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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可能难以再找到一个像陈传兴这样独特的人。他既是导演、摄影家,又是作家、出版人,同时还是一位思想家、学者。他常说自己太“复杂”了,面对试图阅读他的人,他常以谜语相赠。2020年,陈传兴出版了凝结着他40年思想精粹的精神自传——《岸萤》。陈传兴说,书写《岸萤》的过程,犹如在搭建一个“迷宫”。这个“迷宫”集他的诗性语言、回忆录、思想史、电影述评、摄影评论与精神自传于一身。因而不仅《岸萤》的书写是一种高度的挑战,它的阅读也有一定的进入难度。10月10日,在上海单向空间·亚朵联名店的《岸萤》新书分享会上,陈传兴与中信出版·大方创始人施宏俊为读者分享了《岸萤》从创作到出版的过程。同时作家赵松、策展人祝羽捷、作家btr、平面设计师孙晓曦、诗人丝绒陨以及艺术实践者陈韵也分别分享了一种他们阅读《岸萤》的方式,与读者一起在“迷宫”中思考、交流、解谜。《岸萤》是一种多重的自我告解《岸萤》是陈传兴继《萤与日》摄影展之后的又一部个人精神展。谈起《岸萤》,陈传兴形容它是两部分不同书写风格的碰撞。一部分是一个老人对1976年到1980年的散文回忆录,另一部分是高度理论性的、哲学性的论述。他坦言,想尝试在这种碰撞里,“找到一种解脱,一种出口”。因而这本在特殊的2020年里出版的《岸萤》,更像是陈传兴对自己的“一种多重告解”。他借由《岸萤》归纳了自己40年前的留法生活,也回望了整个法国文化的兴衰。从福楼拜的《情感教育》出发,他探讨了法国1848革命后整个社会的失落感;继而回忆了法国从阿尔及利亚战争、普法战争到“巴黎公社”持续了二十多年的社会动荡。他认为,1968年的法国青年学生运动,其实是整个法国一百年来文化动荡的归结。1848年后,法国在哲学上的挫败已然预示着法国社会在文学艺术上的失落。“那一代的法国人虽然好像高歌亢进、充满希望,其实深层里有一种无法言喻的感伤。”而《岸萤》用一种实验性的手法,来表达这种文化上的感伤。陈传兴坦言:“这也是我的一个小小的欲望,想在书中表露这些”。对此,施宏俊说:“法国的人文性跟中国的传统文化,在情感上有很多相通的地方,尽管在表达上十分收敛,但内心的感伤依然十分明显。”摄影:G小姐解谜的过程,也是底片还原的过程陈传兴把《岸萤》的书写比喻成迷宫的搭建过程。“整本书看起来好像有很严谨的章节,其实里面千回百转。某一部分还没有一个清楚的方向或结论,就莫名其妙地消失了,但可能隔个50页又突然跳出来了。”“当我开始这样写的时候,我真正找到了一种乐趣。但这也是一种危险,具有高度的挑战性。”这种迷宫式的书写,在丝绒陨看来,还具有一定的超越性。他指出:“这样的文本处理方式,彷佛诗歌写作中跳跃的名词并置或电影拍摄时的蒙太奇手法,切换得非常快,跳跃性非常强。当你以为自己将要在机场降落,却突然又飞到了另外一个地方。这种表达方式不仅仅跟陈传兴老师本身,即他的阅历和知识体系有关,也包含了空间和文化上的一种交缠。”“阅读《岸萤》给我带来了很多惊喜,宛如在解开一个个谜语。”丝绒陨如是说,“看黑卡纸部分的时候,文字和底片(负片)交织在一起,就会一直想要揣摩底片的含义。可当读完这个章节,正片在白色的纸张出现,眼前一亮,有一种谜语突然解开、恍然大悟的感受。我觉得这也是这本书区别于所有我阅读过的其他书的独特之处。”对于这种“解谜”般的阅读体验,《岸萤》的设计师孙晓曦表示,这也和他在设计手法上非常极端地凸显了“曝光”的理念有关。在照片“通货膨胀”的今日,陈传兴依旧坚持手工拍摄放大照片。陈传兴甚至强调:“我拒绝用电脑打字。那是全世界最没有人性的发明之一。这个发明把手和语言、视觉之间一体化的表现方式,完全虚拟化和斩断了。人其实已经不存在了,不是你的手在书写,不是你的脑在思考,是电脑程式替你写。”因此《岸萤》的书籍设计围绕“明与暗”的概念展开,将文字用银色印在黑色卡纸上,图片则印在白色纸张上,似乎让读者游走于剧场与暗房之间,将“曝光”的概念推向极致。翻过第一页的时候,读者就已经进入了一个暗房空间:“前面几张图像模模糊糊,若隐若现的,就好像是那种显影没有完全完成的过程,之后再进入到它的真正的书的内容。整个阅读过程基本上就是底片还原的过程。”“我自己更愿意把这本书想象成一个展览——每一个房间的作品都和艺术家本人的经历以及思考有非常紧密的连接。如果说当代艺术展是‘白盒子’,这个展览就是前所未有的‘黑盒子’。”祝羽捷说,“每次打开这本书,银色的字体就让我想起了水银以及月光的质感。”“走进《岸萤》,就如同走进黑夜。正如光让人们在白天看到万事万物,黑夜又把它们遮蔽掉。歌德曾经说,白日是美丽的,但是黑夜是高尚的。所以我每次在读这本书的时候,其实就得到了很多黑夜般的感受。”摄影:G小姐用新的语言创造出未来的世界虽然有读者认为《岸萤》延续了陈传兴一贯的艰深、跳跃、甚至晦涩,就连陈传兴也自嘲他的书能让失眠患者安然入睡,但赵松却认为《岸萤》的语言非常饱满,蕴藏活力,有着一种面向未来的“敞开”。“通过这些属于过去的图片,还有正在发生的文字,我们看到的是一种前景。”“这种活力是由语言本身产生的,这不仅仅来自于它的文字处理方式,更来自于陈传兴老师对语言的追求。因此这部作品恰恰能够反映出他为什么是一个真正的艺术家。可能一些读者会觉得他的文字拗口,不顺畅,但这恰恰是他对写作语言本身的强烈敏感和追求所造成的独特效果。”赵松认为,写作是对语言本身负责,写作不是用所谓的日常话语生成人人都可以理解的空间,而是用一种新的语言创造出一个属于未来的世界。他说:“这本书的确不是特别容易阅读。但一本好的作品往往能提供一种非常陌生的、新的体验感,而不是重复我们熟悉的东西。一个新的东西,它一定是陌生的,难进入的。这种难度又是我们必须要面对和迎接的,因为它会给我们带来完全不同的体验。”陈韵则提到,《岸萤》除了大章节标题外,没有其他的标题,所有的文字之间都“均匀地持续地震荡”,这是作者想邀请读者在书中找到自己的节奏,就像是打开一本粤语书或吴语书,起初的进入并不会流畅,但是时间长了,音韵断句之间就会产生振动,“这种阅读,如走进一个略为诡谲的时空,我们不那么自然但逐步放松地在文字里漫游与周旋。”在《岸萤》构建的崭新时空中,“萤”不是固定的光,而是一种流动的、变幻莫测的物质,可以重组,也可以打碎。btr认为这种光的意象在语言中体现得非常明显,“陈传兴用了一种崭新的语言来写作,词语的堆叠方式像没有嵌入的乐高积木,让人担心会倒塌,但它没有倒。试着阅读几次之后,我们好像掌握了一种新的语法,非常新鲜。”(本文转载自澎湃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