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师与密续之能量 | 创巴仁波切
在这个讲座中，我们要探讨的是藏传佛教的大圣人——莲花生大师。莲师原本是伟大的印度瑜伽士与持明者，他将佛陀完整的教法传到了西藏，其中也包括金刚乘——密续教法。至于确切的时间和历史细节，我并不太清楚。据说莲师是在佛陀涅槃后十二年诞生，但他寿命非常长，西元八世纪时前往西藏弘扬佛法。此处提到的历史年表的计算，完全不是朝学术研究的方向来说，所以在场的各位如果很在意确切的日期，和其他史实与人物之类的细节，我恐怕无法提供你们精确的资讯。然而，无论莲师是老是少，他所带来的启示互古流传。
我们这里要探讨的，并非是历史年代记录的莲师生平和事情，而是莲师之存在的根本特质，因为这和藏地金刚乘教法的崛起有关，你想称之为“莲师主义”的根本意义，其实也可以。或也可称之为“莲师法则”。莲师法则启发了数百万人的心也已经在（心灵）这方面启发了世界各地的人心。莲师在藏地的职责是，透过与这些西藏人民的互动，让佛陀的教法在藏地大鸣大放。当時藏人相信有自我的存在，也相信自我之外尚有一个更高的权威人物——神，而莲师的职责就是彻底摧毁这样的信念。他的方法是：如果不相信有我，就不会相信有神——我不想这么说，但这恐怕就是最直接了当的无神论态度了。他必须摧毁我们建构出来的实际上不存在的沙堡，所以说，莲师的重要性和这些虚妄信念的摧毁息息相关。他进入藏地，意味着行之有年的虚妄有神论架构的崩解。莲师来到了藏地，向当地人引见了佛法，在引见的过程中，他发现不仅需要摧毁人们的原始信仰，同时也必须提升当地人的心灵，因此，我们再次介绍莲师的原则时，也必须面对相同的根本问题：应毁毁之，应长长之。
一开始，我们必须摧毁某些谬误的观念，好比关于神圣、灵性、良善、天堂、上帝神祇等等。造成这些谬误的因素，就是相信有“我”存在信念，这种信念制造了“我在修炼善心”的状态；所以我们认为善心和我分开存在的，或者这也暗示着我和善心之间的某种关系：善心依存于我，我依存于善心。由此推知，根本上（由于二者无法独立存在），你完全没有什么可以建构于其上，我们也只是透过“我”的途径，得到了一个依靠“他”的因素，来证明“结论确实如此”的一种结论。从这观点来看，我们建造的其实是一座不可靠的沙堡，可也说是在薄冰上修筑城堡。
莲师引导到藏地的密续或金刚乘法门说到，与“有所存在的他”相关的“我的存在”，建构于某种能量上，这起源于某种理解，但同样也有着某种误解。
当我们问自己：“你是谁？你是什么？”然后自答：“我是某某”，这种断言或肯定，建构在将某种东西置入一个空的问题中——问题就好像一个容器，然后我们置入某种东西，使它成为某种适当且有效的容器。在“问题的诞生过程”和“答案的产生过程”二者之间，有着某种能量，也就是说，某种能量过程也同时在产生。出现在问题和答案之间的那个能量，要不是和绝对的真相有关，要不就是和绝对的虚妄有关。奇怪的是，绝对的真相和绝对的虚妄并不相互冲突，二者就某方面来说其实毫无二致的，同时都有其道理。真相是虚妄的，虚妄也是真实的。而那样持续不断的能量，就是所谓的密续，因为所谓真相或虚妄的逻辑问题所在此处并不重要，而与此有关的心的状态，就称为“狂智”。
我想说的是，我们的心总是把事物视为“是”或“非”，完全地攀执其上；所谓“是”可说是“存在”，而所谓“非”可说是“证明那个存在是假的”。我们的心的架构就在这两种心态之间来回摆荡。所谓的“是”，其实正是建立在与对立面相同道理的基准点上。
心的基本架构涉及某种持续不断的发生的基准点或参照点，这意味着某种能量时时刻刻都在发生。在对莲师原则的理解上，这代表着我们不需要否定自己的生命经验，不需要否定自己的物质主义或修道唯物主义的经验。我们既不需要否定它们，认为这些很糟糕，也毋需因此就肯定他们是良善的。我们可以就其本貌如实去理解人事物的同时现起（俱生）状态。
这么说是有道理的，因为我们其实一直都在那个立场或战场上搏斗。为了战场的占领权，为了弄清楚它究竟归属攻击者、防御者或其他人，我们背水一战。但是在这一切事件当中，从来没人真正去探讨战场本身是否实际存在；这里要说的是，那个立场或战场的确存在，我们对它“究竟归属自己或他人”所作出的否定和肯定，并没有造成任何不同，我们无论如何始终都站在肯定或否定的立场之上。我们所处的立场既是生处，同时也是死地。就莲师原则相关的内容而言，这提供了一种坚实感。
