还是要完成作品。作品完成之后,我还是最渴望回老家看看。最近也有一些邀请,可能也会到国外走走。

 

最想见的人,暂时好像还没有。当沉浸于一件事时,外部人和事物都反而变得有些虚幻,反而是作品中的人更能抓住我,更为真实一些。另外,幽闭时间太久,我感觉已经失去了出去见人的勇气。

 



《神圣家族》纸书预售中!

 大方专营店独家新书6.5折 



复制下方淘口令,打开🍑宝即可购买

¢NHUj1UZTZAw¢



往期读者群线上活动回顾

袁凌:疫情结束后,我最想见的是日常生活里的普通人


郁喆隽:这部韩国电影,考验着我们每一个人的同理心


陈楸帆×btr:曾经坐班13年,他们后来是怎样适应在家工作的?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