我们在讨论的是某种让莲师原则将教法传授出来的能量。莲师原则即不归属邪恶、也不归属良善那一方；既不属于“是”，也不属于“非”。这是适合生命一切情境的法则。由于那份能量就存在人们的生命情境之中，莲师原则才能够将佛法传到西藏。就某种程度来说，藏地原有的有神论信仰——相信有我，相信有一个有别于我的神，以及努力想要达到更高界域的概念，的确应该被摧毁。这些原始信仰必须灭亡，就像我们现在正在进行的一样。这些相信有“我和我信奉的对象”两个分离实相的信念，必须被摧毁；除非这些二元概念被打破，否则不会有密续诞生的起点。密续的诞生就发生在我们对“这个”和“那个”的信念消亡之时。
然而，莲师到达藏地时，当时的藏人非常顽强。他们不相信哲学，也不相信班智达们巧舌如簧的高谈阔论，他们并不觉得班智达的能言善辩代表什么权威。西藏的笨教传统非常固实、明确且合乎情理，藏人并不相信莲师所说的哲学论点，诸如自我的无常短暂等（无我）。这种道理他们是不可能懂的，他们只会把这种逻辑分析当成纯粹是一堆猜谜游戏罢了——佛法谜语。
当时藏人相信的是：生命存在，自我也存在；我的日常活动，好比畜牧、耕种等等，也都存在；而和这些事物有关的实际活动，就是我的神圣礼拜，就是我的修行仪轨。笨教的观点是，这些人事物真实存在，因为我就是得养孩子、挤牛奶、耕田、做奶油和起司，我相信这些简单的真理。我们笨教传统是有道理的，因为我们所信仰的是喂养生命、从土地中滋长出喂养子女的食物，这非常神圣，这些单纯的人事物都存在。从笨教传统的观点来看，这就是宗教，这就是真理。
这种纯粹，非常类似美国印第安传统的观点。杀掉一头水牛是一个创造性的行动，因为这能喂养饥者，同时也控制水牛的成长速度，维持数量的平衡。他们以类似生态学的方式做思考。
这种生态学的思考很多，随处可见，这的确非常有道理且实际。事实上，对于此国是否足够成熟接受莲师的智慧，我们可能会觉得有点迟疑，因为有些人相信那些生态哲学，有些则不；有些人是这类生态哲学的死忠拥护者，有些人则对这类知识一无所知。基于此理由，如何接近这个文化成了一件令人难以决断的事。不过整体而言，在不断发生的各种人事物中，还是可以看出某种前后脉络；这个文化有一个根本的普遍思考：认为万事万物都是为了我们的利益而存在。
举例来说，我们认为这个身体异常重要，因为，身体维持了心的存在。心能喂养身体，身体也喂养着。我们觉得，为了自身的利益，以健康的方式保持这种运作是非常重要的，而我们得到的结论就是，达成这个维护健康的计划最简便的方式，就是从较不复杂的层面开始：喂养身体，然后再一边看看心会有什么进展。肚子填饱之后，我们就会感觉比较心旷神怡，这才有多余的心力想要浸淫一下深奥的心理学或其他哲学。
这也是笨教的思考：先杀头犛牛吧，这才能让我们提升心灵。身体好起来了，心就会契入更高层次。美国印第安人会说：先杀头水牛吧。其余逻辑相同。这非常合情合理，一点都不荒唐。它非常合乎道理，非常实在，非常理智适当且富有逻辑。这其中有某种需要尊重的模式，如果以一种值得尊重的方式去实践这个模式，这个模式就会维持下去，最后达到你想要的结果。
在这个国家（美国），我们也有这样的思考。很多美国人热衷于美国红人祭仪崇拜文化，却不太在意美国白人文化。谈到美国红人文化，也就是美国印第安文化，你有自己的土地，搭建你的圆锥形帐篷，你养育子女、含胎弄孙、传宗接代，你有你的尊严和性格。你威武不屈，培养出勇士的特质。然后你开始思考如何教育子女，如何教导他们尊重自己的国家。你谆谆教诲子女，成为一个实在的好公民。
这种哲学思考并非只能在美国红人祭仪文化中找到，在克尔特人也就是北欧基督徒的前身、希腊、以及罗马的文化中也看得到。任何国家中，只要在基督教或佛教出现前存在其他原始宗教，都可以找到这类哲学思想，这是以生态繁衍为生的宗教，诸如犹太人、克尔特人、美国印第安人的宗教等等都是。这种崇敬生态繁殖之力、与大地水乳交融的思想活络至今，威力巨大且玄妙美极。我全心欣赏，也觉得自己可以变成这类哲学观点的追随者，事实上，我其实就是。我是个苯教徒，我相信笨教，因为我是西藏人。
这种思想纯粹只关注生命的繁衍，纯粹以肉身为导向，相信肉身能够喂养出更高层次的觉悟心灵，而我，就是因为对它的信仰如此之强烈，以致于开始思考在这个架构之外，还可能有什么。
这让我对整个事件产生了莫大的疑问。不过有疑问并不一定代表需要放弃原有的信仰，如果你是美国红人祭仪文化崇拜者，不需要变成美国白人才能有疑问。此处提出的疑问就是：你的哲学思想如何连接上生命灵性层面的实相？我们所说的“肉身”到底是什么意思？我们所说的“心”又是什么意思？肉身是什么？心是什么？构成肉身的是那个需要被喂养的东西，心是那个需要检视身体是否被喂养妥当的东西。所以，“需要被喂养”是心理结构之蕴聚的另一部分。
问题并不出在必须被妥善喂养，也不出在必须适当维持健康；问题在于相信有一个“我”和一个分开的“那个”（他）。我和我的食物是分开的，我的食物不是我，因此，我得吃下那份不是“我“的食物，让食物变成我的一部分。
西藏笨教传统有一种神秘的法门，用以克服这种对立分离，这是根据“无二论”的法则。但即使是透过这种法门，也要等到你变成大地或世界的造物主，才能够解决问题。笨教的某些仪轨反应出极原始层次的信仰，用以克服分离感，主要的观念是必须创造出某种用来礼拜崇敬的物品，然后吃下这个礼拜物——咀嚼然后吞下，经过消化之后，我们便应相信自己与神无二无别了。这和基督教传统的圣餐礼非常类似。一开始，你和上帝（神父）或圣子、圣灵之间，有着分离的鸿沟，你和它们是分离的实体，在接触到耶稣基督（圣子）的血肉之前，你无法和他们合而为一；代表基督血肉的是有圣灵进入的某种物品（圣餐），吃下代表基督之肉的面包，喝下代表基督之血的红葡萄酒之后，你才能和圣父、圣子、圣灵合而为一，在这么做之前，你无法天人合一，由此起见，这仍旧是基于实相二分之上的行为。仪式中的吃和喝，消弭了二元的分离，然而根本上这个二分还是存在的，当你拉屎撒尿时，终究你又回到二元的分离状态了。这是个大问题。
天人合一的境界不该是建基在肉身的行为上，这里所说的是指仪式本身。真要与究竟实相合而为一，我必须放弃与实相合一的希望。换句话说，关于“这个”或“那个”是否存在，我不再环抱希求；这件事我没辙，我不在怀抱希求；我不管“那个”存在或“这个”存在，我不再怀抱希求。这样的绝望、无望就是那了悟的过程的开端。
今天我们从丹佛飞到波士顿的飞航迷途中，看到了一幅美丽的景象，你想称之为“异相”也可以。从飞机窗外望去，云海之上浮现了一圈霞光，彩虹一路随着我们飞行。从远处往这圆形的彩虹中望下去，似乎有一个花生米大小的影子。随着飞机高度下降，愈来愈接近云海时，我们才发现那个彩虹圈圈围绕着花生米大小的影子，竟然就是我们的座机的影子！太美了！实际上，奇妙壮观至极啊！飞机下降愈来愈靠近云海时，那个影子也愈来愈大，我们开始看到飞机的完整形状，机尾、机头、机翼等，然后，开始准备降落地面时，彩虹圈圈消失无踪，影子也化为乌有。异象就这么圆满结束了。
这让我想到，月色朦胧时，有时看到月亮周围有一圈彩虹；某个瞬间，你会发现并不是你望着月亮，而是月亮凝望着你。我们从飞机上看到云朵上的反影，其实是我们自己的影子。多么令人惊奇！到底是谁在看着谁？谁在愚弄谁呢？
此处所说的趋近狂智的方法，就是放下希望！根本没有希望要了解什么，没有希望要找出谁做了什么，什么干了什么，或者事情究竟如何运作。就这么放下想要把事情拼凑起来的野心，彻头彻尾地放下，将之抛诸脑后，善罢甘休。只有放下这个捧在手掌心的希望，否则我们出脱无期。
这就好像试图弄懂谁在控制身体或心、谁最接近上帝一样——佛教徒的说法则是谁最接近真理。佛教徒会说佛陀掌握了真理，因为他不信上帝，他发现真理之中没有所谓上帝；但是基督徒或其他有神论者却会说，“真理”的存在有赖于“真理创造者”的存在。不过现在继续为这两极理论争得脸红脖子粗并没什么意义；这就是个完全无所寄望的情况，这首绝对的无望。因为我们根本不明白，也不可能明白什么。试图找到什么去了解它、试图找到什么新发现，根本无济于事，因为最终并不会找到什么，除非我们自己把它制造出来。然而，我们若是真的编造出一个什么新发现，之后也不会感到特别高兴；虽然可以继续编造下去，但我们心知肚明，这只不过是在欺骗自己罢了。我们心里很清楚：“我”和“那个”之间有着某种秘密游戏。
因此，莲师在狂智的入门过程就是：放弃希望，彻头彻尾地放弃希望。没有人会来安抚你，没有人会来帮助你。试着去寻找发现狂智的根源或某种逻辑，会是全然无望的。因为完全没有立基处，所以无所寄望，而这里面也没有恐惧，但针对这点我们最好不要再多说什么。
愿大圆宗传承之光流布寰宇
愿如母有情悉皆解脱
愿佛法永远住于世间
愿与有缘者皆得利益
愿六道轮回究竟空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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